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八刻。

“殿下，時間到了。”

張敬軒持劍護在李倓前方，望了眼夜色，輕聲叫道。

李倓打了激靈，倏地站起，道：“前面帶路。”

兩人出了營帳。

此時，周遭一片寂靜，只有零散幾個士卒似乎逮了幾只野味，正在烘烤。

“殿下。”王熊不知從營帳后方鉆出，明光鎧加身，整個人如同一尊鐵塔，壓迫感十足。

“可曾有異樣？”李倓隨口問了句。

王熊甕聲甕氣：“額盯了好長時間，沒人靠近。”

“好壯士！”李倓很滿意，有這么一尊肉坦護衛，安全感滿滿。

“殿下，這邊來。”

張敬軒四下瞭望一眼，見無人關注，當即領路拐出駐地，向一片密林走去。

只是就在三人消失在拐口之后，一座營帳內鬼鬼祟祟鉆出一個人影，在原地站了片刻，又遠遠綴了上去。

……

小河口樹林外，月色籠罩大地，蟬鳴嘈雜。

一名隊正坐在樹上，百無聊賴地嚼著草葉，時不時回眸望一眼后方，見無事發生，又復歸原樣。

“楊隊，咱還要等到什么時候？蚊子都快吃了額了。”樹下草叢里，一名士卒拍死一只蚊子，訴苦道。

那隊正啐道：“溝子夾緊！旅帥啥時候來，咱啥時候撤。”

那士卒還要說什么，又一名士卒匆匆跑了過來，“楊隊，旅帥來了。”

“終于來了。”那隊正呸掉草葉，跳了下來，吩咐道：“注意警戒，有人靠近立刻緝拿。”

做完這一切，隊正這才迎向匆匆而來李倓三人。

“兄長。”

“嗯。”張敬軒微微頷首，問道：“劉正帶了多少人？”

那隊正有意無意掃了眼李倓，回道：“只帶了三個隊正與十幾個親兵，很安分沒有鬧事。”

“那就好。”

張敬軒松了口氣，旋即望向李倓道：“殿下這是楊三，斥候出身，騎射一流，最擅長潛伏追敵，人稱鬼腳三……三兒還不趕快拜見殿下！”

楊三恭敬一揖：“楊三拜見建寧王殿下。”

李倓明白張敬軒的用意，順水推舟道：“斥候乃大軍之眼，有你，我便有了眼睛，你日后當有富貴！”

甭管有沒有用，空頭支票一定要給足。

楊三喜色上臉，腰彎成九十度，道：“楊三誓死追隨殿下！”

“好好干。”李倓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一起去會會這位膽大包天的劉旅帥。”

……

密林深處，一條小河將一塊荒蕪的農田一分為二，岸邊巨石旁倚靠著的四人，正在交談。

“倒是讓張敬軒這老小子攀上了貴人！”

說話之人相貌兇惡，額頭微凸，一條刀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正是那旅帥劉正。

“旅帥，這可是誅族的重罪，我們真要參與嗎？”

“是啊！一旦失敗，大家伙都得玩完。”

劉正舔了舔嘴唇，看向極力勸阻自己的幾個部下，問道：“你們想不想一夜富貴？”

三個隊正眼中迸發出渴望，異口同聲：“想！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想要富貴，那就得付出代價！若無風險那豈不是人人都能富貴？”

劉正又笑道：“張敬軒雖然蠢了點，但他說的那句話我很喜歡‘要想人前顯貴，就得人后遭罪！’”

“自古以來‘功大莫過于從龍’，若能因此搏個富貴，舍了這條賤命又有何妨？”

“那……若是張敬軒哄騙我們怎么辦？”

“他敢！”

劉正眉毛一挑，臉上的刀疤扭曲變形，狀若厲鬼：“他敢拿謀逆玩我，那就等著身死族滅吧！”

“郎君，他們來了。”

這時一名親兵跑了過來，正在樹林中穿梭幾道人影說道。

劉正立刻正襟危坐，吩咐道：“都給耶耶打起精神來，見到東宮屬官使勁表忠心，一定要比張敬軒忠誠，聽見沒？”

另一邊，張敬軒撥開阻隔視線的樹枝，細數劉正出身。

“劉正出身尉氏劉氏，其曾祖為高宗時名相劉仁軌。”

“于天寶三載門蔭旅帥，至今已有十二年。”

李倓問：“其為人如何？”

“刻薄！殘虐！貪財且好色！”

說這話的時候，張敬軒的情緒波動很強烈，絲毫不掩飾他的憎惡。

李倓不置可否。

敢于主動參與謀逆的人，如果是善與之輩，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沿林中小路，復行數百步，眼前豁然開朗。

那一片平地，盡頭是一條湍急的小河，李倓一眼便能望見站在河邊的幾人。

“為首那人便是劉正，他左手邊那三人是他的鐵桿擁躉，其余盡是他的親兵，”

頓了頓，張敬軒又道：“他龍武衛中唯一帶著部曲的旅帥。”

就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劉正等人已經迎了上來。

“敬軒兄，事后你得請兄弟們吃酒。”

劉正眼睛受過傷，又是夜色，所以并沒有發現李倓的存在，還以為張敬軒專門請來此他們前去拜見東宮屬官。

畢竟在他們印象中，東宮乃儲君，其屬官必定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親自前來這種鬼地方喂蚊子。

張敬軒冷冷看了他一眼，退后一步，厲聲道：“大膽劉正，還不趕快拜見殿下！”

拜見殿下？！

哪來的殿下？！

誰是殿下？

聞言，劉正等人面面相覷。

難不成是太子親自駕臨？

劉正眉頭一皺，他終于看出不同尋常，張敬軒身旁那位青年……似乎是建寧王李倓？

李倓站了出來，橫眉冷目，肅聲問道：“不知劉旅帥，想吃什么酒？”

“拜見大王。”

劉正沒繼續裝聾作啞，但也是很敷衍地行了一禮。

與其他底層士卒相比，劉正出身尉氏劉氏，相對來說眼界寬拓了許多。

別人不清楚建寧王是何處境，他焉能不知？

這次冒死前來，為的就是搭上東宮這條快線，從而在自己這一代光復曾祖榮耀。

可他萬萬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建寧王，登時心中那股熱切就被一盆涼水當頭澆下，冷卻了大半。

不過，他還是不愿就此放棄，問道：“大王是代太子而來？”

李倓眼眸低垂，忽地輕笑一聲，招了招手。

王熊闊步邁出，走到劉正等人方才坐過的巨石前，雙手環抱，怒吼一聲，那巨石竟被其穩穩舉起。

劉正一行人眼睛都瞪直了，那巨石少說也得三四百斤，就這么被舉起了？還是在披掛著明光鎧的情況下！

這還是人嗎？！

王熊沿著劉正等走過來的路線，一步一步走來，將要撞上之際從喉嚨里擠出“滾開！”兩字，猶如熊羆怒吼。

正好擋在王熊前面的那個隊正，神色駭然，連退好幾步，最終跟劉正撞了滿懷。

“丟人現眼的東西。”劉正氣的直接扇了他一大嘴巴子，那隊正捂著臉躲開。

王熊將巨石穩穩放下，依舊是光滑面朝上，角度與挪動之前一模一樣，就好似將其平移過來的一樣。

王熊挺直胸膛洪聲道：“殿下請坐！”

李倓表面淡然，實則內心同樣波濤起伏，這等猛士簡直就是戰爭利器，日后定要加以善用。

他閑庭散步般落坐巨石，面帶譏諷：“本王當然代表本王而來，不知劉旅帥此言是何意？”

“可否替本王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