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進這間特定的驗尸官法庭之前，勞里斯頓從未踏足過這樣的地方。他對這種法庭的運作知之甚少。他只知道驗尸官的職位歷史悠久；當任何人在可疑情況下死亡時，驗尸官會召集一個由十二人組成的陪審團，協助調查死因：但驗尸官和陪審團具體做什么，法庭的程序是什么，他一無所知。因此，當他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外觀與普通法庭無異的大廳時，他感到有些驚訝——高高的座位上坐著驗尸官，陪審團席位上坐著十二名陪審員，官員和律師們坐在桌前，證人席上站著證人，旁聽席上則坐著普通公眾。顯然，當任何人像可憐的老丹尼爾·穆爾特紐斯那樣死亡時，法律會確保所有人都能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并徹底調查其中的任何謎團。

然而，普通公眾對丹尼爾·穆爾特紐斯的死亡尚未表現出太大興趣。到目前為止，除了警方、死者的親屬以及普雷德街的鄰居們，很少有人知道這件事。因此，除了少數相關人士，那天早上法庭里并沒有太多人。

一兩名記者懶洋洋地坐在桌子的盡頭，手里拿著筆記本，期待著從可能發生的事情中挖掘出一些有價值的新聞；勞里斯頓之前見過的幾名警察正與法醫和一位目光銳利、看起來像律師的人交談，那人身邊還跟著一名書記員；敞開的門外，一群顯然是當地商人和住戶的男人站在那里，看起來他們巴不得趕緊回去做生意或干活。梅爾基在勞里斯頓到達幾分鐘后走了進來，坐在他旁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指著那些人。

“那些就是陪審團的家伙，先生！”梅爾基低聲說道，“他們每人能得到兩先令六便士的報酬——有時候他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他們有權決定一個人是否該接受審判——一切都取決于他們的裁決。但老天爺！——他們聽驗尸官的指示——他才是你需要注意的人?！?

隨后，梅爾基更仔細地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了那位正在和警察交談的律師模樣的人。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勞里斯頓。

“先生！”他低聲說道，“等你站上證人席時，說話要小心?？吹侥沁吥莻€和偵探們說話的人了嗎？——那個鼻子上架著金絲眼鏡、目光銳利的家伙？那是帕明特先生！——我對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是個律師，警察遇到這種案子時會請他來盤問證人，明白嗎？如果他開始盤問你，勞里斯頓先生，你得當心！——他可是那種能從死鱈魚嘴里套出話來的人——老天在上，他確實如此！他是個可怕的家伙！——驗尸官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驗尸官人不錯，但帕明特——老天爺！我可沒少聽他逼得證人語無倫次——毫不夸張！哦，驗尸官來了?！?

勞里斯頓幾乎忘記了自己是一名重要證人，差點以為自己只是個旁觀者，因為他坐下來見證了法庭的正式開幕，十二名陪審員宣誓就職，他們看起來都極其無聊，以及早晨工作正式開始前的各項程序。但最終，在驗尸官發表了幾句開場白后，案件正式開始審理。

驗尸官說，已故的丹尼爾·穆爾特紐斯先生是當地一位知名且備受尊敬的商人，大家對他的突然去世感到遺憾，但事件中存在一些需要仔細調查的情況。

勞里斯頓曾因職業需要旁聽過許多法律案件，幾乎立刻意識到，警方通過那位令人敬畏的帕明特先生——他現在和他的書記員一起坐在桌前——精心安排了一套證據呈現計劃，所有這一切，在他看來，都旨在要么指控他，要么讓他成為重大嫌疑人。他的興趣開始帶上了個人色彩。

關于丹尼爾·穆爾特紐斯死亡的情況，隨著一個接一個的證人走上證人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個故事相當簡單：但它的展開卻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

首先是梅爾基被傳喚——他需要確認死者身份，回答一些關于死者的基本問題，并陳述他在死者去世前幾小時最后一次見到他時，死者身體狀況良好：對于一個七十五歲、日漸虛弱的老人來說，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狀態了。

梅爾基沒有被問太多問題，他也沒有主動提供更多信息：精明的帕明特先生沒有為難他。

接下來是法醫，他作證說，當他被叫到現場時，死者已經死亡二十分鐘，毫無疑問他遭到了暴力襲擊，他的喉嚨和左臂被猛烈地抓住，兩者上都有明顯的傷痕，死因是這種明確的暴力行為導致的休克。

這位證人表示，老人身體虛弱，心臟也不好：他所描述的這種襲擊足以在幾乎瞬間導致死亡。

“所以這是一起謀殺案！”梅爾基低聲說道，他已經回到勞里斯頓身邊坐下?！斑@就是警方的結論。小心點，先生！”

但在勞里斯頓被傳喚之前，還有三名證人需要作證。他越來越感到困惑，為什么自己的證詞被拖延了這么久——他是第一個發現老人尸體的人，按理說，他應該是最早被傳喚的證人之一。他正想向梅爾基低聲表達自己的疑惑時，一扇門打開了，齊拉在艾斯考的陪同下走了進來，被帶到證人席上。

