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瘤子本已經扭頭要走，聽到招呼，回頭一看是劉五，臉上的氣勢頓時一滯：

“劉，劉五爺？”

“您說的什么話，俺……小的哪兒敢不認得您……”

劉五平日里雖是和和氣氣，八面玲瓏。但畢竟，手下管著幾十個河工，又占著橋頭草市這般的肥地，怎會是什么良善人物？

他早年在這板橋鎮，也是兇名赫赫。張瘤子這般的門房，自是知曉他的大名，又如何敢在他的面前拿大?

“還認得俺劉五的這張面皮便好。”劉五皮笑肉不笑，“既如此，勞你速去將那徐麻子請來。”

“就說俺劉五，有要緊事要和他商議。”

“這……這……”張瘤子囁喏許久，方才硬著頭皮：

“俺，俺們管事今日里不在莊子……”

“張瘤子，你可要想好了。”推脫的話還沒說完，劉五便截斷了他的話頭，“徐麻子是給城里徐老爺家的家生子，便是拍屁股走了，也是和主家回縣城去吃香喝辣。”

“你張瘤子卻是俺們板橋鎮人。跑的了和尚，跑得了廟？”

“他姓徐的若非做下沒屁眼的事來，何必要你張瘤子給他把門揩這屁股……你不怕平白惹了一身熏？”

“還有你馬三，王癩子，趙五。那徐家要賣莊子，你們跟著湊什么熱鬧？真當你們這些佃戶也是他徐家奴才了？”劉五一個個的點著后面那幾個莊丁的名字。

“日后，你們還不是在這鎮上討生活。給徐麻子背鍋？也不看看你們身上的斤兩！”

這話語中的威脅意味不言自明，張瘤子還有三個看門的莊丁面面相覷，竟是都流下汗來。

他們幾家的佃契都綁死在這莊子的田地里頭，既要賣莊，自是連他們這幾戶佃戶一起賣了，只要莊子沒飛了去，他們自是仍要在這板橋鎮里頭討生活。

既是在板橋鎮過活，那么，又如何能惹得起劉五這個活閻王？

徐管事若走人了，又不能繼續給他們當靠山！

“得，劉五爺，您跟俺來便是了。”所謂人走茶涼，徐管事雖還沒走，但較真起來，確實已沒有劉五這個本地渠頭來得更有威勢。張瘤子也是個干脆人，既然想明白了，立時便換了一個態度。劉五朝黃巢一招手，幾人跟著張瘤子，便進了莊子去。

莊里搬運的莊丁人來人往，塵土飛濺如黃霧。四人踩著滿地箱籠穿堂過院，張瘤子領著眾人七彎八繞，繞到一處堆滿屏風瓷器的院落外，朝著院門一指，陪笑道：“五爺，俺們管事就在里頭。”

“您帶著這幾個兄弟自去尋便是，俺就不進去了，免得遭他的掛落。”

“好。你去罷。”劉五點了點頭，從懷里摸了幾枚銅板子拍在張瘤子手里。張瘤子眼睛一亮，頓時千恩萬謝起來。劉五擺了擺手，便當先領著黃大幾人踏進院去。

跨進院門，便見這院子里頭的地上，正雜七雜八的擺著許多物件，一副要搬遷的模樣。一個管事模樣的麻臉胖子正站在院子正中，指揮著莊丁們搬運。猛然見到劉五，那麻臉胖子一怔，繞開一地的物件兒走上前來：“劉五？你怎進我莊子里頭來了？”

“沒見俺這莊子正忙著？這幾日，可沒有什么生意與你。”

“徐貴。”劉五哼了一聲，笑罵道：“你這廝，見你一面，倒比見窯子里的清倌人還難些……今兒個不是俺尋你，你自和我這兄弟說去。記下一句話：莫做虧心事……”

話沒說完，內心凄惶、又終于見到徐管事的黃大再也忍耐不住，從劉五的身后跳了出去，死死攥住了徐麻子的衣襟，道：“徐管事，俺家的田，俺家典你的田！”

“黃大！劉五，你！”徐貴這才將黃大給認出來，立時便知道劉五是為黃大出頭才闖莊來了，面上頓時一黑，用力扯了兩下衣襟，竟是沒能扯開。他頓時變了臉色，張開嘴就要喊人：

“快來人，把這些闖進來的賊人……”

“徐麻子，俺勸你喊話前，可先想清楚。”劉五聲調驟然轉冷。

“要撕破臉，對你可沒好處。莫說你如今還沒出這板橋鎮，便是你回了縣城，真當那上元縣就是天涯海角不成？”

“俺就不信，你日后就日日都躲在徐家老爺宅子里頭……只要你出得門來，你看俺那些兄弟們奈不奈何得你？”

徐麻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考慮了半晌，方猛的跺了跺腳：“罷了，你們跟俺來！”

他既愿意服軟，倒也沒有必要非讓他在這一群莊丁面前沒臉。幾人又跟著這徐管事來到了院后的一處僻靜的所在，那徐管事挎著臉，向劉五求道：“劉五哥，劉五爺……俺們也是一起喝過酒的交情，你倒也體諒體諒俺……俺是實在已沒了轍，幾百兩的窟窿堵也堵不上。誰知道主家忽然之間，便要將這莊子賣了……”

“俺偷偷給大家伙賃錢，不也是看著鎮子里的大家伙日子艱難，不忍心見有人被那九出十三歸逼死……”

他說的雖是漂亮話，但卻也不全算是哄人。鎮子上就屬他徐麻子放貸還算有些良心，這胖子心思不大，真就只是拿主家的錢賺點利是喝酒而已。

“旁人的俺不管，但黃兄弟和俺，那是認了兄弟的交情。”劉五道，“他家的田契，你不能貪。”

“徐麻子，你莫當俺劉五好糊弄。俺在河上混了足二十來年，你知道俺的手段。”

“你若賣俺這個面子，日后俺進了縣城，還能記得給你捎壺酒喝。”

“可你若是不賣……嘿，方才俺也說了，若撕破了臉，你自個且掂量掂量。”

劉五這話，雖摻雜著施恩黃家的心思，但論起來，也確實不是虛張聲勢的作偽。徐麻子聽得面色煞白，他離了莊子回到縣里，地位便要一落千丈，了不起也就是個徐家的尋常管事，如何敵得過劉五這等黑白兩道都有些門路的地頭蛇？

“這……唉！”他一拍膝蓋，露出難辦的模樣。“俺……俺哪會不愿意給你劉五面子……”

“可……可那十畝地，俺卻是已賣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