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4—1872）

阿歷克西斯·基維（Aleksis Kivi，原名Alexis Stenvall，1834—1872），出生于努米耶爾維村一個窮苦的裁縫家庭。他從切身經歷中擷取題材進行創作，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S是第一個用芬蘭語寫作的劇作家和小說家。他一生坎坷，貧病交迫，最后患精神病死去?；S的文學創作是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完成的。他總共寫下了12個劇本、大量的詩歌和不朽的巨著小說《七兄弟》。

《庫勒爾伏》（1864）是基維的第一部劇作。該劇取材于芬蘭民族史詩《卡勒瓦拉》，具有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是芬蘭文學史上第一部悲劇。同年創作的《荒原上的鞋匠》是有名的諷刺喜劇。它的發表，表明基維已經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此劇描寫了一個在母親嚴格管教下的年輕人鞋匠埃斯科。他心地善良，但太憨厚，太死心眼和自尊，由此在自己的婚事上鬧出了一場笑話。埃斯科這個人物形象已經成了芬蘭人的典型代表。這出劇至今仍受到人們喜愛?！镀咝值堋罚?873）是基維的代表作。小說中的七兄弟在失去父母親的情況下，不得不料理自己的農莊，但他們與當地的鄉村社團合不來，經常發生沖突，后來他們移居到森林之中，過著獨立的生活。經過10年的時間，他們長大成人，增長了見識，最后又移居回來成為有組織社會的負責任的公民。小說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結合，是幽默和幻想的結合。

基維寫的短篇小說不多?！都彝ヅc鐐銬》和《愛麗卡》反映了基維的寫作風格和特點?！稅埯惪ā肥腔S25歲時為了參加獎學金的評選而寫的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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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茂密的樹林里，一塊林中空地上坐落著一座開拓者的小木屋。屋子的南邊，我們看到秀麗的向陽的斜坡上一層層綠油油的莊稼地，莊稼地的下面是牧場，但北邊卻聳立著一座灰色的高山，山頂上長著幾棵矮矮的正在枯萎的松樹。

這是六月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天氣晴朗，陽光從西邊的山坡斜射而來，幾乎照到了林子的邊緣。我們看見山上站著兩個男人：父親和兒子。這座木屋就是父親在荒涼的林子里自己動手搭建的，而兒子就是當下掌管這座房子的主人。他們帶著高興愉悅的目光遙望著他們腳下披著夏裝的大自然。我們聽見他們在談話。

父親說：“我的兒子，你很幸福，你的身心都很健康，你有個年輕可愛的妻子，我看見她現在正從牧場往家里走，你有一個健康美麗的孩子。還有什么？你自由自在地住在自己的土地上，沒人會把你趕走。瞧，牧草地長得多么茂盛啊！在你的麥地里，綠油油的麥苗正在波浪般地隨風起伏。我的兒子，你要珍惜你的幸福。”

“對此我心滿意足，我的父親，但是，如果我們鄰居的那座名叫拉伊斯基奧的房子能夠歸在我的名下，跟我現在的住房合在一起，那么我們就可以生活得更加無憂無慮，更加幸福。聽說那座房子很快就要出售了。一想起這座房子馬上就成為別人的財產，我晚上總是睡不著覺?！蹦贻p有為的埃爾基就是這樣對他老父親說的。

“我看你還不能理解安定幸福是多么珍貴啊。對此我并不感到奇怪。你還沒有看見過災難所帶來的可怕后果，你的確經歷過艱難困苦，而且堅持下來了，但是感謝上帝保佑，你還沒有遇到過重大的災難?！?

“我對我的幸福很滿意，這點我已經說過了。您感到滿意的地方，讓它也成為我和我的全家感到滿意的地方。”

“好??！不過請記住，明天你該進城了，因此我們現在該趕緊去準備一下。”

