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自然讓動物也必須穿衣服、買食物的話，四足動物恐怕就要滅絕了。所以，它們可以輕松地獲得食物，——不需要農民收割，不需要采購商購買，不需要廚師烹調，也不需要用刀來切。同時，它們的皮膚不怕風霜雨雪，因此也不必向商人買布，不必請裁縫做衣服，連給聽差的賞錢也省了。而對于智慧的人類，大自然沒有賜予這些特殊照顧，因為人有能力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為什么聰明人一般都很窮，而傻瓜卻很富有。我接下來要講的故事，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一個叫阿普蘭諾的地方，有一個非常精明的女人名叫格蘭諾尼亞，她的兒子瓦迪羅卻是個傻瓜，堪稱全國最傻的人。但是，母親的眼睛往往看不到真實的孩子，格蘭羅尼亞對兒子很是溺愛，總是把他親了又親，抱了又抱，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帥的人。

格蘭羅尼亞有一只抱窩的母雞，正趴在窩里孵蛋。她對這只母雞寄托了全部的希望，盼望它能孵出一窩小雞，然后賣個好價錢。有一天，她要出門辦點事，便叮囑兒子說：“我親親的兒子，仔細聽我說的話：看住這只母雞，如果它起來刨地找食的話，盯緊它，然后把它趕回窩里，否則蛋就變涼了，那樣我們既沒了雞蛋，又得不到小雞。”

“交給我好了”，瓦迪羅回答說，“我可不是聾子，您說的我都記住了。”

“還有一件事”，格蘭羅尼亞說，“我的好兒子，在那個櫥柜里有一罐毒藥，你千萬要忍住別去碰它，那東西會讓你瞬間斃命的。”

瓦迪羅說：“我不會的！我當然不會去碰毒藥，不過幸虧您提醒了我，否則我如果看到了，肯定會把它吃個精光。”

于是瓦迪羅的母親便出了門，只留他一個人在家。母親剛走，他便走進果園里開始挖坑，并在上面蓋上粗的樹枝和泥土，這樣就可以抓住來偷果子的小偷。正挖著坑，他看見母雞從屋里跑了出來，于是便跑過去轟它，“去，去！往這邊去，往那邊去！”但是那母雞卻紋絲不動。瓦迪羅見它如此頑固，便開始朝它跺腳，母雞還是不理他。于是他便摘下帽子朝它扔過去，可仍然不奏效。他忍無可忍，抄起一根棍子朝它揮過去，不料打中了母雞的腦袋，它掙扎了幾下就蹬腿不動了。

瓦迪羅發現自己闖了禍，便開始尋思如何補救。他覺得自己應該負起責任，于是便坐在雞窩上，以防雞蛋變涼。但是很不幸他用力過猛，瞬間就把雞蛋壓成了雞蛋餅。他對自己的行為懊惱極了，恨不得去撞墻，但最后，悲痛全化為了饑餓，他聽見肚子“咕咕”直叫，于是決定把雞給吃掉。他把雞拔了毛，穿在一根扦子上，點起一堆火開始烤雞。雞烤熟之后，瓦迪羅在一個舊箱子上鋪開一塊干凈的布，把餐桌布置得像模像樣。然后他拿起一個酒壺走下地窖，準備打點葡萄酒。他正打酒的時候，突然聽到屋里有動靜，像是馬蹄走動的聲音。他有點擔心，趕忙轉身去看，發現一只大公貓把烤雞連扦子整個叼走了，它后面還緊跟著另外一只貓，一直“喵喵”叫著也要吃雞。

瓦迪羅像剛松綁的獅子一樣趕緊沖出去追那只貓，匆忙之間連酒桶的龍頭都忘了關。他追著貓鉆遍了屋里的邊邊角角，終于追回了烤雞。但是此時，酒桶里的酒也流干了。瓦迪羅回到地窖看到這一幕時，嚇得魂飛魄散，只覺得他自己也是一個酒桶，他的雙眼就是兩個龍頭，而他的靈魂也通過雙眼而流干了。不過最后他還是回過了神，想出了一個補救的辦法。為了不讓母親覺察發生了什么事，他拿出滿滿一口袋面粉，撒在了地板上有酒的地方。

但他掰著手指頭算算自己遇上的倒霉事，又仔細想了想自己干的蠢事，認為自己實在辜負了母親的期望，覺得沒臉再見母親了。于是他拿出母親說裝著毒藥的那個罐子，里面是浸了糖的核桃仁，他也顧不上想那么多，一會兒功夫就吃了個底朝天，撐得肚子圓圓的，然后就躲進了爐子里。

這時他母親回來了，敲了好長時間的門，卻不見有人來開，便砸開門鎖進來了。她高聲叫著兒子，卻沒有人答應。于是她覺得兒子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便扯著嗓子開始哭喊，一聲比一聲嗓門更高，“瓦迪羅！瓦迪羅！你聾了嗎，聽不到嗎？你被綁住了嗎，為什么不出來？你嗓子啞了嗎，為什么不答應？你到底在哪，你這個淘氣包？你藏在哪了，你這個搗蛋鬼？”

瓦迪羅聽著這一陣數落，終于忍不住帶著哭腔叫出了聲，“我在這！我在爐子里，但是媽媽，您再也見不到我了！”

