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譯序
- 最后的旅程:芬蘭短篇小說選集(北歐文學譯叢)
- (芬蘭)阿歷克西斯·基維 明娜·康特等
- 5157字
- 2025-08-07 10:49:30
在芬蘭文學中,短篇小說是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一開始有芬蘭文學就有芬蘭短篇小說。如芬蘭文學奠基人阿歷克西斯·基維,他不但寫長篇小說、詩歌和戲劇,也寫短篇小說;明娜·康特和尤哈尼·阿霍也都是短篇小說家。通過短篇小說,我們可以很好地了解芬蘭文學的發展及其特點,同時也可以生動具體地了解芬蘭社會的發展過程。芬蘭文學的發展歷程雖然不長,但在短短的150年內卻取得了杰出的成就,涌現出一批“世界級”的文學大師,如阿歷克西斯·基維、尤哈尼·阿霍、弗蘭斯·埃米爾·西倫佩、米卡·瓦爾塔里、凡依諾·林納等。其中,弗蘭斯·埃米爾·西倫佩還曾獲得1939年諾貝爾文學獎。我們學習、研究外國文學,對芬蘭文學包括它的短篇小說不能不有所涉及。
《最后的旅程——芬蘭短篇小說選集》(簡稱《選集》)所選的作家以及他們的作品時間跨度很大,從芬蘭民族文學產生之日起直至21世紀初,即1860年至2012年。在這期間,芬蘭在文學方面從浪漫主義發展到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又從現實主義發展到當代的現代主義。近幾年來,芬蘭又出現了以羅薩·列克遜姆為代表的后現代主義作家和以貝特利·塔米寧為代表的極簡主義作家。芬蘭文學一直在與時俱進,一直在不斷發展和創新。
如果要簡短地概括芬蘭短篇小說的特點,那么可以說其特點是以普通人的視角來觀察生活。芬蘭短篇小說中沒有英雄故事。短篇小說中的人物一般都是自身具有弱點的小人物。短篇小說呈獻給讀者的是生活中出現的危機和重大的轉折,或者描述人們平時的日常生活。讀者通過短篇小說可以看一看他們的生活,跟他們一起體驗他們的生活,向他們表示同情,同時讀者也可以在閱讀過程中為自己吸取力量和勇氣來應付自己日常生活中所遇到的抉擇。
這部《選集》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上述的特點。《選集》介紹了從19世紀中期至當代(1860—2012)芬蘭優秀的短篇小說。它們給我們展示了人們在不同時期和不同生活環境中的日常生活。讀者很容易跟故事中的人物等同從而走進芬蘭普通人的世界。
《選集》收集了芬蘭眾多著名作家的作品,第一位就是芬蘭民族作家阿歷克西斯·基維(1834—1872)。基維時期,現代芬蘭書面語言正在形成之中,在這個過程中基維做出了很重要的貢獻。可以明確地說,基維是芬蘭文學的奠基人。芬蘭后來的文學都從他的作品中得到了啟發,吸取了力量。基維的主要作品《七兄弟》是第一部芬蘭語小說,發表于1870年。很多人認為,這也是芬蘭文學中最重要的作品,每個芬蘭人仍然能從中找到可與自己性格相比較的人物。基維也是芬蘭戲劇文學的創始人和卓越的抒情詩人。
芬蘭書面語言是比較年輕的。芬蘭語早在基維前300年就已經形成,即公元16世紀,但芬蘭語文學到19世紀才開始真正地發展起來,因為那時芬蘭社會真的感到有這個需要。在這之前,芬蘭人當然也讀文學作品,但都是瑞典語的,因為那時候瑞典語是芬蘭官方語言。