夏天的夜晚，郁熱沉悶，父親和兒子站在山上互相傾談。然后他們急匆匆下山又開始忙碌起來。與此同時，埃爾基的妻子也沿著綠油油的農田田埂往家走。她是個年輕溫柔的女子，一頭金黃色的美發，臉上流露出一種沉穩自信的神情。一個年輕姑娘手里抱著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迎了上去。這個孩子就是埃爾基和他妻子愛情的第一個結晶。母親把孩子抱在懷里，坐在院子里茂密的苦櫻桃樹下，她神采奕奕地解開胸前的衣服，讓她的小寶貝盡情享受她所提供的美妙乳汁。幸福的母親就這樣坐在院子里，此時牛群隨著哞哞的叫聲和叮叮當當的銅鈴聲沿著小巷走回家來，父親和他兒子埃爾基也出現在家門口。妻子抱著孩子坐在院子里茂密的苦櫻桃樹下，她笑容滿面地走過去迎接她的丈夫，丈夫也做出同樣的回應。小兩口兒如膠似漆，十分恩愛。

父子倆手腳利落地為兒子進城做生意裝載貨物。斧頭噼里啪啦作響，繩子一道道地把貨物緊緊捆住。在綠葉掩蔽下的廳堂里，年輕主婦跟女傭一起正在為全家準備晚餐，為明天出行的丈夫準備干糧。

全家人最后終于坐在松木長桌旁共進晚餐。一吃完飯他們就各自上床睡覺。六月的夜晚，屋內和屋外皆是一片沁人心脾的寧靜。

話說埃爾基進城后，做生意非常順利。后來他遇見一群笑逐顏開的人，正好搭伴一起玩兒。我們現在看見他們正坐在桌旁玩紙牌?？墒撬麄冎虚g有個騙子，這家伙想乘機施展他的“本領”。他的臉上有著刀刻一樣的紋路，向人們顯示著他那悲慘的命運和邪惡的內心。然而，在這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還能看到這樣的東西，就是說在他內心深處改邪歸正的苗頭并沒有完全消亡。他當下的確還在從事欺騙勾當。當發現他正在詐騙時，埃爾基立即火冒三丈，像頭雄鷹那樣撲向這個騙子，把他嚴厲地教訓了一頓。

過了一會兒，這個騙子宣稱他丟失了他的表，于是一場大搜查開始了，結果發現被偷的表是在埃爾基的口袋里。現場所有人都驚駭地瞪大眼睛，望著埃爾基。他本人也大驚失色，呆若木雞，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到頭來他氣沖沖地對天發誓，他壓根兒不知道這個表是如何到他口袋里的，但這樣做也無濟于事。他被抓了起來，關進了牢房。當牢房里黑洞洞的令人畏懼的鐵門在他面前打開時，一股恐懼之感襲上埃爾基心頭，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轉眼之間，他就戴著腳鐐坐在自己的床鋪上。他滿腹疑團，精神恍惚，后來他就這樣躺下睡著了。但比這更可怕的是，當他晚間突然蘇醒時，他在屋里看到的是冰冷的腳鐐、窗戶上粗大的鐵條和上了鎖的鐵門，他在屋里感到的是像墳墓一樣的黑暗和寂靜。這一切在他靈魂深處產生了一種極度的恐懼。他想起了他那溫馨的家，斜坡上綠油油的莊稼地和聳立在房后的高山。他想起了他那溫柔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小寶貝和慈祥的老父親。他一邊思念，一邊淚如泉涌。他出生在林中木屋，成長在林中木屋，周圍樹高林密，綠草茸茸，他沐浴在大自然的恩惠里，但是這一切突然全都消失了，他被關進了冰冷的四面圍著高墻的牢房，一舉一動都在更為冷酷的獄警們的監視之下。這就是埃爾基現在的命運。

當埃爾基不幸的消息傳到他家時，家里也是一片驚慌?？奁暫吐裨孤暣似鸨朔?。父親坐在桌旁，一動也不動，但他的眼睛飽含淚水，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顫抖，這說明他的靈魂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啊！他的兒媳婦完全沉浸在極度的悲痛之中，她失聲痛哭，用手抓住她那金黃色的秀發，晃動身子到處亂撞，在她眼睛里一片黑幕擋住了白天的亮光。后來她終于注意到了她那可愛的小寶貝。她一下把孩子抱在懷里，緊緊摟住了他，這樣她那滿腔悲痛就慢慢地平息下來，眼淚像泉水一樣，汩汩地在她面頰上流淌。

