在上海,受到電影的影響,交誼舞取代了文革時代的“集體舞”、“忠字舞”,重新成為人們生活娛樂的一部分,許多思維活躍的女青年開始涌入涉外餐廳,操著并不熟練的步伐,嘗試著學習“慢四步”、“倫巴”,與當時還很少見的外國人相擁而舞,自解放以來,第一代涉外婚姻就此埋下了伏筆。而更多的人則選擇在公園、體育場翩翩起舞,這其中甚至包括年逾花甲的老年人。
很明顯,人們正在從數十年的革命狂熱中逐漸蘇醒過來,日后創辦了中國第一家電子商務網站的王峻濤,彼時剛剛考入哈爾濱工業大學,即使在那所以嚴謹和紀律著稱的前軍工院校中,自由的氣氛也開始彌漫開來,大家紛紛跑到圖書館里,去搜尋一些在文革中被禁止閱讀的書籍,用來充實單調的生活,王峻濤后來回憶說:“當時想看盧梭的懺悔錄,于是上大學第一天就跑到圖書館登記,可是直到大學畢業前夕,這本書才輪到我”。
在武漢,9月份的一天,一個名叫鄭舉選的人來到了漢正街,在那里擺起了賣扣子的竹床攤。他是一個面貌受損,又嚴重弱視的人,在此之前,一直在偷偷摸摸地做一些魚鉤、針線的小買賣,據他后來說:“盡管只是一些小件,但自己生活無憂,賺的錢比做工的健全人還多。”
不過,這種走街串巷的小買賣,在當時卻被稱之為“挖社會主義墻角”,因此只能在地下進行,鄭舉選想了個辦法,他辦了張賣冰棒的執照,然后將小百貨放在冰棒箱子里,偷偷地干著老本行。不過僅僅過了幾個月,他就因此被抓進了看守所。直到這一年的6月30號才被放出來,據說,在看守所里面,這個外號“麻瞎”的小販子,硬是沒有供出和他往來的“客戶”名字,而他日后的好名聲與好人緣,就此被奠定下來。
出獄兩個多月后,在家休養的鄭舉選忽然聽說,經武漢市政府批準,漢正街的小商品市場即將恢復并重新開放,這讓他大感欣喜,早在解放之前,那里就是武漢有名的小商品集散地,只是因為后來國營企業的影響,才在后來逐漸冷落,在文革期間徹底關閉。現在政府將那里重新開放,“不是正好給了自己這樣的人機會嗎?”
在當時來說,敢于去擺小攤的人仍是少數,市場開放后的一年時間里,僅有100多個待業青年、社會閑散人員和殘疾人去那里擺攤設點,到1982年的時候,那里也才只有458戶個體商販,不過這些并不重要,因為只要這個市場重新開放,那么無論它多小,都意味著打破了“國營商店”一統天下的局面。
這一年的9月份,一個叫王文京的孩子考上了江西財經大學,這比起身邊的同學們,王文京看上去明顯要小上一大截,因為這一年他剛剛15歲,只上了兩年不到的高中。
王文京原本的第一志愿是西南政法學院,可惜的是,上天似乎并沒有安排他成為一名法官或是律師,而是讓他進入了一所財經院校,讓他在成為一名職業商人之前鋪墊好必要的基礎。時隔多年之后,據說王文京當時經常慶幸自己沒有被西南政法學院錄取,因為他很快就適應了那里,并且開始思考一些不同的東西。
在江西財經大學,王文京經常會鉆進圖書館里,最令他感興趣的不是當時剛剛開始流行的金庸或瓊瑤小說,而是各種各樣與經營有關的商業故事書籍,在這些書中,最使他感興趣的則是一套企業家傳記,里面介紹了十位美國企業家和十位日本企業家,受這套書的影響,王文京開始夢想著能夠在某一個領域開創屬于自己的事業,后來他回憶說:“如果這個事業對社會有所價值,那么就能夠在這個基礎上發展出一個企業,而且這個企業要變得有生命力。”
2001年,已經是國內最大財務軟件企業的用友被批準上市,這家軟件公司正是王文京在1988年的時候,和他的伙伴蘇啟強共同下海創辦的,屬于王文京名下的資產一度超過了50億元。在這個過程里,王文京還經歷了許多事情,但是直到今天,他都一直保存著那套企業家的故事書。
在這一年,一個名叫許榮茂的青年人來到了香港,盼望著在那里尋找到人生的轉機。
