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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的小小煩惱(1959)》:再見,好運

在那些圈子里,我很受歡迎,羅茜姨媽說。那時我也沒多瘦,只是要更文靜一些。等回過頭再看,莉莉,千萬別驚訝——改變才是上帝的真理。在這一點上,無人能夠幸免。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媽媽,她是個例外,她壓根兒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屁股已變得那么大了,沖著金絲雀的耳朵一唱就是三十年。有誰在聽啊?爸爸在店里。你和西摩,滿腦子只有你們自己的小心思。于是她就在一塵不染的廚房里等待一句贊美,并且想著——可憐的羅茜……

可憐的羅茜!要是我那妹妹能有更多生機,就會知道我的心可是一所關于情感的大學,在我的緊身胸衣和我本人之間有著無數的知識,而她的全部婚姻生活不過是個幼兒園。

現如今,隨便什么時候你都能在某個旅館里找到我,無論是城里還是郊區。誰還需要一間公寓來居住啊,就好像一個女仆手里拿著防塵布,是為了用來打噴嚏嗎?我和那些餐廳服務員相處愉快,比在家里有意思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而我的理由,莉莉,是我在很久以前就對女工頭說過的:“太太,如果我不能坐在窗邊的話,我就沒法坐下了。”“要是你不能坐下,姑娘,”她禮貌地說,“就去街角站著吧。”我因為穿著前衛,就這么被解雇了。

至于下一份工作,我應征了一則廣告,上面說:“優雅的年輕女子,中等收入,文化機構。”我搭電車去了那地方,第二大道俄羅斯藝術劇院,這里只上演最好的意第緒語[1]劇目。他們正好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售票員,對大眾友好,但對騙子嚴苛。面試我的人是經理,一看就是一副經理的樣子。

他馬上就說:“羅茜·利伯,你的體型相當好。”

“世上就是有各式各樣的人,克里姆伯格先生。”

“別誤解我的意思,小姑娘,”他說,“我很感激,我很感激。一個年輕女孩要是沒胸沒屁股,她的血液就會忙著去溫暖腳趾和手指,這樣一來就沒有時間輸送到最需要它的地方。”

每個人都喜歡聽好話,所以我對他說:“只要別越軌,克里姆伯格先生,我們一定可以談妥的。”

我們確實談妥了:每周九美金,每晚一杯茶,每周一張免費的戲票給媽媽,無論何時,我只要想去看排練都能去。

我的第一筆九美金就攥在經理的手中。正要遞給我時,克里姆伯格先生對我說:“羅茜,這里有一位了不起的紳士,是這個知名劇院的一員,他想見你,你棕色的大眼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個人是誰,莉莉?聽我說,在我的眼前是瓦羅嘉·夫拉什金,被當時的人們稱為“第二大道上的瓦倫蒂諾[2]”。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對自己說:這個猶太男孩是在哪里長這么高大的呢?“就在基輔郊區。”他告訴我。

怎么會?“媽媽一直奶我到六歲。我是村子里唯一這么健康的男孩。”

“我的上帝啊,夫拉什金,六歲!她一定都被啃成碎麥片了,可憐的女人。”

“我媽媽很漂亮。”他說,“她有雙星星般的眼眸。”

他有一種獨特的表達方式,能讓人熱淚盈眶。

這次引見后,夫拉什金對克里姆伯格說:“將如此迷人的年輕人藏在籠中究竟是誰的責任?”

“可售票員就是在那里賣票的。”

“那么,戴維,到那里面去,去賣上半個小時的票。關于這個姑娘和這家公司的未來,我心里有了些想法。去吧,戴維,做個好小子。至于你,利伯小姐,拜托了,我提議我們去范伯格的店里喝杯茶。排練還很漫長。我很樂意同一個友善的人共度一段安靜的幕間休息時間。”

于是他就帶我去了那兒,范伯格的店,找了個靠近角落的地方,那里擠滿了匈牙利人,人聲鼎沸。里屋有一張專門為他準備的桌子。女主人在桌布上繡了“夫拉什金在此用餐”幾個字。因為口渴,我們一言不發地喝完了第一杯茶,而后我才終于想起要說什么。

“夫拉什金先生,幾周前我看到過您,甚至在這里工作前我就見過您,在《海鷗》那出戲里。相信我,如果我是那個小姑娘的話,我一眼都不會看那個年輕的布爾喬亞。戲里完全可以沒有他。契訶夫怎么能把他和您放在同一出戲里呢,我實在無法理解。”

“你喜歡我?”他問道,拉過我的手親切地拍了拍。“很好,很好,年輕人依舊喜歡我……所以,你也喜歡劇場是不是?很好。而你,羅茜,你知道你有一雙多漂亮的手嗎?摸起來那么溫暖,皮膚那么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在脖子上系一圈絲巾?這么做只會將你那年輕的喉嚨給藏起來。現在已經不是舊時代了,我的孩子,不需要活在羞恥之中。”

“誰羞恥了?”我說著摘下方巾,可還是很快將手伸向之前方巾所在的位置,因為真相是,那確實是舊時代,我仍舊自然而然地有著羞恥之心。

“再來點兒茶嗎,親愛的?”

