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三人同舟
- (英)J.K.杰羅姆
- 3306字
- 2015-07-28 10:58:48
金斯敦。——早期英國史的有益評論?!^察橡木雕的教育意義和普遍生活規律?!∷沟傥乃沟谋瘎 !嘘P古董的冥思?!彝苏谡贫??!腥さ慕Y果?!獫h普頓宮迷宮。——哈里斯做向導。
那是個很美的早晨,約摸在春末夏初之際,草葉由雅致的淺綠轉為深綠;年歲像一位美麗的少女,在陌生的震顫中蘇醒,逐漸蛻變為一名熟婦。
古雅的金斯敦小街,一路延伸到水邊,沐浴著閃耀的陽光,風景如畫,閃亮的河水載著駁船前行,木制拖船道的對岸是修剪整齊的別墅群,哈里斯一襲橘紅救生衣,唧唧噥噥地搖著槳,遠處可以瞥見灰暗古舊的都鐸王宮,上述這些構成一幅和煦的圖畫,如此明亮而沉靜,生動又平和。那天早些時候,我感到自己朦朦朧朧進入了冥思。
我思索著金斯敦,或者“肯寧斯頓[1]“,撒克遜”陛下“稱王的那些時日,它還叫這個名字。凱撒大帝涉水而來,羅馬軍團安營扎寨在高地的斜坡上。凱撒,像多年之后的伊麗莎白一樣,似乎曾在每個地方駐足:但他比我們的女王貝斯更值得尊敬;他從不在酒館投宿。
我們的童貞女王[2]十分迷戀酒館。倫敦方圓十英里內任何景點的酒館,女王陛下要么曾經拜訪過,要么小憩過,或者休息過。現在我不禁好奇,假使哈里斯翻開新的一頁,成了一個大圣人,比如說成為首相,那么待他去世之后,人們大概會在他光顧過的酒館掛起類似這樣的牌子:“哈里斯曾于此暢飲苦啤一杯;”“哈里斯于‘88年’夏在此痛飲兩杯蘇格蘭冰酒;”“哈里斯于1886年十二月被驅逐此地?!?
不,那就多的數不清了!倒是那些他從沒去過的酒館可能會流芳百世,“只有倫敦南部的酒館哈里斯未曾踏足!”人群會比肩接踵,趕去看看那里到底怎么了。
可憐懦弱的埃德威王[3]一定十分痛恨肯寧斯頓!加冕禮對他來說過于宏大了。大概塞滿糖霜李子的野豬頭并不合他的意(我知道那玩意兒不合我意),也許雪梨酒和蜂蜜酒他也喝夠了;于是他悄悄溜出那喧鬧的狂歡,去和他的摯愛埃爾吉瓦[4]偷賞片刻寧靜的月色。
也許,他們曾手牽手地向窗外遠眺,觀賞那平靜的月光瀉滿河面,而遠處嘈雜的大廳里不時漂來模糊的狂歡聲,并爆發出陣陣喧鬧和騷動聲。
后來,野蠻的奧多[5]和圣鄧斯坦[6]闖進了這間安靜的屋子,用粗魯的語言呵斥甜美的王后,又將可憐的埃德威拖進了吵吵嚷嚷的醉漢中去。
多年以后,隨著戰斗之樂的沒落,撒克遜王和撒克遜的狂歡也一并被埋葬了,金斯敦的輝煌一度消逝,之后它又因漢普頓宮被都鐸王朝和斯圖亞特王朝啟用為皇宮而再度崛起,皇家駁船被緊緊地系在河邊,身著鮮艷斗篷的時髦小伙兒們一個個趾高氣揚,他們走下水上臺階喊道:“這是什么渡船喲!該死啊,天哪?!?
許多周圍的老房子訴說著金斯敦作為皇家行政區的那些歲月,貴族和朝臣們曾居住于此,與他們的國王比鄰,通向皇宮大門的那條長長的馬路上,整日充滿蹄鐵愉悅的叮當聲、馴馬的歡騰聲、絲綢和天鵝絨的沙沙聲,以及一張張漂亮的面孔。又大又寬敞的房子里裝著氣派的凸窗、花格窗,巨大的壁爐和三角形的屋頂,無不透露出那個時代的氣息——那個緊身衣褲、珍珠鑲邊胸衣、宣誓復雜難懂的時代。這些房子崛起于“人類最會建造房屋”的時代。那些堅硬的紅磚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堅固,而橡木做的樓梯也不會在你輕聲走下時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說起橡木樓梯,我想到了金斯敦的一座房子,那里有一架精雕細琢的橡木樓梯。它現在被改建為市場里的一間商店,但一眼看去便知它曾是某位名門望族的宅邸。我有個住在金士敦的朋友,有天他為了買帽子進了那間店,進去后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掏錢買下了帽子。
店主(他認識我朋友)起初很吃驚;但很快平復下來,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來招攬更多這樣的生意,于是主動問我們這位慷慨的客人愿不愿意參觀一下古樸雅致的橡木雕。我朋友欣然應允,于是店主帶他穿過店鋪,踏上房間里的那架樓梯。樓梯的欄桿設計得別具匠心,整面墻都由橡木鑲嵌,手藝精湛得堪比皇宮。
登上樓梯,他們進入了客廳,那是個寬敞明亮的房間,裝飾著一種藍底壁紙,令人賞心悅目。不過整個房間并無任何特別之處,我朋友納悶為什么帶他來。店主來到壁紙前,輕拍了一下墻壁。墻壁發出木頭的聲音。
“是橡木,”他解釋道?!吧现撂旎ò澹坑上鹉镜癯?,和樓梯上的木雕一模一樣?!?
