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

若是出兵太多，便失去了遼東的地勢，難免被皇太極利用。

說不定，最后會在蒙古發展成大混戰，遼東邊關也會遇到危險。

但出兵太少，完全沒有作用，幾乎可以說是送死的下場。

他們又不是衛青霍去病，陛下真當他們有飲馬塞北的本事嗎？

就算他們有這個能耐，但皇太極比匈奴可厲害多了，那可不是誰都能打的啊。

看著眼前這些驍將，已經沒了出戰斗的心思。

孫承宗長長一嘆，搖頭道：“罷了，此事容后再議吧。諸位且先回營，以安撫軍心為重，絕不能再生變心。”

三人忙不得起身，行了一禮，便走入了風雪中。

行轅之內，炭火爆裂，噼啪聲作響。

除此之外，便是幾乎讓人窒息的寂靜。

孫承宗看著炭火，眼中閃爍不定。

袁崇煥一走，他對遼東諸將的掌控竟已衰弱至此。

這遼東的危局，比他想象中還要棘手。

如果不是陛下及時撥下了銀子，他還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孫承宗肯用命，麾下的將士卻不一定愿意送死。

此時炭火的火光，拉長了孫承宗高大瘦削的影子，在墻皮上搖曳。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睜開眼睛，對身邊的親衛道。

“去，請王總兵來。”

片刻后，一個中年將領走進行轅，臉色有些蒼白。

他是山海左部總兵官王世欽，出身將門，久歷戰陣。

但身體一直不好，多次因病去職，算是孫承宗較為信任的舊部。

此時看到孫承宗，他抱拳道。

“閣老，喚末將何事？”

孫承宗沒有寒暄，直接開口道。

“世欽，你立刻持我手令，秘密點齊你本部最精銳的親兵，并挑選營中敢戰死士，湊足一千五百精騎。備足十日干糧，馬匹喂足精料，兵甲火器務必精良。隨時待命。”

王世欽一愣：“閣老，您這是……”

不知為何，他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孫承宗站起來道。

“去打多羅特部，去敖木倫。”

“陛下旨意不能成空文，遼東諸將不敢言戰，唉，這等事，只有老夫親往了。”

“什么？！”

聽到這話，王世欽瞪大眼睛，當即搖頭道。

“閣老，此事萬萬不可。您如今已年逾古稀，若千里奔襲敖木倫，一路上風餐露宿，刀箭無眼，不知有多少困難之事。這簡直是九死一生，閣老您萬萬去不得，末將愿代閣老前往！請閣老恩準！”

心中卻在暗罵，祖大壽滿桂他們是什么東西？

也不知道袁崇煥給他們吃了什么迷藥，明明都是被孫閣老提拔上來的，一個個卻都向著袁蠻子。

如今把孫閣老逼得孤身奮戰，真他娘的不是人，這不是虐殺老人嗎？

看著他臉色難看，孫承宗笑了笑道。

“世欽，你的忠心，老夫心中很清楚。”

“不過這一戰，非僅勇力而已，更關乎朝廷體面，關乎遼東軍心。”

“老夫乃是帝師，也是陛下親命的督師！若老夫不去，誰還能壓服遼東的惶惶軍心？只愿陛下稍感寬慰，讓皇太極知道我大明，尚有敢戰敢死之人，便已然足夠了。”

“更何況，此戰尚有轉機，也未必會死。”

他走到王世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頭，嘆了口氣道。

“只是苦了你了，要隨老夫走這一遭。告訴諸位將士，此去兇險萬分，十不存一亦有可能。但若能活著回來，老夫縱傾家蕩產，也必厚恤其家。若戰死沙場，老夫當與他們同列！”

聽到孫承宗的話，再看看他幾乎已滿頭白發。

不知道為什么，王世欽莫名有點想哭。

面對微笑的孫承宗，他咽下要說的話，只是拱手道。

“末將遵命，末將愿隨閣老，趕赴敖木倫！”

窗外寒風嗚咽，風雪更甚。

孫承宗望向茫茫大雪，一時看不到邊際。

……

遼東苦寒，而如今的京師，卻是一陣繁華躁動。

人人都知科舉在即，還有傳言稱，今上陛下將親臨殿試，親定名次。

這也就是說，今科得中的士子，都將成為真正的天子門生！

這簡直是無上的榮寵啊！

一時間，滿城士子都極有熱情，連帶著酒肆茶樓，也跟著人聲鼎沸，喧鬧了不少。

尤其是臨近貢院的一座酒肆，此時更是人滿為患，不知道有多少青衿學子。

空氣之中，到處都是酒香汗氣。

臨堂說書先生唾沫橫飛，講到陛下登基之初，于朝堂之上，提劍抓周奎的事情。

一時間，引得滿堂喝彩，銅錢碎銀，叮叮當當落入托盤。

臨窗一桌，三位年輕人正看著。

陳起龍身穿寶藍直裰，面如冠玉，眉眼飛揚，正為兩位同伴斟酒。

他天生一副好口才，八面玲瓏，在京師士林已小有名氣，幾乎沒有他不認識的人，沒有他搭不上的話。

坐在他面前的宋應星，則顯得有些拘謹。

實在是太窮了，只能穿一身青衫，面容之間，有一種化不開的沉郁。

已經是接連落第，屢試不中。

如今，他早已沒了當年的銳氣，心中只有一陣茫然。

年齡也比身邊的同窗大上幾歲，一時間，更是喪氣。

而坐在陳起龍身側的史可法，則如同璞玉，身形挺拔，面容方正，氣質頗為沉穩。

這些天的所見所聞，讓他感覺陛下簡直就是中興之主。

若真能成為天子門生，那當真是天大幸事。

此時，陳起龍斟了酒，忽然壓低聲音，有些興奮道。

“憲之，長庚，你們聽說了嗎？陛下登基不久，微服私訪時，就在這魁星樓，對著滿堂學子慷慨陳詞過！”

史可法微微凝神，有些興趣道：“哦？陛下說了什么？”

宋應星也抬起眼，有些好奇。

陳起龍模仿著想象中天子威嚴激憤的語氣，壓著聲音道。

“陛下言道，我大明積弊已深，朝堂之上，多少尸位素餐，結黨營私，空談誤國之輩！這些人，就是蛀空我大明江山的蠹蟲！若不能盡數鏟除，何以振朝綱，何以安天下？”

“據說陛下當時就拍案厲喝，這些沒用的文官，統統該殺干凈！”

“殺……殺干凈？”

宋應星被這駭人聽聞的話，嚇了一大跳，手中的酒水差點撒出來。

他忍不住問道。

“陳兄，這話未免太過駭人。若真如此，那我等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踏入朝堂，豈非也成了陛下口中那該殺干凈的狗官？那這科考還有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