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柱用皸裂的手掌抹了把臉，把安全帽往斑白的鬢角一壓。四月清晨的露水還掛在鋼筋上，他蹲在工地入口的水泥管上啃饅頭，身后十幾個同鄉工人或站或坐，像群等待遷徙的候鳥。

“王哥，那小子又來了。“河南口音的小工用膝蓋頂了頂他后背。遠處走來個穿橙色馬甲的年輕人，胸牌上“監理林“三個字在朝陽下反著光。王家柱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嘴里，面粉渣子粘在胡茬上。

“BIM模型看了嗎？“林監理的平板電腦戳到王家柱鼻子底下，三維圖紙里管道線路交錯如蛛網。工人們面面相覷——他們當中識字最少的李老四，連自己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

“俺們按經驗走管...“王家柱剛開口，年輕人就嗤笑著打斷：“二十一世紀了還靠經驗？這要預埋三根套管，你們昨天全打錯了！“他手指劃拉屏幕，放大梁柱節點處密密麻麻的紅色標注，像片觸目驚心的傷口。

工棚里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周曉雯正給工人們盛自家熬的綠豆湯。她看見王家柱把安全帽摔在地上，露出發紅的頭皮：“老子干裝修的時候，你娃娃還在穿開襠褲！“

傍晚的面館煙霧繚繞。王家柱把皺巴巴的圖紙鋪在油膩的餐桌上，周圍擠著七八個工人。周建國從后廚端出盤豬頭肉，瞥了眼圖紙：“豎向荷載傳導路徑畫錯了。“

“您懂這個？“王家柱眼睛亮起來。老鉗工沒說話，從柜臺下摸出三十年前的《建筑力學》，書頁上還有當年鉛筆畫的應力分析圖。周曉雯擦著手湊過來：“我爸當年是廠里技術比武冠軍。“

接下來的場景像幅荒誕又溫情的畫卷：頭發花白的周建國用筷子蘸著面湯畫受力分析，工人們拿著卷尺和粉筆在地上演算。小四川突然舉起手機：“王叔！俺找到個教看BIM的短視頻！“破舊的智能機上，主播正用動畫演示管線碰撞檢測。

“明天...“王家柱喉結滾動，“明天我帶大伙去網吧學電腦。“

城中村的黑網吧煙霧繚繞。穿校服打游戲的學生們驚奇地看著這群中年男人——他們像小學生似的并排坐著，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戳著鍵盤。網管小妹幫他們下載了建模軟件，收費時偷偷抹了零頭。

“鼠標往右！那是右鍵！“小四川急得直跺腳。李老四的屏幕突然藍屏，他嚇得直接拔了電源。王家柱額頭抵在冰冷的顯示屏上，建模軟件里歪歪扭扭的管道線條，像在嘲笑他們這群被時代甩下的人。

深夜回工棚的路上，王家柱落在最后。他摸出老年機，屏保是女兒在重點高中的獲獎照片。遠處新落成的玻璃幕墻大廈倒映著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三天后的驗收會上，林監理目瞪口呆地看著王家柱掏出U盤。投影儀亮起，工人們自制的模型雖然粗糙，但所有套管位置分毫不差。更讓人震驚的是，他們用紅色標注了原設計中三處梁柱配筋不足的位置。

“這...這不可能...“年輕人臉色煞白。王家柱咧開嘴笑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林技術員，俺們泥腿子也有土辦法。“他轉身時，工作服后背還印著“XX化肥廠1998年先進生產者“的褪色字樣。

周曉雯用相機記錄下這一刻，卻沒注意到角落里的周曉陽——他盯著那些紅色標注，手中的咖啡杯微微發抖。會議散場時，林監理突然追上來塞給王家柱一張名片：“我師兄在建筑質檢站...有些事想請教你們。“

當夜暴雨突至。王家柱被雷聲驚醒時，發現手機里有條陌生短信：“別多管閑事，鋼筋的事爛肚子里。“他走到窗前，看見工地上的塔吊在閃電中如同巨獸，而更遠處，周曉陽的辦公室燈火通明，人影在窗簾上拉出詭異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