好幾天，在這座房子的廳堂里聽到的是嘆息聲，看到的是哭喪著臉的表情，最終全家都籠罩在無聲的悲哀之中。然而，希望之火雖然越燒越弱，但它仍然在這座木屋的主人心中燃燒，這種希望的實現將在上帝最后的審判日那天，我們墳墓的另一端。凡是能夠把腦袋靠在上帝身旁的人都是幸福的，他們最終能承受一切。

二

兩個星期過去了。為了探望在獄中的丈夫，年輕的女主人來到了城里，但是當局沒有讓他們互相見面。妻子懷著極其悲痛的心情只得往回走，可是在她走了之后，獄警交給了埃爾基一包食物，這包食物是他妻子用她那雙溫柔的手親自準備的。

七月的一個夜晚，埃爾基坐在昏暗的牢房里，他陷入沉思。明天他將要上堂受審，接受判決。他懷疑表是通過另一個人的手放到他的口袋里的。一想到是被人冤枉的，他就感到好像一把刀扎進了他的心窩。他覺得他是無緣無故地被當作小偷而抓起來的，當時根本不讓他證明他是清白無辜的，這種想法使他疼得鉆心。但當埃爾基想到他在上帝面前是清白的，他的內心就得到了安慰。在這樣的思想支配下，埃爾基一邊思念著可愛的家，一邊靜靜地坐著，晚間向上帝祈禱時他比以往都要虔誠。晚禱后他終于沉沉睡去。

在夢鄉中，埃爾基覺得自己好像張開著翅膀在大自然里自由地翱翔。他在廣闊的天宇下看見了綠樹掩映、山環水繞的家鄉，他看見了汩汩流淌的小溪，聽見了奔騰澎湃的激流聲，他覺得這樣的夢境太美了。在明亮的天空下，郁郁蔥蔥的森林和高低起伏的山巒使他流連忘返。后來他醒了，從床鋪上跳了起來，但是——真氣人??！——他的雙腳戴著腳鐐。他睜大眼睛，噘著嘴唇，把手使勁摁在額頭上，又躺回到自己床上。他心煩意亂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后又爬了起來，穿上衣服，準備上堂受審。

昏暗的走廊里終于傳來了腳步聲，鐵門打開了，獄警走了進來，跟著他一起進來的是那個打紙牌的騙子，他看起來像個死人似的。一見此人埃爾基大驚失色，而使他更驚奇的是，他的仇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跟前，并且說：

“把你的腳鐐解開，伙計，現在輪到我戴上腳鐐了。你是清白的，而我像魔鬼一樣是個詭計多端的騙子。解開你的腳鐐，把它給我，我將戴上腳鐐來抵償我的罪孽?！?

“你要干什么？你一定要解釋清楚！”埃爾基說。

“你聽我坦白交代：是我自己把表放在你的口袋里的，我是為了對你進行報復。你是清白的，我該死，我是個混蛋，你是無辜的?！?

獄警說：“他已經在陪審團面前向法庭坦白交代了他的罪行。你是自由了，我奉上級命令解開你的腳鐐。這是壓斷器和大鐵錘！”

現在埃爾基說：“上天降臨，來到了地獄，上天對不幸的人說，這是和解和歡樂的日子，來，快投入我的懷抱，現在一切都已得到寬恕。你干了什么，伙計？”

“我干了見不得人的事?！?

“但我現在是多么幸福??！不久我可愛的妻子就會在我的懷抱里，我的父親和我的孩子就會在我的懷抱里。啊，我的小寶貝！”

“上天，把幸福之泉全都恩賜給他吧！”對自己罪行感到后悔的人說。

“不久我將聞到家鄉樹林和田野的清香?，F實中的一切跟我昨晚夢見的一樣美好。我的夢預示了我的釋放，這是上天賜予我的夢。這樣說來，你是認罪了，對嗎，伙計？是什么東西迫使你這樣做的？”

“我的良心讓我不得安寧。啊，你是冤枉的！你還會原諒我嗎？”

“我一切都原諒，這發自我內心深處。要是還有什么東西要我原諒，我都會原諒的。這兒我還剩下一些面包，這是我親愛的妻子親手烤制的，我都給你?！?

“你拿著吧，你自己路上需要干糧?！?