“不用了,謝謝,我已經是個俄國茶壺了。”

“多爾夫曼!”他像個國王一樣喊道,“給這孩子來一杯加了新鮮冰塊的汽水。”

接下來的幾周,我擁有了深入了解他本人的特權——同樣也有機會看到他在專業領域的表現。那時是秋天,劇院里的人來來去去,絡繹不絕。排練永無止境。《海鷗》徹底砸鍋后,《伊斯坦布爾來的推銷員》上演,大獲成功。

小姐們都瘋了。首演之夜,在第一幕中間,一位女士——要么是個寡婦,要么就是丈夫過勞——開始鼓掌并且唱了出來:“喂,喂,夫拉什金。”很快人聲鼎沸,喧嘩不已,演員們不得不中止演出。夫拉什金上前一步。表面上看簡直不是夫拉什金……而是有著一頭烏黑秀發的年輕人,雙腳躁動不安,充滿活力,嘴巴也很俊俏。戲劇結束時,已是半個世紀過去了,他又走了出來,是個滿頭華發的哲人,是個只從書本了解生活的學生,雙手如絲綢般光滑……我潸然淚下,思索著我究竟是誰——什么都不是——而這樣一個男人卻會將興趣盎然的目光投向我。

隨后我漲了點薪水,全靠他為我美言幾句,同時還得到每天晚上的五十美分外快。我可以和表兄弟以及其他一些一心想當演員的樸素小孩,一起參與某一幕群戲,從臺上望向他每個晚上都能看見的上百張蒼白的面孔,等著他的情緒感染他們,令他們捧腹,或因悲傷而垂下頭顱。

悲傷的時刻來了,我同媽媽告別,親了親她。夫拉什金幫我在劇院旁邊弄到了合適的房間,好讓我更自由。這樣我那位杰出的朋友也能有個地方避開嘈雜的后臺更衣室。她哭了又哭。“這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媽媽。”我說道,“再說了,我這是因為愛情。”

“你!你,什么都不是,只是奶酪片上一個腐爛的洞,你是在告訴我什么是人生嗎?”她激動地尖叫起來。

太侮辱人了,我從她身旁走開了。但我本性就好——你知道胖子都是這樣——友善,我心里想著,可憐的媽媽……確實,比起我來,她對人生有更多的想法。她嫁給了不喜歡的人,一個病懨懨的男人,他的精神早就被上帝吞食了。他從不洗澡。他身上奇臭無比。他的牙齒東倒西歪,頭發也都掉光了。他的身體越來越小,一點點枯萎,直到他走了。再見,好運。媽媽只有在去樓梯下面的郵箱里取電費賬單時才會想起他。為了紀念他,也是為了尊重人類,我決定為愛而活。

別笑,你這個無知的姑娘。

你以為這對我來說容易嗎?我不得不給媽媽點東西才行。露西正和你爸爸一起存錢,為了買亞麻布和幾對刀叉。我要是想養活自己,就得在早上做按件記酬的工作。所以我就做花兒。每天午飯前,我的桌子上都會長出一整個花園。

這就是我的獨立,親愛的莉莉,盛放著,只不過沒有根,花瓣也只是紙。

與此同時,克里姆伯格也在追求我。毫無疑問是留意到了夫拉什金的成功,他想,啊哈,芝麻開門……公司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樣。那些年里追求我的人有這些:克里姆伯格,我提到過;卡爾·齊默,頭戴假發扮演年輕人;查理·菲爾,一個基督徒,因為意外而陷入困境,能做出漂亮背景的人。“他的中間名應該是顏色。”夫拉什金說,總是那么切中要害。

我之所以要說這些,是為了告訴你,你這個年老體肥的姨媽并不是因為孤獨而瘋了。在那熱鬧的幾年里,我擁有很多有趣的朋友,他們因為我的年輕而贊美我,而我又是位一流的傾聽者。

