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紗帽街還沒醒，王鐵柱已經把快遞站的大門拉開了。鐵門吱呀一聲，像老兵的膝蓋在雨夜里發出的抗議。王鐵柱站著，右手握著一把舊拖把，左手卻揣在兜里－－那只手在抖，抖得像被風吹動的彩票紙。

遲宇舟拎著豆漿油條進來，一眼就看見拖把柄上纏著的迷彩膠布，邊緣磨得發白。“柱哥，你手怎么了？”王鐵柱笑笑，把左手抽出來，掌心有一道蜈蚣似的疤，從虎口爬到腕骨。“舊傷，老毛病，天氣一變就抽風。”遲宇舟沒追問，卻看見他左手手腕內側，還紋著一串數字：09 11 19 25 33 08。那是雙色球號碼，也是他在部隊最后一次任務里，六個倒下的隊友的編號。

七點，快遞站開始卸貨。王鐵柱把包裹扛在肩上，動作干凈利索，可每彎腰一次，背脊都會發出清脆的“咔噠”。遲宇舟數著，他卸完一車，需要整整十八次“咔噠”。

中午，太陽毒辣，王鐵柱把迷彩服外套脫了，露出背心。背心印著“武警特勤”四個字，已經被汗浸得發軟。

“柱哥，你當過兵？”

“嗯，八年。”

“怎么退伍了？”

王鐵柱把最后一個包裹碼好，點了一根黃鶴樓，煙霧里，他聲音低得像遠處的悶雷。“最后一次執行任務，是解救人質。六個兄弟進去，五個人出來。我活著，他們沒能……”他吐出一口煙，指了指手腕上的號碼。“他們都喜歡買彩票，說退伍后要一起中大獎，開個燒烤攤。我活著，就把他們的號碼紋下來，每期都打。”

遲宇舟沒說話，只把豆漿遞過去。王鐵柱接過，仰頭灌下，喉結滾動，想把一整段往事咽回肚子里。

下午，廣場舞大媽們來取快遞。劉嬸眼尖，一眼看見王鐵柱的手腕。“喲，小王，你這紋身挺酷啊，啥意思？”王鐵柱笑笑，沒解釋。遲宇舟卻接過話頭：“嬸，這是六個英雄的號碼。”劉嬸愣了愣，扇子也不搖了。王鐵柱把今天的快遞單撕下一半，寫下六個號碼，遞給劉嬸：“今晚合買，算他們一份。”劉嬸接過，鄭重地點頭：“好，算咱們鳳凰展翅團的新成員。”

晚上，彩票亭燈火通明。王鐵柱第一次走進鏡頭，趙姨的抖音直播間里，彈幕刷成一片：“兵哥好帥！”“致敬！”王鐵柱站的筆直，像站軍姿，聲音卻輕：“兄弟們，今晚咱們一起沖。”他掏出六張彩票，每張號碼都一樣，只有籃球不同：09 11 19 25 33 08。劉嬸把六張彩票貼在許愿墻最上面，旁邊寫：“六個英雄，今晚一起飛。”

開獎前一個小時，突然下起暴雨。廣場舞音樂停了，人群擠進彩票亭。王鐵柱站在門口，雨點砸在他的迷彩服外套上，像密集的鼓點。遲宇舟遞給他一把傘，他搖頭：“不用，我淋慣了。”

20：30，電視搖獎：

紅球：09 11 19 25 33 08

籃球：09

全場安靜三秒，然后炸成煙花。王鐵柱站在雨里，一動不動，雨水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淌，像眼淚。劉嬸沖出來，把六張彩票高高舉起：“中了！二等獎！39萬元！”王鐵柱低頭，看著手腕上的號碼，嘴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遲宇舟走過去，聽見他輕輕說：“兄弟們，咱們有錢了。”

三天后，王鐵柱把39萬分成六份，每份6.5萬。他在紗帽街尾租了間空鋪，掛了個牌子：“六號燒烤”。牌匾下面，六張中獎的彩票裱在相框里，旁邊寫著：“退伍不退味，英雄不散場。”

開業那天，王鐵柱穿著退伍時的迷彩服，站在門口，像在站崗。遲宇舟拎著啤酒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柱哥，以后我天天來捧場。”王鐵柱笑，第一次露出虎牙：“今天啤酒免費，彩票也免費，一人一張，號碼隨你選。”劉嬸帶著廣場舞大媽們來了，音響里放的不是《酒醉的蝴蝶》，而是《軍中綠花》。趙姨把直播鏡頭對準六張彩票，彈幕刷成一片：

“致敬英雄1”

“六號燒烤，必須打卡！”

王鐵柱把第一串烤魷魚遞給遲宇舟，聲音低卻堅定：“以后，咱們不追大獎，只追熱鬧。”遲宇舟咬了一口魷魚，辣得直吸氣，卻笑的比誰都開心。

六號燒烤的燈牌亮到凌晨三點，像一盞不滅的軍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