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冠球出生在農家,初中畢業后就在鐵匠鋪學徒。三年鐵業社學徒生活使魯冠球對機械農具非常熟悉,也使他對機械設備產生了一種特殊的情感。于是,他便勒緊褲腰帶湊了3000元,買了一臺磨面機、一臺碾米機,辦起了一個沒敢掛牌子的米面加工廠。然而糟糕的是,那樣一個年代是禁止私人經營的,魯冠球的米面加工廠開了沒幾天,便被迫關門了,魯冠球也只好繼續打鐵。不過,他的能力與魄力,卻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被人注意到了。
1969年的時候,當時的省革委會發布了一個文件,規定每個人民公社,可以搞一個農機修配廠。就這樣,寧圍公社的領導找到了魯冠球,要他帶著他的伙伴,去接管”寧圍公社農機修配廠“。這個所謂的農機修配廠其實只是一個只有84平方米破廠房的爛攤子。魯冠球變賣了全部家當和自己準備蓋房的材料,把所有資金投到了廠里,把自己的命運押在了這個工廠的命運上。
在此后的10年里,他一直在為周邊公社的農具提供配套生產,基本上有什么業務就做什么業務,他的廠門口也因此掛上了寧圍農機廠、寧圍軸承廠、寧圍鏈條廠、石蠟鑄鐵廠等多塊牌子。魯冠球看到《人民日報》的一篇社論《國民經濟要發展,交通運輸是關鍵》。他據此判斷中國將大力發展汽車業,決定砍掉其他項目,專攻萬向節。萬向節是汽車傳動軸和驅動軸的連接器,像一個十字架,大的長度近一尺,小的長不過一手指,4個頭的橫斷面平光如鏡子,磨掉一根頭發的1/6就得換新的。日后他回憶說:“你要去深入研究報紙內容,有時候機密都有。發言的人不是故意泄密,是沒有經濟頭腦,關鍵看你用不用心。把東西連起來一想,就會發現萬向節才是最有市場的產品。”
就這樣,這個只有初中文化的中年人,在這一年開始搭建自己的企業基石,此時的他,還是錢塘江邊一家員工不到400人的汽車零配件廠的廠長;許多年后,他會成為一家總資產300億元的跨國集團的董事局主席,并且是從1998年開始至今的全國人大代表。
就在魯冠球在蕭山鄉下為自己的商業夢想而努力時,在中國華北平原上,天津靜海縣一個名叫大邱莊的地方,也正在醞釀著自己的動作,它的主導者,是日后名動中國的禹作敏。
大邱莊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窮村子,當地民謠唱道:“春季白茫茫,秋季水汪汪,春種秋不收,糠菜半年糧,寧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莊”。據說,禹作敏對此十分痛苦,在1976年揭批文革錯誤時,他連續三晚在村里的水洼邊轉悠。第四天,他敲鐘集合大邱莊群眾,對大家誠摯坦言:
“這些年大家跟我受苦了,現在,我既不埋怨上,也不埋怨下,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大伙要是還能信得過我,我就再干上三年。我承諾兩點:第一,要讓大邱莊變個樣,讓大家過上富裕的日子;第二,要讓村里250多個光棍娶上媳婦。如果大家信不過我,那我現在就下臺。”
禹作敏的過人膽識與人格魅力,在此時發揮了作用。大邱莊的村民們拿出當年“學大寨”的精神,靠打葦子籌來資金,在一年之后建起了一家冷軋帶鋼廠。令人想不到的是,這個當年的著名窮村,竟然會在數年之后,成為富甲一方的“天下第一莊”,當家人禹作敏也成為與華西村吳仁寶齊名的農民企業家。
在11月的一個早晨,浙江溫州的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街上,一個名叫章華妹的小姑娘早早起床,用掃帚和清水將自家門前的地面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擺上一張小桌子,把一些紐扣、紀念章、手表表帶、頭繩、發油、別針之類的小東西放在上面,擺出了自己的小攤。過了幾天,她又開始自己加工一些小商品,也一起擺到了小桌子上叫賣,一個月下來,收入竟然比那些在工廠上班的小姐妹還多一點,這讓只有18歲的章華妹感到很滿意。
