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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公”“私”交織背景下村落的被統治

上述這些都是來自國家政權對于鄉村社會控制的舉措,是自上而下縱向的國家管理體制,來自國家權威“公”的系統。除此之外,在宋朝鄉村社會中,還有來自“私”的系統的、屬于社會和民眾自我發展、調適的社會運行程式,這就是鄉民自我管理模式,諸如義莊、義田、義學、義倉(社倉)、義役、鄉約,以及宗族、家族等鄉規民約的管理模式,乃至一些民間信仰的組織等。上述居鄉的那些落第士人、士大夫,自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27]當然,宋朝政府對于宗族的倡導和旌表,也可進而說明國家是在借用宗族的形式,替代國家政權對族內民眾進行控制和管理。而這些鄉族組織,又往往會成為削弱國家權力的力量。換言之,廣大鄉村民眾在長期的生活中,也養成了具有獨特風格的生活觀念和傳統的自我組織能力,或可稱為自律、自治。諸如在水利灌溉等領域形成的自我管理、調適的組織和機制,以及在一些社會公益事業的興建方面,臨時或長期構建的組織等,[28]形成了一種應對官方權威的觀念和辦法。這對于宋朝鄉村社會的管理,以及國家權威的下移,既起著不可忽視的抵制作用,也存在著一定反控制意味。[29]又由于上述鄉役等鄉村管理體制本身既屬于“公”的系統,又屬于“私”的系統的兩面性,[30]或者說既是國家政治權力在鄉村中的代表,又是民間社會力量的代表,是介于州縣政府和鄉村大眾之間銜接性的中介。在強調聚族而居、睦鄰友好的鄉土社會中,他們很難完全擺脫鄉土親鄰的親緣關系,而一味為了官方的事務而開罪鄉土親鄰,更何況國家也并未給予他們足夠的資源,作為其開罪鄉鄰的補償。所以,趙宋政府依賴這一社會群體將國家權威的觸角抵達鄉村,其效果自然是要打些折扣的。


[1]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卷一二八《本朝二·法制》,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070頁。

[2] (宋)葉適:《葉適集·水心別集》卷一〇《始議二》,中華書局1961年點校本,第759頁。

[3] 黃寬重:《唐宋基層武力與基層社會的轉變——以弓手為中心的觀察》,《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

[4] 有關這一論斷,參見黃寬重《唐宋基層武力與基層社會的轉變——以弓手為中心的觀察》(偏重關注縣級官府及以上的運作),《歷史研究》2004年第1期;刁培俊:《宋代鄉村精英與社會控制》(偏重縣級官府及以下的鄉村社會管理體系),《社會科學輯刊》2004年第2期;中國學者回顧這一領域學術史的文章,請參閱刁培俊《當代中國學者關于宋朝職役制度研究的回顧與展望》,《漢學研究通訊》(臺北)2003年第3期,增訂收入《宋史研究通訊》2004年第1期;朱奎澤:《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內兩宋鄉村政權與社會控制研究述評》,《甘肅社會科學》2007年第1期;譚景玉:《宋代鄉村組織研究·緒論》,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34頁;賈連港:《宋代鄉村行政制度及相關問題研究的回顧與展望》,《中國史研究動態》2014年第1期;王旭:《宋代鄉的建置與分布研究——以江南西路為中心》,西安地圖出版社2015年版,及其《宋代縣下基層區劃的“雙軌體制”研究》,博士學位論文,暨南大學,2017年。傅俊:《理論、文本與現場——宋代鄉村研究省思》,包偉民、劉后濱主編:《唐宋歷史評論》第1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237—266頁。此外,侯鵬:《宋代差役改革與都保鄉役體系的形成》,《社會科學》2015年第8期;侯鵬:《經界與水利——宋元時期浙江都保體系的運行》,《中國農史》2015年第3期。高森:《論宋代縣鄉吏役在土地清丈中的職責》,《河南大學學報》2018年第3期。

[5] 傳統中國帝制時代的皇權極力滲透于鄉里村落的趨勢,前輩學者已有所揭示,代表性著作譬如Kung Chuan Hsiao(蕭公權),Rural China:Imperial Control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Washington: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60;《中國鄉村——19世紀的帝國控制》,張皓、張升譯,九州出版社2018年版;譚景玉于2005年獲得山東大學博士學位的論文、后修改而出版的著作《宋代鄉村組織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其第九章第一節命名為《宋代國家權力對鄉村社會的滲透》,其論題選擇、論證角度與資料取徑,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參閱和比照。

