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流[1]的酒館
我走在那個仿佛一夜之間建成的街道的夜色里,如此說道——
“對了,你說的那個殘留在造船廠某處的瓦斯燈,就是有夢鉤在上頭取不下來、快要倒塌的那個……還有把香煙的煙霧忘在汽車座位上的外國人什么的,當時你說了句‘挺有趣吧',然后扔了MCC[2]的煙頭,那就算說完了?”
寬檐帽上纏著紅色絲帶的達達主義[3]少年啟介[4]聽完便開口道:
“就連看見神戶的白色航海幻影時,我都沒有這種仿佛借到一雙翅膀的感覺……”
“那是怎么回事?”
“有一位摩爾先生,他既是科學家又是魔術師,還是個唯美主義者。”
“然后呢?”
“我先跟你說說他造的萬物皆流酒館的櫥窗吧。你若瞧見那一面四坪[5]的漂亮大玻璃,必定會疑惑充盈在其中的究竟是氣體、液體,還是其他什么物質。而下一個瞬間,那水中——這只是我的解釋啊——那水中的廣告字大概又會讓你大吃一驚。一閃一閃的紅色小燈繞成彎月形的……”
啟介用手指比畫著:PANTARHEI'S MERRY-GO-ROUND(萬物皆流的旋轉木馬)。
“唔唔。”我應著。
“這不就是那種少年心緒嗎?就是在那種晚春里,為了那種蘋果般甘甜的悲傷而眼神失落的少年,望見月亮從放映廳的青色王國里冒出來,隨即在電影院的巷子上空升起時的心緒啊!”
“對,向我們這些畏懼來自現代的尖銳刀刃的人強行推銷以夢制成的玩具的,就是那種草率隨意的傷感和帶著柔和童心色彩的浪漫呀。”
我附和道。
“而且在那個微微閃著磷光的空間里,豎著、橫著、斜著掛了十幾支干邑酒瓶哪。”
“哦?那是為什么呢?”
“我終于走進店里,問那面玻璃里的液體到底是什么。摩爾先生說‘ONLY WINE(只有葡萄酒)!那是葡萄酒'。我又說那正在燃燒的文字真是不可思議——他卻說沒什么不可思議的,那只不過是一個裝置。于是我就問到了那些掛在空中的酒瓶,這下摩爾先生換成了物理老師一般的語氣,說首先得確定那些玩意兒是不是實體,話到這兒就斷了。”
“那酒館真的存在嗎?”
啟介那副語氣令我著了迷,我不禁這樣問道。
“就在那邊——我們去看看吧。”
擦出綠色火花的路面電車向上斜行而去,啟介指著它前行的盡頭。
雖然不見歌麻呂的月亮[6],今晚可是充盈著MCC的馥郁芳香呀——
我們二人便并著肩,邁步出發了。
注釋:
[1]萬物皆流(Panta Rhei),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公元前544—公元前480?)提出的哲學思想,認為世間萬物處于流動變化的狀態,正如同一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2]MCC,日本明治大正年間的進口紙煙。
[3]達達主義,20世紀的西方文藝流派,興起于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蘇黎世,涉及視覺藝術、文學、戲劇和美術設計等領域。其主要特征包括追求清醒的非理性狀態、拒絕約定俗成的藝術標準、追求無意和偶然等。代表人物有特里斯坦·查拉、馬塞爾·杜尚等。
[4]指稻垣足穗之友、詩人田中啟介。
[5]約13.2平方米。
[6]指浮世繪畫師喜多川歌麻呂的《品川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