女演員們——拉塞爾、瑪雅和艾斯特·利奧波德——只對明天感興趣。追逐她們的都是有錢人、導演以及整個零售女裝中心;她們的過去是針墊,未來狹如針眼。

那一天最終還是來了,我無法再說出悅耳的話。我說:“夫拉什金,我聽一個說三道四的家伙說你有妻子、孩子,有完整的家庭。”

“確實是這樣,我不說瞎話。我也不找借口。”

“問題不是這個。那是一位怎樣的女士?這么問讓我受傷,可是,就告訴我吧,夫拉什金……一個男人的生活是我無法看清楚的。”

“小姑娘,我已經跟你說過一百次了,這個小小的房間是我困頓精神的修道院。我正處于極度痛苦的人生中途,在這里,我來到你純潔的避難所,讓自己煥然一新。”

“哦,夫拉什金,認真的,認真的,那位女士是誰?”

“羅茜,她是個很不錯的中產階級女人,對我的孩子來說是個很好的母親。我有三個孩子,全都是女孩兒。她是個很好的廚師,年輕時很漂亮,但現在早已韶華不再。你看到了吧,我多么坦誠。親愛的,我將靈魂都托付給了你。”

幾個月后,在俄羅斯藝術家俱樂部的新年舞會上,我見到了夫拉什金太太,那是一位將滿頭黑發綰成一個低髻的女人,非常直率,而且高高在上。她坐在一張小桌子邊,只要有人駐足片刻同她說話,她就會低聲同他們交談。她的意第緒語說得很棒,字字珠璣。我看著她。她注意到了我,就像她注意到任何人,態度如圣誕節的早晨一樣冰冷。隨后她便累了。夫拉什金叫來一輛出租車,而后我就沒再見到她。可憐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我是和她站在同一舞臺上的。對她的角色來說,我是毒藥,而她卻一無所知。

后來,還是那天晚上,在我的門前,我對夫拉什金說:“絕對沒有下一次。這不是為了我。這一切讓我惡心。我不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姑娘,”他說,“別犯傻了。”

“不,不,再見,好運。”我說,“我是發自內心的。”

我休了一周的假,和媽媽在一起,掃干凈所有的壁櫥,刷洗了墻壁,直到墻上的顏色不復存在。她非常感激我,但她苦難的人生還是讓她說:“現在我們看到結局了。如果你非要像個懶漢那么活著,那到頭來就會變成瘋子。”

幾天后,我又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當我們再度碰面,我和夫拉什金,我們只說你好和再見。之后,有那么幾年都很悲傷,我們相互點頭,仿佛是在說:“是的,是的,我知道你是誰。”

與此同時,全新的策略出現了。你媽媽和外祖母帶來了許多男孩子。你爸爸有個兄弟,你甚至沒見過他。魯本。一個嚴肅認真的家伙,他的理想主義止步于他的帽子和外套。“羅茜,我要給你提供一個廣闊的全新的自由的快樂的非同尋常的人生。”“怎么提供?”“和我一起,我們可以開墾巴勒斯坦的沙漠,締造一個國家。那將是我們猶太人的明日家園。”“啊哈,魯本,那我明日再去好了。”“羅茜!”魯本說,“我們需要你這樣強壯的女人,既是農夫,又是母親。”“別騙我,魯本,你需要的是運貨的馬匹。如此一來你就得有更多錢才行。”“我不喜歡你的態度,羅茜。”“要是這樣的話,一往無前吧。再見。”

另一個家伙:揚克爾·格斯汀,規律鍛煉,穿得很酷,容易沖動。在那段日子里——在我看來宛如昨日——最年輕的女孩們穿著印有“密歇根,戰斗溪”的短褲。對他來說,那不過是幾秒鐘之內的事情。作為一個猶太男孩,他是在哪里實踐的呢?如今我猜要容易得多了吧,莉莉?我的上帝啊,我是在問你話——太敏感了,太敏感了……

那么,我不說你也肯定明白了,親愛的,無論你做什么,人生都不會止步不前。它只是小坐片刻,大夢一場。

就在我對所有這些愚蠢的年輕人說“不,不,不”的時候,夫拉什金去了歐洲,在旅行中度過了好幾個季節……莫斯科、布拉格、倫敦,甚至柏林——那里已經是個悲哀之地。回來后他寫了本書,如今你還能從圖書館拿到那本書,《海外猶太演員》。如果有一天你對我那寂寥的年月有足夠的興趣,就可以看看這本書。不,不,書里沒有提到我。畢竟,我算什么?