盡管如此,芬蘭語文學的根基在歷史上還是很深的,那時還沒有書面語言。芬蘭民族有著豐富的民間詩歌的傳統,在歷史的長河中靠口頭進行傳播。19世紀初,隨著芬蘭民族覺醒運動的發展,芬蘭人民開始尋找自己的民族特性,民間詩歌的搜集和研究引起了學者們的重視。1835年埃利阿斯·倫洛特編纂出版了以芬蘭民間詩歌為基礎的作品,這就是舉世聞名的芬蘭民族史詩《卡勒瓦拉》。這部史詩對芬蘭民族意識的形成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芬蘭人在社會上和日常生活中發展自己的語言,要求把芬蘭語變成官方語言。在這樣的背景下,芬蘭人對用自己的語言創作的文學很自然地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如果芬蘭要成為一個國家,它就必須要有自己的文學。
這部選集中有兩篇阿歷克西斯·基維早期的短篇小說,它們在風格上代表浪漫主義。它們的絕對優勢就在于作者對芬蘭美麗的大自然所進行的理想化的描繪。作品中的人物與自然和諧相處,從中獲得了他們生命的力量和道德上的支持。
基維時期后19世紀末,芬蘭文學進入了現實主義和自然主義時期。這個時期的代表人物是明娜·康特(1844—1897)、尤哈尼·阿霍(1861—1921)和德烏伏·巴卡拉(1862—1925)。從此而開始的芬蘭文學的主流,一直延續到了20世紀末期。
隨著時代的發展,芬蘭文學也在與時俱進地發展,不斷完善,反映了芬蘭人民的物質和精神文明。雖然芬蘭文學是多樣化的,但學者們還是從芬蘭文學中找出了一些典型的特點,這些特點給芬蘭文學打上了烙印。芬蘭文學研究專家卡·拉伊蒂寧提出這樣幾點:他說在芬蘭文學中,第一,有著大量的對大自然的描寫;第二,農村常常在作品中占有中心地位;第三,產生于19世紀的現實主義也深深地影響了后來的芬蘭文學。現實主義原則經過修正后,文學力圖精確地刻畫細節,在敘述中要盡可能如實地反映現實。
大自然對芬蘭人來說是一切的一切。它既是朋友,也是敵人。當嚴寒侵入住家和霜寒造成歉收時,它就是敵人;在給孤獨者帶來寧靜和慰藉,給相愛的人送去美好的祝福時,它就是朋友。人們非常重視芬蘭文學中對自然的描寫。對芬蘭人來說,美麗的大自然就好像其自身的一部分。芬蘭人的心臟是通過自然而跳動的。
現在芬蘭在世界上是以高科技而著稱的國家,但從歷史上看,芬蘭曾長期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國家。概而言之,芬蘭大部分國土是森林和湖泊,因此傳統上這也是芬蘭小說中典型的景色。在芬蘭,文明和文化已經存在了好幾百年,但文學主要描寫的依然是農村、農民生活和農村的貧苦大眾。當謀生方式改變時,芬蘭文學卻依然以農村為中心。移居到城市的芬蘭人好像通過文學找到了自己的根。描寫大自然就是返璞歸真,這方面在阿歷克西斯·基維的作品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芬蘭現實主義的代表中,明娜·康特是最杰出的女作家,她在作品中揭露芬蘭社會的弊端和貧困,并且為爭取婦女權利而積極地斗爭。她自己的生活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丈夫去世后她要孑然一身養活一大家子人。康特常常在她的作品中涉及婦女在社會上的艱苦境況。比如《幸福在哪里》,描述的就是一個女人如何解決經濟困難的故事。
尤哈尼·阿霍是芬蘭現實主義另一個領頭人物。他的作品范圍很廣,題材多樣。通過這部選集可以看出阿霍是一位描寫芬蘭農村的作家,他是“芬蘭人民形象”的塑造者。阿霍為芬蘭文學創造了一種新的表現形式,稱為“刨花”。刨花指的是那些對大自然和作者童年的短篇描述,阿霍通過這些描述來抒發他的感情。阿霍本人就是在農村長大的。大自然是他一生中創作的源泉,他擅長于精確細膩地刻畫自然景色。
德烏伏·巴卡拉是擅長描寫兒童心理的作家。他常常從兒童視角來描述情節的發展。與主流不同,他敘述的故事發生在小城市。除了明娜·康特外,他是心理現實主義的杰出代表。