齊拉已經為她的祖父穿上了喪服。顯然，她被傳喚作證感到十分痛苦，而驗尸官也盡量讓她的任務簡短。在現階段，驗尸官想知道的并不多。齊拉也只提供了有限的信息。她于昨天下午四點半外出購物，留下祖父獨自一人。當時祖父身體狀況良好，正在前店里，沒有做什么特別的事。她離開大約一個小時，回來后發現艾斯考偵探和勞里斯頓先生在店里，而祖父已經死在后客廳里。在證詞的這個階段，驗尸官表示暫時不打算繼續詢問齊拉，但要求她留在法庭內。

戈德馬克太太緊隨其后，她和齊拉坐在梅爾基和勞里斯頓附近——勞里斯頓幾乎以為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了。

然而，下一個被傳喚的是艾斯考——他簡短、直白、實事求是地陳述了自己所知道的情況。他去找穆爾特紐斯先生是為了處理一樁案件——他正在調查一件被盜物品，據信曾在埃奇韋爾路地區的當鋪典當過。

他描述了勞里斯頓如何在他進入店鋪時撞到他；勞里斯頓對他說了什么；他自己看到了什么；以及之后發生的事情。這是一份簡單而實際的陳述，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偏見或推測——也沒有人向偵探提出任何相關問題。

“現在只剩下你了，先生，”梅爾基低聲說道，“小心那些該死的戒指——還有，盯著帕明特！”

但梅爾基錯了——官方的目光并沒有轉向勞里斯頓，而是轉向了法庭的旁聽席，仿佛在尋找某個人。

“有一位證人主動向警方提供了證詞，”驗尸官說道，“我聽說這份證詞非常重要。我們現在最好聽聽他的陳述。本杰明·霍林肖！”

梅爾基發出一聲奇怪的呻吟，瞥了勞里斯頓一眼。

“那家伙的店就在正對面！”他低聲說道，“老天！——他能說什么？”

本杰明·霍林肖走上前來。他是個相當年輕、自信且自以為是的人，他大步走向證人席，仿佛一生都在做重要的事情，而現在再做一件也是理所當然的。他宣誓后，面對法庭，神情中帶著幾分傲慢，仿佛在暗示他即將說的話比任何人想象的都重要。

在被要求講述他所知道的情況后，他開始陳述，顯然很享受這個過程。他是普雷德街的一名商人：確切地說，是個二手服裝商；他在那里經營多年，繼承了他父親的生意。

當然，他記得昨天下午的情況。大約五點半時，他站在自己店鋪的門口。他的店正對著丹尼爾·穆爾特紐斯的店門。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上還彌漫著些許霧氣：雖然不濃，但有些朦朧。丹尼爾·穆爾特紐斯的櫥窗亮著燈，但燈光僅限于幾盞煤氣燈。當鋪側門通道上方的招牌也亮著燈。在他站在門口的前幾分鐘，他沒有看到任何人進出穆爾特紐斯的店鋪。但隨后，他看到一個年輕人從埃奇韋爾路方向走來，其行為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位年輕人在穆爾特紐斯的店鋪前徘徊了一會兒，停下來，轉身，然后透過前門頂部的玻璃向里張望。他這樣張望了一兩次。接著，他走到櫥窗的另一端，以同樣的窺探方式向里看，仿佛想看看里面是誰。他在櫥窗的不同位置張望，似乎試圖看清里面的情況。

最后，他走進側門通道，進入了當鋪的典當間?；袅中ぴ谀贻p人進入后，又在門口站了幾分鐘——事實上，直到最后一位證人到來。他看到艾斯考進入穆爾特紐斯的正門，隨即停下——然后門被關上了，他自己也回到了店里，因為妻子剛好叫他去喝茶。

“你清楚地看到了你所說的那個年輕人嗎？”驗尸官問道。

“就像我現在看到您一樣清楚，先生，”證人回答。

“你在這里看到他了嗎？”

霍林肖立刻轉身，指向勞里斯頓。

“就是那個年輕人，先生，”他自信地回答。

在一片伸長了脖子的注視中，梅爾基低聲對勞里斯頓說道：

“你真該請個律師，先生！老天，我真是個傻瓜，居然沒想到這一點！小心點——驗尸官正看著你呢！”

事實上，法庭里的每個人都在盯著勞里斯頓，驗尸官隨即對他說道：

“你想向這位證人提問嗎？”

勞里斯頓站起身來。

“不！”他回答，“他說的話完全正確。至少關于我的部分是這樣?！?

驗尸官猶豫了一下，然后示意霍林肖離開證人席，再次轉向勞里斯頓。

“我們現在聽取你的證詞，”他說，“而且——我要提醒你，你沒有義務說出任何可能讓你自證其罪的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