這個來自福建石獅的29歲青年,家里世世代代都是中醫,他從小耳濡目染,也頗通幾分醫術,到香港之后,許榮茂很自然地進了一家藥店當伙計,想不到只過了幾天便干不下去,日后他回憶說:“我當時只會講閩南語和普通話,所以從事中醫沒有先決條件,病人說什么我都聽不清楚。”
不適應粵語的許榮茂,不得不跑進工廠打工。1979年前后的香港,正是股市蒸蒸日上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幫人買了一次股票,賺了一點小錢。這段偶然的經歷,讓他放棄了工廠的工作,當上了一名職業證券經紀人。折騰了兩年之后,竟然小有斬獲。于是,他在1981年掛牌成立了一家金融公司,兩年之后,32歲的許榮茂已經身價千萬。
據他的老員工講,許榮茂雖然學醫出身,卻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只要隨口報出股價,許榮茂總能在兩三秒鐘之內算出總價。而許榮茂對此的解釋則是:“在金融市場我比較順利,很多人第一桶金可能要經過長期的拼搏,我的運氣稍微好一些而已。”
在資本市場完成了原始積累的許榮茂,卻對其并不留戀,他身上有著東方人特有的賭性,善于在機會到來的時候放手一搏,卻又同時有著善于等候的保守特征,他不相信資本市場的永久繁榮。很快,他便選擇撤回內地,將資金投向紡織和成衣,在蘭州等地開設工,利用當時大陸的優惠政策壯大了企業的資本,并在日后成功進軍房地產界,他的傳奇商業生涯也由此開始。
讓人驚訝的是,這個沉睡多年的中國,對于改革的作用是如此敏感,根據《經濟學人》的年終統計報道稱:“在經歷了20年的匱乏之后,北京的各項指數開始瘋長。1979年,中國制造了3.34億條麻布口袋,8.5億個白熾燈泡,18.6萬輛摩托車,130萬臺的電視機產量更是比1978年增長了157%。”
美籍華裔作家董鼎山在這一年來到了中國,日后他記述道:“中國快餐既便宜又有營養,而美國快餐卻只不過是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里面的原因很簡單,董鼎山在廣州華僑飯店買了一份快餐,據他描述有以下這些東西:茶、湯、魚、鴨、炒蛋這些拼盤,加上不限量的米飯和饅頭,總共才花了3塊錢,而現炒的熱菜也不貴,回鍋肉、糖醋魚加上砂鍋豆腐,也只要4元6角錢。不過,他所不知道的是,像這樣的供應,并不是每一個中國人都能夠享受得到的。
這一年的2月份,作曲家谷建芬在家中奮筆疾書,為《年輕的朋友來相會》譜曲時,她大概沒有想到,這首還帶著一些進行曲風格的青年勵志歌曲,最終會影響整整一代人的生活。歌中“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鄉村處處添光輝,親愛的朋友們,創造這奇跡要靠誰,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們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的歌詞,無疑成為了那一時代青年心態的最佳注解,許多人每天哼著這首歡快而跳躍的歌曲,在積極工作的同時等待著機會的出現。
當改革開放打開了一些門窗,讓當時的年輕人開始看到外面的世界時,對精彩人生的追求就變得無比熱烈。他們正是歌中的描述的“奇跡創造者”。盡管在未來的十多年里,道路曲曲折折甚至荊棘密布,但這種對事業,對美好人生的追求,卻未嘗有一刻停止下來。人們似乎集體感覺到:是該從蒙昧中走出,干一場自己的事業的時候了,盡管沒有人知道確切的路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