約埃爾·萊赫托寧(1881—1934),無論在題材還是表現手法方面,他在芬蘭文學史上都是一個非常獨特的作家。在早期,他在兩年內寫了四部新浪漫主義的作品,引起了轟動,特別是《瑪特列娜》中《故土的頌歌》一節是接近散文詩的佳作。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新浪漫主義,開始采用現實主義的諷刺筆法。他周游意大利、法國和北非,寫了不少游記,同時他也開始用小說和詩歌的形式描述芬蘭的農村,塑造普通老百姓的形象。小說《有一年夏天》對自然的描寫十分新穎,有油畫般的美。他的作品很多,主要作品是《布特基諾特果》(Putkinotko),這部小說由《布特基諾特果林中居民》和《布特基諾特果的鄉紳們》組成。小說講述的是尤特斯·蓋克利寧農家四月一天的活動和生活情況,充滿了詼諧和幽默。《戰爭中的阿貝利·穆地寧》選自萊赫托寧的短篇小說集《死掉的蘋果樹》。它講的是芬蘭1917年獨立后的一場內戰。主人公穆地寧是人道主義者和懷疑論者,他從農場主的視角來看待芬蘭1918年初的內戰。他畏首畏尾,膽小怕事,但他反對暴力,主張正義。
自從20世紀以來,人們的生活圈子多樣化了,科學技術的發展及城市人口的增長為人們帶來了新的動力。世界的外貌發生了變化,但在人們的心中,舊的生活方式繼續存在著。
在芬蘭文學中,弗蘭斯·埃米爾·西倫佩(1888—1964)的作品可以算是芬蘭文學的一個巔峰。西倫佩是農村孩子。他是在20世紀的氛圍中進行創作的。他首先是以芬蘭農村描繪家而著稱。西倫佩的創作深深扎根于芬蘭大地,他諳熟民族的歷史、祖國的山川、家鄉的風俗,特別是貧苦農民的生活和心態。他的作品大多取材于他的家鄉,著重表現的是農民的生活,有著強烈的民族特色,散發出濃郁的鄉土氣息。正是由于這一點,1939年西倫佩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芬蘭學者巴努·拉亞拉認為西倫佩更加深入地剖析了人與自然的關系。在基維和阿霍筆下,大自然是與人的活動結合在一起的。阿霍對自然的描寫當然要更深刻一些,他試圖通過描寫自然提高讀者的民族感情和愛國情懷。對西倫佩來說,大自然還有更深層次的意義。自然本身就是主位,而人類深深地扎根在自然之中。在西倫佩的作品中,他所刻畫的人物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人物是不能從自然中分離出來的。自然是通過人物在呼吸、在活動、在感受一切。
在《女雇工》中,作者一開始就把一個年輕女傭的生活圈子展現在讀者的面前,小說的結尾一點兒也不落俗套。西倫佩并不僅僅滿足于對外部世界進行細致的描繪,而是深入刻畫人物的內心世界及其情感。他大膽地打開了一個年輕女子內心深處的私生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作者讓讀者自己去揣摩。
瑪麗亞·約圖尼(1880—1943)是明娜·康特后第二位在作品中涉及婦女地位的女作家。她在作品中塑造了許多不同類型婦女的形象,其中有年輕的女子,也有喪偶的寡婦,剖析與探討她們與外部世界的關系。約圖尼是一位著名的印象派幽默作家。《玫瑰園里的姑娘》是約圖尼的代表作。小說中充滿了幽默,作者把姐妹倆對待愛情和生活的態度表現得淋漓盡致,但同時也流露出她對人生的悲觀情緒。
20世紀初,隨著芬蘭工人運動的發展,開始產生了工人階級文學。托依伏·佩卡寧(1902—1957)是芬蘭工人階級文學的主要代表之一。他本人是工廠工人,未受過學校正規教育,自學成才,最后成了芬蘭科學院院士。他寫了一部描寫一個青年成長過程的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在工廠的陰影下》,這使他一下子成了工人作家,擁有廣泛的讀者。《修橋的故事》生動地講述了橋梁工人的生活。