書出版的時候我在街上叫住了他,表示祝賀。但我不是個會說謊的人,也同樣指出了書中有許多部分都很自戀——甚至是評論家對那些語句也有所指摘。

“評論是最廉價的。”夫拉什金回應了我,“那些評論家都是些什么人?告訴我,他們搞創作嗎?更不消說,”他繼續道,“在莎士比亞那些偉大的英國歷史戲劇里,有這樣一行,說的是:‘自戀并不是如此可鄙的罪惡,我的君主,如同自我忽視亦然。’當今的時代,在弗洛伊德的道德追隨者中也會出現這樣的觀點……羅茜,你在聽嗎?是你問了這個問題。順便說一句,你看上去相當不錯。為什么沒有結婚戒指呢?”

我噙著淚水從這場對話中離開了。但這次在街上的交談卻打開了通往更多交流的幸福之路。關于許許多多的事情……比如說,目光極為短淺的經理不再給他任何年輕男子的角色。真是傻瓜啊。最年輕的男人對人生要了如指掌到何種程度才能像他那般天真呢?

“羅茜,羅茜,”有一天他對我說,“我看見時間在你那玫瑰一般的臉上走過,你一定三十歲了。”

“那指針一定走慢了,夫拉什金。上周四我就已三十四歲了。”

“真的嗎?羅茜,我很擔心你。我一直想要跟你聊聊。你正在失去你的時間。你明白我說的嗎?一個女人不應該失去自己的時間。”

“喂,夫拉什金,如果你是我的朋友,那就告訴我什么是時間?”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驚訝地望著我。我們興致盎然地走著,但沒了從前的速度。我們來到我在九十四街的新住所。墻上還掛著同樣的畫,全都是夫拉什金,唯一不同的是,現在一切都刷上了紅色和黑色,這色調現在很流行,屋里的裝飾也都是新的。

幾年前,那家很不錯的公司里有另一成員也寫了一本書,是個女演員,她的英文學得特別地道,去了上城區——瑪雅·高加索,在那本書里,她說了一些和夫拉什金有關的事情。比方說,他做了她十一年之久的情人。寫下這些,她絲毫也不臉紅。她對他本人、他的妻子和孩子,甚至是其他在這件事上有所感觸的人都沒有絲毫尊重。

現在,莉莉,別驚訝。這就叫作人生的真相。一個男演員的靈魂肯定很像一顆鉆石。越是多面,他的大名也就越是閃耀。親愛的,毫無疑問你會愛上并嫁給某個男人,會有一雙兒女,在累死之前你會永遠快樂。除此之外呢,一個像我們這樣的人根本沒必要去了解。但是一個像瓦羅嘉·夫拉什金這樣的偉大藝術家……為了在舞臺上有所作為,他必須得不斷練習。如今我明白了,對他而言,人生就是一場排練。

而我自己呢,當我在《公公》這出戲里看見他時——一個老男人和一個可愛的年輕女孩兒墜入愛河,那是他兒子的妻子,那女孩兒由拉塞爾·梅塞爾扮演——我淚如雨下。他對這個女孩兒說了什么,他是怎樣呢喃出那些甜言蜜語,他的臉上是怎樣涌現全部熾烈的感情……莉莉,所有這些經驗都是他與我一同體驗過的。每一個詞都一模一樣。你能想象我有多自豪。

所以故事也緩緩地流向了結局。

我是最先從媽媽的臉上看出來的,那時間腐爛的字跡,爬滿了她的面龐,橫穿她的額頭——連小孩子都能讀出來——它在說衰老,衰老,衰老。但是,親眼看見這些現實劃過夫拉什金完美的表情,讓我的心備受困擾。

起初是公司瓦解了。劇院終結了。艾斯特·利奧波德老死了。克里姆伯格心臟病發作了。瑪雅去百老匯了。拉塞爾也把她的名字改成了羅斯林,成了電影里的大熱的喜劇角色。夫拉什金本人呢,無處可去,退休了。報紙上說:“一位無與倫比的演員,他將撰寫自己的回憶錄,并在人丁興旺、孫輩諸多的家庭懷抱里度過晚年,在妻子溺愛的眼中,他是珍寶。”

這就是新聞。

我們為他舉辦了一場榮譽晚宴。就在這場晚宴上,我對他說,我覺得是最后一次這么說:“再見了,我親愛的朋友,我人生的主題,現在我們要分離了。”我對自己則說得更決絕:徹底結束了。這是你寂寞的床。在人們眼里,你肥胖,且年過五十。這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經由這張寂寞的床,你終將落入一張不那么寂寞的床,被百萬白骨簇擁。

那么接下來呢?莉莉,猜猜看。

上星期,我在池塘里洗內衣,忽然接到了一通電話。“不好意思打擾了,這里是從前和俄羅斯藝術劇院有關系的那位羅茜·利伯嗎?”