[6] 費孝通:《鄉土重建》,上海觀察社1948年初版,今據《民國叢書》本,上海書店出版社1991年版。另參閱王亞南《中國官僚政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16—120頁。有學者認為,帝制時代的中國,“國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倫理造鄉紳”,參閱秦暉《傳統中華帝國的鄉村基層控制:漢唐間的鄉村組織》,載黃宗智主編《中國鄉村研究》第1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威廉·J.古德:《家庭》,魏章玲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第166頁;高壽仙:《“官不下縣”還是“權不下縣”?——對基層治理中的“皇權不下縣”的一點思考》,《史學理論研究》2020年第5期。對此,恐尚需再行探討。

[7] 既往學界的研究取徑,大多數從國家治理的角度切入,著重從征稅派役和維持鄉村秩序考察,反之,村落百姓對于國家治理的迎與拒(此之所謂“拒”,類似于中國史學界20世紀60—80年代展開的農民戰爭史研究),以及迎與拒過程之中的諸多“弱者的武器”和“被統治的藝術”,皆措意無多。刁培俊:《南宋“鄉村社會”管窺》,袁行霈主編:《國學研究》第24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刁培俊:《官治、民治規范下村民的“自在生活”——宋朝村民生活世界初探》,《文史哲》2013年第4期,對此有所涉及,但仍存有諸多可資研究的空間,謹待有志者更多深入研討。明清史學界近期頗多論及帝制中國時代對于村落社會的治理,除了“國權不下縣”這一論題之外,還提升出“郡縣空虛”和“禮下庶人”兩個議題,參閱羅志田《地方的近世史:“郡縣空虛”時代的禮下庶人與鄉里社會》,《近代史研究》2015年第5期;相關問題的討論,請一并參閱王汎森《“儒家的不安定層”——對“地方的近代史”的若干思考》,《近代史研究》2015年第5期。鄭振滿在其《明清福建家族組織與社會變遷》中,提出明中葉以降的地方社會“三化”的理論,也就是“宗法倫理庶民化、基層社會自治化、財產關系共有化”,后來又增加了“地方行政體制的儀式化”。參閱鄭振滿《明清福建家族組織與社會變遷》,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初版,今據(修訂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劉永華:《禮儀下鄉:明代以降閩西四保的禮儀變革與社會轉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9年版。如果一定要對宋元歷史時期的史實究其實,那么,似有另外的、較多的文獻呈現另一番歷史面相。倘若依其論點所言,中國歷史只有發展到明清時期,“禮下庶人”才越來越明顯地呈現出來,那么,秦漢魏晉和隋唐漫長歷史時段之內,“禮不下庶人”,那些居住在村落的民戶抑或“庶人”們的精神世界、禮儀和道德世界、社會秩序的世界,應該不會是一片空白,那么,又會是怎樣的呢?侯旭東等學者的研究呈現信仰領域的歷史,請參閱侯旭東《五六世紀北方民眾佛教信仰——以造像記為中心的考察》,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侯旭東:《北朝村民的生活世界:朝廷、州縣與村里》,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其他成果尚多,恕不一一窮舉贅列。

[8] 參閱王曾瑜、張澤咸《從北朝的九等戶到宋朝的五等戶》,《中國史研究》1980年第2期,收入王曾瑜《涓埃編》時改名為《從“九品差調”到宋朝的五等戶》,河北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梁太濟:《兩宋的戶等劃分》,《宋史研究論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收入氏著《兩宋階級關系的若干問題》,河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9] (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二《職役一》,中華書局1986年影印本。

[10] (清)徐松輯:《宋會要輯稿·兵》二之五至六,中華書局1957年影印本。

[11] 參閱(宋)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三,熙寧八年閏四月乙巳條有詳細記載,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6436頁。

[12] 參閱陳曉珊《北宋保甲法制定與實施過程中的區域差異》,《史學月刊》2013年第6期。

[13] 請參閱日本學者河上光一《宋初的里正、戶長、耆長》(載《東洋學報》第34號,1952年),周藤吉之:《宋代州縣職役和胥吏的發展》(今據氏著《宋代經濟史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1962年版),《宋代鄉村制的變遷過程》與《南宋保伍法》(今據氏著《唐宋社會經濟史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1965年版),佐竹靖彥:《宋代鄉村制度的形成過程》(載《東洋史研究》第25卷第3號,1966年),柳田節子:《宋元鄉村制的研究》(日本東京創文社1986年版)和《宋元社會經濟史研究》(日本東京創文社1995年版)等既有成果最具代表性。還可參閱刁培俊《宋代鄉役人數變化考述》,《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1期。