彭蒂·韓培(1905—1955)也是芬蘭著名的工人作家。他寫了許多短篇小說,具有表現主義色彩。作品內容多是對社會進行剖析和批判,是一位十分出色的諷刺作家和幽默作家。《最后的旅程》描繪了在極端惡劣的環境下勞動的窮苦林木工人,同時也展現了大自然那嚴酷的一面。作為一名優秀的作家,韓培善于使對自然的描寫具有諷刺的色彩。《酗酒》中的主人公軍士布克蘇是個酒鬼,他把酗酒當作擺脫他生活中所陷入的死胡同的出路,然而沉迷于酗酒帶給他的解脫和快感不過是自欺欺人。小說結束時,妻子對丈夫的粗魯話所做的反駁和布克蘇的自問,意味著主人公已在思考自己生命的價值和應該怎樣活下去的問題。
埃爾薇·西奈爾沃是以感人的詩歌和從多方面描繪工人階級生活而著稱。《痛苦的夏天》充滿了詩情畫意,并且恰如其分地刻畫了一個青春期少女的心理狀態。《兩個伊爾瑪》描寫了一個善良的婦女,當她發現已故丈夫另有外遇后,最終還是沖破精神上的枷鎖而重新走向新的生活。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芬蘭短篇小說發生了新的變化,也可以說出現了新的發展。
瑪麗特·凡洛寧(1965— )是芬蘭21世紀新一代的作家。凡洛寧曾兩次(1993,1995)被提名為芬蘭地亞國家文學獎的候選人,獲得過多種文學獎:1992年卡列維·耶蒂獎,1996年奧維基金會文學獎,2005年年輕阿歷克西斯獎和2011年天文學家獎。她作品中的人物往往活動在神話世界之中,現實與幻想交界的地方。她是一位魔幻現實主義作家,在她敘述的故事中,她依然相信人的真善美。
貝特利·塔米寧(1966— )也是芬蘭21世紀新一代的作家。1985年他在大學時就開始文學創作。1995年他在坦佩雷大學獲得社會科學碩士學位。1995—1997年他擔任記者。現在塔米寧在坦佩雷大學講授文學創作。他的寫作風格是簡練,他是后現代主義中的所謂極簡主義作家,擅長采用簡短的主句及多次重復的句子結構。除了短篇小說外他還寫了很多短篇散文。他發表了4部小說:《錯誤的立場》《舅舅的教導》《什么是幸福》《偵探小說》。2006年《舅舅的教導》獲得了芬蘭地亞國家文學獎。
《最后的旅程——芬蘭短篇小說選集》為中國讀者提供了一個通向芬蘭人民內心世界和芬蘭文學的階梯。在閱讀這部選集的時候,讀者會不由得感到,芬蘭150多年來的變化是多么巨大,從中也會發現芬蘭文學的變化。可以肯定地說,隨著時代的發展,新的優秀的芬蘭文學作品將會不斷地呈獻給讀者。
在編譯這部選集的過程中,我們得到了芬蘭專家Risto Koivisto和Pirkko Luoma的大力幫助。
余志遠
2018年5月 于北京
余志遠,1935年生,浙江省鄞縣人,畢業于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系。1958年作為我國第一批赴芬蘭留學生在赫爾辛基大學學習芬蘭語言與文化。后任教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并從事芬蘭文學翻譯。主要譯作有《明娜·康特作品選》《兔年》《神圣的貧困》《鐵路》《尤哈》《荒原上的鞋匠》《庫勒爾伏》等。2014年《神圣的貧困》被評為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文學翻譯提名作品,2018年《尤哈》被評為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文學翻譯提名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