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旁人這般說嘴，黃大怕是連眼皮都不掀。可那老道不同——

他施展妙手，召回二郎渾噩十數載的魂魄，這等神通，豈是凡俗能及的？老神仙既批過“日隆雙角、赤蛇貫日”的命格，定是已認準了他家兄弟是神仙座前的星君！

在他看來，老道不止治好了其他大夫束手無策的昏病，還召回了讓自家二郎呆了十余年的魂魄。這般手段，必然是神仙之流無疑。

老神仙既然曾說過二郎命格不凡，那二郎就必定不會是什么尋常人物。

想起那一日，自己親眼見到二郎料理孫家兄弟的犀利手段，與這兩日，二郎身上異于常人的氣勢氣度，以及這時，親口聽二郎說自己是“自然便會了”，黃大更是篤定，自己這個兄弟來頭非凡。

日后，定然有一番大成就！

說不定，還能封侯拜相呢？

黃巢聽完他的推論，卻是啞然失笑。自己本還想著敷衍一番，卻不想，這些愚夫自己已有了論斷。

這大宋朝，竟然還有這般崇神信道的風氣。倒是省下了自己一番口舌功夫。

“黃二兄弟！黃二兄弟可在家嗎？”

二人正說著，便聽到院子外頭有人呼喊。黃大把頭探出屋去，見是兩個不認識的大漢手里各提著些酒肉，正站在籬笆外往里頭張望，便迎出去道：“兩位壯士莫不是尋錯了門？”

“從這往東面去，倒還有一戶人家也是姓黃。”

“沒錯，沒錯。你不正是那在左近種地的黃大嘛。俺認得你。”其中一個漢子見了黃大，臉上露出笑來。

“俺們正是要拜訪你家……不知你兄弟黃二哥可在家里？勞煩老哥你喚上一喚。”看上去隱隱為首的漢子也是笑道。

黃大滿臉意外。他的兄弟在兩日前，還是個癡傻的呆漢子，哪里去認識兩個這般雄偉的大漢？

黃大瞠目結舌之際，黃巢已踱到門邊。那為首的漢子見了黃巢，立時大笑道：

“黃二兄弟！你果真在家。”

“昨日說好的，今兒，俺劉五提酒肉踐約來了！這頓酒，你今兒可賴不掉！”

說著，晃了晃手中荷葉包著的醬肉和粗陶酒壇。

來人正是那橋頭草市的渠頭劉五，昨日里約定了改日登門細敘，未曾想才隔夜就上了門來。黃大忙將二人讓進屋，劉五撂下酒壇，把肉拋給同行精瘦漢子：“老哥叨擾，借把刀子一用——石頭，到灶房里頭，將這些肉片了下酒！”

“好嘞！”那喚作石頭的漢子答應一聲，提了肉就要鉆進灶房。黃大急急將他攔著，道：“貴客登門，哪有讓客人下灶房的道理！”

奪過那醬肉道，“俺再給你們整治些菜蔬招待，片刻就得！”說罷鉆進灶房，片刻后，里頭就響起刀砧聲。

劉五也不多客套，與黃巢對坐方桌。他環顧四壁漏風的土屋，濃眉微微擰起：“若不是石頭指路，俺是真想不到，兄弟這般遮奢人物，家中竟清寒至此。”

酒碗斟滿，他話鋒直轉：“不瞞兄弟，昨日和你一別后，俺就遣人訪了這鎮南的鄉親鄰里。方知你早年當真是患了失魂癥，渾渾噩噩十余載——”

忽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酒碗一跳：“可鄉親們也說，昨兒見了黃二郎，氣度懾人，竟不似一般人物！”

“俺昨兒見到的黃二郎，可不就是那般模樣？”

黃巢微微一笑，眼底卻掠過贊賞。這莽漢看似粗豪，實則頗有心思——私底下調查了他黃巢卻不隱瞞，直接示之以誠，教人生不起反感；就連這蓄意的夸贊，都能夸得好似掏心掏肺一般。

他也有心交好劉五這個草莽英杰，遂也笑著應道：“只是旁人謬贊。”

“我皆渾渾噩噩，前日方才醒轉。舉止自然與從前有不同之處。”

“何止不同！”劉五目光如炬：“尋常人，可練不出兄弟你那般的馬術和身手！”

“不知兄弟你，是何處學來的這般精湛的身手和馬術？”

“俺在河上過活，來來往往的英豪也見了許多，如兄弟這般的，卻是少見！”他忽壓低嗓門，問道：“兄弟呆了十來年，一醒來就有這般身手……莫非，是上天授就的不成？”

黃巢微微一笑，方才在黃大口中已知曉了這大宋風氣，索性干脆任其猜度。他便將應付黃大的那一番說辭說出，果然，劉五也是驚異非常：“這般說來，兄弟竟是個天生的異人！”

他驚疑不定的上下打量黃巢，終究是見過些世面的江湖人物，輕易不會相信什么星宿轉世、天生異象之類的鬼神說法。但他此前已將黃二調查了一番，確確實實是生在本鎮、長在本鎮的呆漢，也確確實實沒學過武藝，沒練過馬術。

而且，這黃二昨日當著他的面，還從榮老頭兒那拿走了兩本書！

這黃家家徒四壁，斷然沒有供人讀書的能耐。這黃二既拿走了書，或許還自個兒識得了文字？

眼見黃巢氣定神閑，不似在裝神弄鬼。劉五心下更是訝異，心想著回去之后該多去尋人問問，這等鬼神之說，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此刻卻是先壓下了心里驚疑，給黃巢和自己都斟滿了一碗酒水。

“不想俺們這板橋鎮，竟是出了黃二兄弟這般的人杰。”

“不瞞兄弟你說，俺此次厚顏上門，卻是有求于兄弟你。”劉五道。

“哦？”黃巢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卻仍是開口說道：“愿聞其詳。”

“黃兄弟是不知曉，俺這個渠頭，領著百來號兄弟沿河討生活，日子卻也不容易……”

就著些許酒意，劉五開始了述說。話中大意，便是他這個渠頭在板橋鎮上過活頗為不易。又因占住了橋頭草市這塊肥地，現如今，已經成了左近幾個外鄉渠幫的肉中刺、眼中釘。

昨日里在草市里，他看出了黃巢身手不凡，如此精擅馬術，武藝必然也非屬于等閑之輩。況且又是同鄉，于是便起了招攬之念。想要招攬黃巢入了渠幫，助他坐鎮橋頭草市這塊為人覬覦的地盤。

“俺和兄弟們都商量過了，黃二兄弟若入俺渠幫，幫會里頭，也愿意給黃二兄弟你一把交椅。日后，那草市里的抽頭，自是也有黃二兄弟你的一份……卻不知兄弟你意下如何？”劉五面露熱切的說道。

黃巢眉目低垂，借著飲酒的動作，掩藏起眼中的那一抹好笑：

這劉五倒也有趣，本還想著想個法子，招攬了他，以做起事之用。他反倒是先開門見山，招攬起咱了。

一介江湖草莽，竟是起了心思，要來招攬自己這個舊日的大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