“但是,我的老天哪!朋友,”我的朋友驚訝道;“您不是說您用藍墻紙把這些木雕都給糊上了吧?”
“正是如此,”那人答道:“這工程可沒少花錢。當然啦,必須先把壁紙全部做得和木雕相稱?,F在這房間看起來舒服多了。以前可壓抑得要命。”
我不能說錯全在他(這無疑讓他釋去重負)。他覺著,盡量像普通人一樣輕松地過日子,而不是變成那種開老古玩店的瘋子,他這么想也有些道理。如果就是隨便看看,橡木雕確實很美,但對于那些并不十分熱愛的人來說,真住在里面就是另一番感受了。就像住教堂一樣。
不,這件事的可悲之處在于,他一點也不喜歡橡木雕,卻擁有一間全部由橡木雕裝的客廳,而那些真正喜歡橡木雕的人,卻不得不支付昂貴的費用才能擁有。這大概是世間真理。誰人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圍城的人想出去;圍城之外的人又哭著喊著要進來。窮人沒錢養他們那八個可愛的孩子,有錢的老夫婦死后卻沒有子嗣來繼承他們的巨額財富。
有的姑娘有戀人。有的姑娘單相思。她們說寧愿他們消失,說煩他們,她們問他們,為什么不干脆去找那個上了年紀又平淡無奇的單身姑娘史密斯小姐或者布朗小姐呢?她們才不需要戀人呢。她們從沒打算結婚。這些事情不能細想;想多了讓人傷心。
我們學校有個男孩,我們叫他桑福德或者默頓。他的真名叫斯蒂文斯。他是我見過的最用功的小子。我相信他真的很愛學習。他曾因熬夜在床上讀希臘文而招致唾罵;法語的不規則動詞也不能打擊他的學習熱情。他反常古怪的行為讓他的父母頗為驕傲,學校也如獲至寶;他渴望贏得獎勵,長大后成為一個聰明的人,他腦殘。我從沒見過這么奇怪的生物,但是我沒惡意,我就想告訴你,他好似一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呃,那孩子大約一周生兩次病,所以他不能上學。要說生病好手,舍那個桑福德或者默頓其誰。方圓十里之內有什么疾病傳播,他準會得上,而且病得厲害。他會在三伏天得氣管炎,在圣誕節得枯草熱。六個星期不下一滴雨的時段,他卻會得風濕;他在十一月份的霧天出個門,回來的時候卻中暑了。
有整整一年,他們都得給他吸笑氣,可憐的孩子,他們還拔光了他的牙,并給他戴上一副假的,因為他牙疼得太厲害;牙疼之后又轉為神經痛和耳痛。他的感冒從沒好過,除了一次持續九個星期的猩紅熱;他還總生凍瘡。1871年的霍亂時期,我們的四鄰身體倍兒棒。整個教區只有一個人沒有幸免,那就是小斯蒂文斯。
他生病時不得不臥床,以雞肉、奶油東,還有溫室栽種的葡萄為食;盡管如此,他仍會躺在床上抽泣,因為他們不讓他做拉丁語練習,還把他的德語語法書拿走了。
而我們這些孩子,寧可用十個學期的校園生活來換取一天生病的時光,我們從不奢望家長為我們驕傲一次,卻頂多得個落枕。我們在大風天游手好閑,卻精神煥發;我們不擇食地往肚子里填塞各種東西想生個病,結果只是變肥了,而且還越吃越有胃口。使勁渾身解數還沒生病,學校就放假了。假期開始的頭一天,我們就患上感冒、百日咳和各種小病,病情一直延續到再次開學。但就算費勁心思希望那病不要好轉,我們的身體依然還是會突然康復,而且好的不得了。
這就是生活;束手無策,水深火熱。
回到橡木雕的問題上來,我們的先輩一定對藝術和美學有著非凡的眼光。不然怎么所有當代的藝術寶藏都是三四百年前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呢。現在我們視若珍寶的老湯盤、啤酒杯和熄燭器,到底是真的有內在美,還是時代的光環賦予魅力呢?!八{古董”經常被我們用作墻上裝飾,可擱在幾個世紀以前,他們就是普通家用的鍋碗瓢盆;還有現在我們遞予朋友們傳看的粉色牧羊人和黃色牧羊犬,裝得很懂行的他們一陣唏噓,可它們不過是十八世紀母親哄嬰兒用的普通壁爐裝飾品。
未來也是這樣嗎?當代的寶藏總是往昔廉價的小玩意兒?我們那些成排畫著柳木圖案的正餐盤會不會被2000年的人們擺上壁爐架作裝飾品,可真那樣的話不奇怪嗎?鑲金邊和繪著漂亮金色花(不知道是什么花)的白杯子,被我們的莎拉·金斯不小心打破的那個杯子,會不會被小心翼翼地修補后,安放在墻上的托架里,被女主人精心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