[14] 詳細論證請參見刁培俊《由“職”到“役”:兩宋鄉役負擔的演變》,《云南社會科學》2004年第5期;《宋代鄉役人數變化考述》,《中國史研究》2005年第1期。

[15] 《宋會要輯稿·職官》四八之二五。

[16] 參閱[日]周藤吉之《宋代鄉村制的變遷過程》《南宋保伍法》(今據氏著《唐宋社會經濟史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1965年版);[日]佐竹靖彥:《宋代鄉村制度的形成過程》(載《東洋史研究》第25卷第3號,1966年),對此有專門研究。上述部分參考了鄭世剛《宋代的鄉和管》(《中日宋史研討會中方論文選編》,河北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王棣《宋代鄉里兩級制質疑》(載《歷史研究》1999年第4期);夏維中《宋代鄉村基層組織衍變的基本趨勢》(載《歷史研究》2003年第4期,該文論點和資料主要參考了前揭周藤吉之、佐竹靖彥、柳田節子等學者的研究);王曾瑜《宋代社會結構》(載周積明等主編《中國社會史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梁建國《宋代鄉村區劃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河南大學歷史系,2004年)。

[17] 《朱子語類》卷一一〇《朱子七·論兵》,第2708頁;(清)趙翼:《廿二史劄記》卷二五《南宋取民無藝》,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39—541頁。

[18] 參見王曾瑜《宋朝兵制初探》,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87—294頁;汪圣鐸:《兩宋財政史》上冊,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395—442頁。

[19] 參閱朱瑞熙《宋朝的歲幣》,載中國岳飛研究會編《岳飛研究》第三輯,中華書局1992年版。

[20] (清)趙翼:《廿二史劄記》卷二五《宋制祿之厚》,第534頁。

[21] 參閱漆俠《南宋的差募并用到義役的演變》,載王仲犖主編《歷史論叢》第5輯,齊魯書社1985年版。

[22] (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卷一二《職役一》。

[23] (唐)陸贄:《陸宣公翰苑集》卷二二《均節賦稅恤百姓六條》第一條《論兩稅之弊須有釐革》:“……曾不悟資產之中,事情不一。有藏于襟懷囊篋,物雖貴而人莫能窺;有積于場圃囤倉,直雖輕而眾以為富;有流通蕃息之貨,數雖寡而計日收贏;有廬舍器用之資,價雖高而終歲無利。如此之比,其流實繁……”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722—723頁。類似論說,宋人尤多。對此,梁太濟先生有精詳研究,參閱其《宋代家業錢的估算內容及其演變》,載《宋遼金史論叢》第二輯,中華書局1991年版。今據梁太濟《兩宋階級關系的若干問題》,河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24] (宋)施彥執:《北窗輠炙錄》卷上,《叢書集成初編》新印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

[25] 周振鶴:《中央地方關系史的一個側面》,《復旦學報》1993年第3—4期;王家范:《中國歷史通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前編第12—13頁。

[26] 包偉民:《宋代地方財政史研究》前言和第四章,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

[27] 梁庚堯:《家族合作、社會聲望與地方公益:宋元四明鄉曲義田的源起與演變》,《中國近世家族與社會研討會論文集》,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98年6月版,今據邢義田等主編《臺灣學者中國史研究論叢·家族與社會》,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年版,第338—363頁;吳錚強:《宋代的落第者》,包偉民主編:《宋代社會史論稿》,山西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102—180頁。

[28] 參見傅俊《南宋灌溉設施的管理》,《全國博士生學術論壇歷史分論壇論文集》(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教育部學位管理與研究生教育司主辦),武漢大學2004年10月印行。

[29] 宋朝村落民戶激烈反對官府的行為時或發生,但農民持“弱者的武器”應對朝廷和官府的治理舉措,也在在有之。“弱者的武器”之概念來源,參閱[美]詹姆斯·C.斯科特《弱者的武器》,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第33—56、293—367頁。并請參考[美]詹姆斯·C.斯科特《逃避統治的藝術:東南亞高地的無政府主義歷史》,王曉毅譯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6年版。

[30] 傅衣凌:《中國傳統社會:多元的結構》,《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198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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