“正是。”

“好的,好的,你怎么樣,羅茜?我是夫拉什金。”

“夫拉什金!瓦羅嘉·夫拉什金?”

“如假包換。你過得怎樣,羅茜?”

“還活著,謝謝你,夫拉什金。”

“一切都好吧?真的嗎,羅茜?你身體還好嗎?你還在工作嗎?”

“我的健康嘛,考慮到它必須負擔的體重,顯然是一等的。我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已經有些年頭了,做新潮的服裝。”

“很有意思啊。”

“聽著,夫拉什金,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羅茜,我正在找一個老朋友,一個熱心腸的舊日同伴,共同度過更為愉快的日子。我的情況呢,順便提一下,已經變了。我退休了,如你所知。同時我也是個自由人了。”

“什么?你這是什么意思?”

“夫拉什金太太同我離婚了。”

“發生了什么?你開始酗酒了,還是抑郁了?”

“她是因為通奸和我離婚的。”

“但是,夫拉什金,你得原諒我。別生氣,只是你在我身上花了差不多有十七八年的時間,即便是我,所有這些胡說八道——這些白日的夢和夜間的夢——大部分都是為了單獨交談的樂趣。”

“我向她說明了這一切。我親愛的。我說了,我的時代過去了,我的血液已經同骨頭一樣干涸。事實是,羅茜,她根本不習慣有個男人整天都在左右,大聲朗讀報紙上屬于我們那個時代的有趣事件,等待早餐,等待午飯。所以從早到晚,她變得越來越不滿。到了夜里,一個怒氣沖沖的老女人給我提供晚飯。過去五十年里的經驗告訴她,我的湯里要放胡椒。當然了,劇院里出了個猶大,每天都在念叨‘夫拉什金,夫拉什金,夫拉什金……’,當我滿心都縈繞著他的笑容時,他卻在持續不斷地在我的妻子心中種下毒果。”

“對一個如此輕快的故事而言,夫拉什金,這是個多么愚蠢的結局啊。你有什么計劃?”

“首先,我能邀請你共進晚餐然后去劇院嗎——當然是上城區劇院?在這之后……我們是老朋友。我有的是錢可以花。你的心之所向是什么?其他人都如同草芥,時間的北風已經割下了他們的心臟。而你呢,在我內心重新浮現起的唯有友善。一個女人應當怎樣對待一個男人,你就是怎樣對待我的。羅茜,你是否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一對老朋友,完全可以在這個世界的豐盛物質中斬獲些許好時光?”

我的回答,莉莉,一分鐘就說完了。“沒錯,沒錯,來吧。”我說,“打電話訂個房間吧,我們聊聊。”

于是那天晚上他就來了,那一周的每一晚他都來了,我們聊了他漫長的人生。即便生命行將終結,他也仍舊是個迷人的男子。還有,也像所有男人一樣,即便大限將至,也要試圖全身而退。

“聽我說,羅茜,”前幾天他解釋說,“你能明白嗎,我已經同我的妻子結婚快半個世紀了。有什么好處呢?看看這痛苦吧。我越琢磨婚姻這件事,就越覺得它真是蠢透了。”

“瓦羅嘉·夫拉什金,”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毫無疑問,在我還年輕時,許多個夜晚我曾溫暖你冰冷的后背。你承認的,我不是沒提出要求。只是我心太軟了。但是現在,夫拉什金,你是個自由人了。你怎么能開口要我和你一起上火車,一起待在陌生的酒店里,置身于那么多美國人之中,卻不是身為你的妻子?要點臉吧。”

所以現在,親愛的莉莉,用你年輕的嘴巴將這個故事告訴給你的媽媽。我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想聽。她只會尖叫著,“我會暈倒的,我會暈倒的”。告訴她,我終究會擁有一個丈夫,正如每個人都知道的,在故事結束前,每個女人都至少會擁有一個丈夫。

我的上帝啊,我已經遲了。吻我一下吧。不管怎么說,我是看著你從一粒普通的種子長大成人的。所以,在我結婚的這一天,給我兩句祝福吧。漫長而快樂的一生。許多年的愛。抱抱你的媽媽,代羅茜姨媽轉告她,再見,好運。

注釋

[1]意第緒語,猶太人使用的國際標準語。本書以下凡出現注釋,若無特別說明,均為譯注。

[2]應指魯道夫·瓦倫蒂諾(1895—1926),默片時代的著名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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