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溫州鼓樓工商所成立了,這里距離章華妹的小攤子并不遠,于是,所里的人找到了她,告訴她現在國家允許個體工商戶經營,凡是有正式戶口的閑散勞動力,只要去領一個營業執照回來,就可以從事個體勞動,可以大大方方地在這里擺攤了。
小章對此有一點奇怪:“為什么在自己家門口擺個小攤,還要執照?”在收了攤之后,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父親。經歷過舊社會、人生經驗相當豐富的父親告訴她,這張小紙片應該是有用的,兩人商議來商議去,最后決定馬上去領一份。第二天,小章去問工商員要了一份申請表格,填好后送到了鼓樓工商所。她不知道的是,父女二人那一晚的決定,會被寫入中國的民營經濟史,并且是絕無僅有的一篇。
章華妹得以在門口擺攤,而不用被“打辦”①抄沒處罰,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當時溫州的政治空氣,那是一種獨特的改革風格,你可以說它來自當地領導的思維意識,也可以說那是浙商風氣的一脈相承,無論怎樣,那里都有著當時全國最寬松的經濟氛圍。
1979年2月1日,溫州地委為了傳達貫徹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解放思想、統一認識,特意召開了一次常委擴大會議。這在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并不鮮見,然而和其他地區不同的是,溫州地委經過討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溫州經濟差,國家投資少,所以想要發展經濟,只有靠發動群眾的致富熱情和艱苦創業。
這樣別致的結論,無疑為溫州當地的民營經濟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如同會議結論所描述的那樣,溫州人“白天當老板,晚上睡地板”,當裁縫、做皮鞋、搞運輸、賣服裝,在很短的時間內,溫州就誕生了第一批工商個體戶、第一批專業市場、第一批私人公司、形成了“家家辦工廠、人人擺地攤,誰也不靠誰,自己當老板”的局面。當然,這里也因為此種局面的存在,而蒙受了巨大的壓力,對這里的清理、整頓頻繁發生,幾乎每一輪對經濟領域的打擊,都率先從溫州發端,讓這里的空氣時而火熱,時而又充滿陰霾。
①打辦:為“打擊經濟犯罪辦公室”的簡稱,在當時的中國城市中,都設置了這一部門,負責對所謂投機倒把、倒買倒賣等經濟犯罪的打擊,它的權責之重疊,幾乎覆蓋了公安局、稅務局、工商局、衛生局、檢察院、市容糾察、檢驗檢疫等多個部門,讓當時的個體經營者見之如避猛虎。
在這一年,中共中央、國務院批準了廣東省和交通部的聯合報告,決定在蛇口創辦中國大陸第一個出口加工區。一個名叫袁庚的局級干部,被派到那里,像經營一個公司那樣經營著蛇口方圓2.14平方公里的土地。日后,中國數個大企業均誕生于那里,而那塊土地的出現,也讓當時中國這個“沉悶的大暗室”里,破天荒地吹進了一絲清涼的海風。
1979年實在是一個有著太多變化的年份,當商品經濟的閘門被打開是,涌入的便不僅僅只是經濟領域的新鮮因素,人們在許多方面,都開始朝著和過去完全相悖的方向走去。
在此前的整整十年,年輕人在公開場所約會,是被公認為可恥和墮落的象征,青年男女們只好用談工作作為理由,偷偷摸摸地進行地下活動。不僅如此,在情書的開頭,還要以某某同志相稱,結尾的地方還要致以革命的敬禮。然而在這一年,愛情與階級感情真正地脫離開來,情侶手拉手壓馬路、逛公園的現象開始變得普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