“我的干糧在家里等著我呢，到家之前我不用吃東西。明天一早蓋爾塔角附近的青草地邊我就能看見牛群正在走向牧場。那時候，你就吃我留給你的面包，伙計。這里面有豐富的營養。收下吧，我是真心給你的。”

“我不知道說什么向你表示感謝。我也感謝上天，它讓我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光明。來吧，腳鐐，把我的腳銬上，你就像涼爽的藥膏，讓它來治療我那陣陣作痛的良心吧！”

他們就是這樣互相交談的，此情此景也感動了獄警。他按照上級指示打開無辜者的腳鐐，埃爾基就像一頭口渴的馴鹿從牢房里沖了出去。然而，另一個可憐的家伙，他的雙腳就鋃鐺一聲套上了腳鐐，牢房的大門也隨之轟隆隆地關上了。

三

午后的太陽如火如荼。埃爾基歸心似箭，沿著塵土飛揚的沙石路急速行走。他不知疲倦，一刻也不休息。夏天的涼風迎面吹來，但他的眼睛里卻冒著快樂的火花。傍晚即將來臨，埃爾基便走進一家小旅店。在那里他遇見了兩個同鄉，他們是他幼年時的朋友。他們已經知道埃爾基是無辜的而且被釋放的消息，當他們見到埃爾基時，就立即向他問候，而且一個請他喝啤酒，一個請他喝烈酒。不過，埃爾基并不久留，他喝完一大杯啤酒后就急忙繼續趕路。

夜幕降臨了，埃爾基已經沿著他家那霧蒙蒙的牧場行走?，F在他正走在從麥垛中間穿過而通往他家的路上。周圍一片寂靜，他能聽到的只是躲在綠油油裸麥垛里秧雞的鳴叫聲。現在他正站在他家綠草成茵的院子里，瞧了瞧他周圍的房子、樹木和巖石，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迎接親人那樣親切地迎接他歸來?，F在他聽到柵欄下面傳來的輕輕的唰唰聲，這是他的小狗發出來的聲音，它還沒吠叫就認出了它的主人，于是它邊蹦邊跳，一下子就沖到埃爾基身旁，圍著他又是用鼻子聞聞，又是用舌頭舔舔?，F在埃爾基站在廳堂的窗戶旁，他靜悄悄地往屋里看，只見里面的人都在熟睡。他看見父親正熟睡在廳堂后面角落里的那張床上，他看見他那溫柔可愛的妻子像朵睡蓮似的睡在另一張床上，孩子就躺在她的胳膊上。他不想叫醒他們，他想讓他們在這樣的無知狀態下再待一會兒，把見面的時刻往后推遲一下，以便給他們一個驚喜。這是一個平靜的夏夜，他長時間地看著寬敞的廳堂里這樣平安祥和的景象。最后他帶著快樂的小狗離開廳堂去看看正在哞哞地叫的母牛，它正躺在鋪著松樹枝的牛圈里。當他看見那頭小公牛時，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因為這個小家伙用很認真的目光盯著他看，搖搖頭，噴著氣，最后就逃到牛棚里去了，從那里傳來了一對燕子嘰嘰喳喳的啼叫聲，它們是在高高的房梁上安的家。埃爾基從這兒又來到了山頂，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這座山在埃爾基家的北邊。他坐在山頂旁一棵松樹底下，放眼遠望，心潮澎湃。然而，他周圍那恬靜的大自然終于使他進入甜蜜的夢鄉。

天剛破曉，屋子里的人紛紛起床，他們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他們感到很奇怪，為什么他們家的狗今天特別活躍，跳跳蹦蹦，不停地擺動尾巴。

現在小巷里傳來了馬車輪子嘎吱嘎吱的響聲和人的講話聲。話說那兩個從城里回來的人，他們在小旅店遇見了埃爾基，為了慶賀他釋放回家，他們決定到埃爾基家來度過這個歡樂的日子，但他們都已經喝醉了。他們現在駕著馬車駛進了院子，并且大聲喊道：“埃爾基！你在哪兒？”埃爾基的妻子走出來接待他們，她帶著驚奇的目光看著他們。因為他們重新喊了一聲“埃爾基！你在哪兒？”她就開口說話：

“你們為什么要開玩笑？你們為什么到這兒來找埃爾基？你們這些沒有感情的男人，你們知道得很清楚他現在正戴著腳鐐坐在牢房里?！?