“為什么呀？”媽媽可憐巴巴地問道。

“因為我中毒了”，瓦迪羅答道。

“啊！啊！”格蘭諾尼亞叫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自殺？誰給你的毒藥？”于是瓦迪羅把自己干的好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他說自己不想在世間留下笑柄，所以才決定一死了之。

可憐的格蘭諾尼亞聽了，心里苦不堪言。她很是費了一番口舌才讓瓦迪羅相信，那個浸糖的核桃仁不是毒藥，而是一種好吃的。她平素就很慣著兒子，這下又拿出一大把糖果，終于讓瓦迪羅不再認為自己中了毒。她柔聲細語、連撫帶抱地好一陣安撫，瓦迪羅這才從爐子里出來了。然后格蘭諾尼亞遞給他一塊上好的布料，讓他去把布賣掉，但叮囑他不要跟話太多的人做生意。

“知道了，知道了！”瓦迪羅說，“讓我一個人去就行，我知道該怎么做，別擔心。”說完，他拿起布料，出發去了那不勒斯城[1]。他一到城里就開始大聲叫賣，“賣布啦！賣布啦！”但是每次有人問他“什么樣的布”，他就說“我不能賣給你，你話太多了。”當另一個人問他“你的布怎么賣”時，他說人家太嘮叨，簡直要把他的耳朵吵聾了。最后他跑累了，正巧看到有一座空置的房子，便走進去坐在長凳上休息。這戶人家的院子里有一座石膏雕像，瓦迪羅見房子空無一人，像是遭遇過洗劫，很是不解，便對雕像說：“伙計，告訴我，這房子沒人住嗎？”他等了一會兒，不見雕像答話，便覺得這個人真是話少。于是他又說，“朋友，你想買布嗎？我便宜點賣給你。”看雕像還是不吭聲，他大叫道，“沒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收下這塊布吧，你可以檢查檢查，給多少錢隨你心意，我明天來拿錢。”

說完他把布放在自己坐的地方，然后就走了。一個路人意外發現了這塊布，興高采烈地撿回了家。

于是瓦迪羅空手回到了家，并向母親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他母親聽完差點暈倒，對他說：“你什么時候能端端正正做人？看看你都是怎么欺騙我的——好好想一想！不過我只能怪我自己心太軟，應該一開始就好好揍你一頓。現在我終于明白，下不了狠心的大夫治不好病。你就繼續胡鬧吧，等到我忍無可忍，到時候再跟你算總賬，我的好小伙！”

“媽媽，別發這么大火”，瓦迪羅回答說，“事情并不像看起來的那么糟，您難道不想要剛鑄造出的嶄新銀幣嗎？您覺得我是個傻瓜，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嗎？明天不是還沒有到嘛，您先等等，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心中有數了。”

第二天清早，夜色剛剛被出來巡邏的太陽趕跑，瓦迪羅就來到了有雕像的那個院子。他對雕像說：“早上好，朋友！能把欠我的錢還我嗎？喂，快點，把布料錢給我！”但是雕像仍然一言不發。于是他撿起一塊石頭，使勁朝雕像扔過去。雕像被砸中了胸口，瞬間迸出許多裂紋，幾片碎片掉在了地上。這下可解決了瓦迪羅的問題，因為他發現雕像里藏著滿滿一罐金幣。他雙手抱起罐子，頭也沒敢抬地一路跑回了家，到家后大聲叫道：“媽媽，媽媽！你看！我得到了這么多像紅色魯冰花一樣的金幣。這么多！這么多！”

格蘭諾尼亞看看這些金幣，深知瓦迪羅肯定會逢人就說這件事，于是聲稱自己要買一便士的牛奶，讓他站在門外等賣牛奶和新鮮奶酪的人經過。瓦迪羅本來就很饞嘴，趕忙跑去坐在門邊上。這時格蘭諾尼亞從天窗上大把大把地往下撒葡萄干和無花果干，撒了半個多小時，像下雨一樣。瓦迪羅一邊忙不迭地撿，一邊大聲喊道：“媽，媽！給我拿幾個籃子和碗！趕緊把浴盆和水桶也拿來吧！如果一直下這種雨的話，我們很快就能發財了。”他把撿起來的果干都吃了，然后就去睡覺了。

一天，有兩個鄉下人因為同時發現了一枚掉在地上的金幣而吵了起來，最終決定去法院打官司。瓦迪羅剛好路過，說：“你們為了這么一枚金幣吵架傻不傻啊！要我說，這一點也不值錢，我曾經發現過整整一罐這種金幣呢。”

法官聽了瓦迪羅的話，不禁睜大眼睛仔細打量著他，并問他發現金幣的時間和地點。瓦迪羅回答說：“我是在一個啞巴的身體里找到的，當時天上正在下葡萄干和無花果干。”法官起初聽得目瞪口呆，但隨即一想便認為，瓦迪羅肯定是個瘋子，對他最合適的審判，應該是送進瘋人院。于是，傻兒子為母親帶來了財富，而智慧的母親彌補了兒子的疏忽，真可謂——

“好舵手掌舵，自然不出錯。”

注釋：

[1]意大利西南部港市。（譯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