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拆遷區的鐵皮屋頂上，像一千面破鑼同時敲響。李秀英把最后一件晾在工地宿舍的衣服收進來時，發現雨水已經漫過了門檻。她踮腳望出去，整個城中村變成了漂浮著塑料瓶和泡沫板的渾黃河。

“柱子！快醒醒！“她轉身推醒剛下工的男人，“水要進屋里了！“

王家柱一個激靈坐起來，安全帽還歪戴在頭上。他瞇著眼看了看窗外，突然罵了句方言：“俺的娘！向陽還在送外賣呢！“

三十米外的“周記面館“二樓，周曉雯正用毛巾堵著窗縫。雨水還是滲進來，在她收藏的老照片箱子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她突然聽見樓下卷簾門被拍得砰砰響。

“誰啊？打烊了！“

“開門！市政預警說變電站要淹！“周曉陽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這片馬上斷電！“

面館里很快擠進來二十多號人。有光腳跑出來的租戶，有附近工地的民工，還有個穿睡衣的房產中介。周建國蹲在柜臺后，默默給老鍋爐的泄壓閥纏生料帶——這玩意兒現在成了臨時取暖器。

“手機都沒信號了。“王向陽甩著頭盔上的水，他的外賣箱里裝著三只濕淋淋的流浪貓。

李秀英突然鉆進廚房。她掀開周家的面缸，抓了把面粉在指間搓了搓：“中！這面醒得好！“轉身就從自己帶來的蛇皮袋里掏出兩棵大白菜、半扇臘肉。

“你干啥？“周曉雯護住祖傳的棗木案板。

“傻閨女，這么多人等著吃飯呢。“李秀英已經系上了圍裙，“柱子，去把咱工地的煤氣罐扛來！老王，你會揉面不？“

周建國看著這個陌生女人麻利地剁肉，突然想起三十五年前車間發洪水時，老師傅們也是這樣支起大鍋的。他沉默地洗了手，袖子一挽，小臂上露出燙傷的疤。

油熱時的滋啦聲讓嘈雜的屋子突然安靜。李秀英顛勺的動作像在跳舞，臘肉的油脂裹著白菜幫子，混進她從老家帶來的野山椒。香味竄出來時，有個玩手機游戲的男孩抬起了頭。

“阿姨，這和我們學校食堂好像...“

“屁！你們食堂會用豬油渣？“王家柱正蹲著修漏水的門，聞言笑起來，“我媳婦在村里辦酒席，二十桌菜不帶眨眼的！“

周曉陽發現妹妹在拍視頻。鏡頭里，熱汽糊住了拆遷辦的告示，民工們傳著喝同一瓶二鍋頭，房產中介在教老太太用手機照明。他突然覺得，比電腦里的3D模型更真實的城市，正在這口鐵鍋里翻滾。

“嘗嘗？“李秀英舀了勺湯遞過來。周曉陽被燙得直哈氣，卻舍不得吐——這味道讓他想起大學寒假回家的綠皮火車。

后半夜雨勢漸小，有人打起了呼嚕。周曉雯幫李秀英刷鍋時，突然發現鍋底刻著“紅星食堂1972“。

“這...這不是我們老廠食堂的...“

“咦？俺婆婆說這鍋是她當知青時...“李秀英的話戛然而止。兩人同時低頭去看那個蛇皮袋，里面露出半本被油漬浸透的筆記本。周曉雯翻開扉頁，赫然是她爺爺的字跡：“贈小翠同志，面點心得“。

斷電的冰箱突然嗡嗡啟動，昏黃的燈光下，周建國盯著鍋底的紅星標志，手指微微發抖。就在這時，樓上傳來王向陽的驚呼：“爸！快看群消息！拆遷辦剛才發了新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