“太太，你要感謝上帝，他已經丟掉了腳鐐，像金蟬脫殼似的，他已經從監獄里出來了。他自由了，他跟海上的野鴨、天空中的燕子一樣自由自在。難道他還沒有回家嗎？”

“我的上帝！你說的是實話還是在開玩笑，伙計？”

“如果我說的不是實話，就把我的嘴巴貼上封條吧。但我說的都是實話，因此讓我的嘴巴自由張閉。上帝啊，現在讓我具有巴蘭之驢的說話能力，讓我在早晨這一時刻搖動我的腰子！你是埃爾基美麗的妻子，你是他的五葉銀蓮花，讓你的面龐露出歡樂的笑容吧。我高興得流出眼淚，我的伙伴兒也是如此。你的丈夫已經自由了。他是無辜地被關進黑暗的牢房的。后來真相大白，原來他是清白無辜的。現在埃爾基正在往家走，這點我們是知道的。該死的！如果他現在不提出賠償損失的要求，那我就要狠狠地揍他一頓。開始時生意不好，但后來還是不錯的，因此我們就請客，大家喝了幾杯。天哪！瞧，這家伙在山上松樹底下打盹兒呢！”

妻子抬頭朝山頂望了望，在絢麗的晨光中，她看見丈夫正坐在山頂上?，F在，她雙手抱住她的胸部，身子靠在香噴噴的苦櫻桃樹上，并且開口說道：“天哪！我激動得快喘不過氣來啦！不過我是太高興了。我這個可憐的人呵，多少個悲慘凄涼的夜晚，我是獨自煎熬。但現在黑暗終于過去，我又可以敞開我的心扉了。我的命苦，但我的運氣好。他是我心中的太陽，在朝霞的伴隨下他現在回來了！”

她高興得神志有點兒恍惚。說完話后，她立即離開庭院，像明媚的春光那樣爬上了山頂。老父親已經站在他兒子的身旁，用歡快喜悅的目光看著正在熟睡的兒子。他們倆看了他一會兒，靜悄悄地一聲也不吭，然后他們就跪倒在他的身旁，妻子把手放在丈夫的一個肩膀上，父親把手放在兒子的另一個肩膀上，他們嘴上唱起了神圣的贊美詩。開始時歌聲像來自遠方的音樂輕輕地傳到了睡者的耳朵里，后來聲音越來越大，終于把埃爾基喚醒。他眨了眨眼睛，愣愣地望著他們，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但他一動不動地一直坐到贊美詩唱完，與此同時，他把頭抬起，眼睛望著蒼天。滾滾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流了下來，就像兩股明亮的清泉閃閃發光，因為太陽的光芒正在他眼睛底部輻射。老父親和他年輕的妻子也是滿臉淚水。然而，甜美的歌聲沁人心脾，久久回蕩在清晨的樹林里。歌聲停止后，丈夫和妻子熱烈擁抱，父親和兒子熱烈擁抱，然后他們一起走下山來。

那兩個小伙子還在綠草成茵的庭院里酣睡，兩個腦袋親密地靠在一起。他們疲憊不堪，應該好好休息，此時這一家人卻高高興興地走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美夢，這個清晨時刻會因此從他們的記憶中消失嗎？

在藝術家戴著月桂花環的情況下，讓象征權力的皇冠戴在國王的頭上吧，讓出征的大元帥凱旋吧，但是他們的喜悅程度超不過今天歡聚在開拓者木屋廳堂里的人們。長桌的一頭坐著父親，他正在誦讀舊贊美詩集中的《歸來頌》，兒媳婦在紅彤彤的爐灶旁為家人準備早餐，她不時地向他丈夫溫情脈脈地看上一眼，而他呢，他正坐在窗旁抱著孩子虔誠地聽著他父親唱詩，從窗戶進來的陽光把潔凈的地板照得閃閃發光。家里那頭忠實的小狗也是高興得歡蹦亂跳。它揮動著尾巴一會兒跑到這個人跟前，一會兒跑到另一個人跟前，帶著閃亮的眼神看著他們。

（1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