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延儒伏誅
- 最后那一抹斜陽
- 慕明者
- 2133字
- 2025-08-06 16:57:21
崇禎八年七月十五中元節,我在太廟焚香時,三支線香齊根而斷。香灰灑在太祖靈位前,拼出個歪歪扭扭的“奸“字。回宮路上經過文淵閣,聽見里面傳出瓷器破碎的聲響。透過雕花窗欞,我看見周延儒正用硯臺砸向兵部尚書陳新甲,墨汁在《請斬誤國奸臣疏》上濺出無數黑點。
“本相三朝元老!“周延儒的玉帶鉤在激烈動作中崩開,露出腰間一道新鮮鞭痕——那是三日前我命錦衣衛暗中行刑的痕跡。陳新甲抹著臉上的墨漬冷笑:“元老?松山七萬將士的冤魂答應嗎?“
我悄聲退開時,靴底踩到個硬物。拾起看是半枚銅鈕,背面刻著“登州火器局“字樣——正是當年孔有德叛亂時丟失的軍械配件。周延儒府上的管家曾說,他家相爺有收集“古玩“的癖好。
八月里的一個悶熱午后,我在武英殿批閱《流寇猖獗疏》時,毛筆突然竄出火苗。燒焦的筆毛味中,王承恩帶來了李若璉的密報:周延儒昨夜秘密會見建虜使者,收下一對東珠。更駭人的是附在后面的畫押供詞——周府馬夫招認,相爺書房暗格藏有《九邊軍備圖》。
“陛下......“王承恩的嗓子突然啞了,“要不要現在拿人?“我盯著案頭洪承疇的“遺物“——那件被火燎過的戰袍,袖口還沾著松山的泥土。袍襟內側有道不起眼的血書:“寧遠軍餉,十去其七“。
子時三刻,我換上夜行衣隨李若璉潛入周府。書房里,周延儒正對著燭火檢視那對東珠。珠子在光下泛著詭異的粉暈,與三年前孔有德獻給皇太極的貢品如出一轍。當他轉身開暗格時,我們看清了墻上掛的《九邊圖》——寧遠、錦州等要塞旁全畫著朱砂叉,筆跡尚新。
突然有只黑貓撞翻花盆。周延儒吹滅蠟燭的瞬間,李若璉拽著我翻墻而出。我的小腿在墻頭鐵蒺藜上劃了道口子,血滲進皂靴都渾然不覺。因為手中攥著剛從書房順走的信箋,上面是周延儒的親筆:“關寧軍情,盡在掌握“。
九月初九重陽朝會,我當庭擲下周延儒通敵的證據。他撿起東珠時手指發抖,卻突然獰笑:“陛下可知洪亨九(洪承疇)現任何職?建虜的薊遼總督!“朝堂霎時死寂,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如擂鼓。
“拿下了!“我摔碎茶盞時,錦衣衛的繡春刀已經架在周延儒脖子上。他的烏紗帽滾落在地,露出鬢角新染的霜白——這個五十二歲的首輔,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詔獄的刑室里,周延儒被鐵鏈吊在墻上,仍保持著閣老的傲慢:“沒有我,陛下如何應付李自成?“當李若璉取出他書房暗格的密信時,他的瞳孔才驟然收縮——那是與李自成軍師牛金星的往來書信,約定“共分陜豫“。
十月初一寒衣節,我在奉先殿焚化紙衣時,接到了周延儒的“認罪書“。十頁灑金宣紙上全是避重就輕,直到最后才在墨跡暈染處顯出端倪:“收受晉商賄銀八十萬兩“。這正是松錦大戰時失蹤的軍餉數額。
“他要怎么死?“我問身旁的曹化淳。老太監躬身時,袖中滑落本《大明律》:“祖宗制度,謀逆者凌遲。“窗外突然劈下閃電,將周延儒的認罪書照得慘白。
行刑定在冬至日。那天西市人山人海,百姓爭相購買“周延儒肉“。劊子手是祖傳手藝,割到第三百六十刀時,周延儒突然嘶吼:“崇禎!你殺不盡天下貪官!“話音未落,舌頭已被鉤出割下。
奇怪的是,尸體心臟位置有個銅錢大的硬塊。剖開發現是枚帶血的“崇禎通寶“,邊緣磨得鋒利如刀——正是當年楊嗣昌呈上的“剪邊錢“。
臘月里的一個雪夜,我在武英殿核算抄家清單。周延儒府邸搜出的現銀竟有二百四十萬兩,相當于全國兩年田賦。最諷刺的是,賬冊里夾著張當票——洪承疇的鎧甲被他當了五千兩,贖期正好是松山城破那天。
除夕守歲時,我獨自登上煤山。北風卷著雪花灌進領口,遠處周府被查封的燈籠在風中搖晃,像吊死鬼伸長的舌頭。突然聽見山下孩童唱曲:“周閣老,錢滿倉,換得千刀萬剮場......“
崇禎九年元日,我在皇極殿接受朝賀時,發現龍椅扶手上的裂痕又擴大了。新首輔魏藻德跪在最前排,他的賀表寫得花團錦簇,卻掩不住袖口露出的傷痕——那是三日前我廷杖群臣時留下的。
正月十五上元節,我微服私訪燈市。茶樓里說書人正在講《岳飛傳》,說到“十二道金牌“時,突然有個獨臂老兵拍案大罵:“如今朝廷連發金牌的人都通敵!“細看正是松山幸存的老卒,他空蕩蕩的袖管在風中飄蕩,像面殘破的旗幟。
二月二龍抬頭,我在平臺召見新任陜西巡撫孫傳庭。這個滿臉風霜的漢子穿著打補丁的官服,帶來的不是賀表而是三塊餅:觀音土、榆樹皮和真正的炊餅。“百姓易子而食,“他指著前兩種說,“而官倉里的糧食,“又敲敲炊餅,“都被蛀空了。“
三月里的一個雨天,我收到李自成在西安稱帝的正式檄文。絹帛上“大順永昌“四個朱砂大字,用的是戶部專用的上等朱砂。更令人心悸的是附在后面的《百官名錄》,上面竟有三十七個熟悉的名字——全是崇禎六年進士。
四月初八佛誕日,大善殿的住持正在誦經,殿梁突然掉下半截斷劍。撿起看是嘉靖年間的御制軍刀,刃口殘缺處刻著周延儒祖父的名字。老住持嚇得面如土色:“這是......這是報應啊......“
五月端午,我在西苑觀看龍舟時,李若璉帶來了洪承疇的最新消息。這個“殉國忠臣“正在沈陽訓練建虜火器營,但密探發現他每夜都在房中焚燒紙錢。最奇怪的是,他堅持在滿洲袍服內穿著大明官靴——靴底繡著“精忠報國“四字。
六月盛夏,我在乾清宮批閱《請恤周延儒家屬疏》時,朱筆突然折斷。墨汁濺在奏折上,將“周“字染得漆黑。窗外驚雷炸響,雨幕中仿佛有無數冤魂在哭嚎。恍惚間,我看見松山七萬將士的影子立在雨里,每張臉都變成了周延儒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