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當代戲仿文化研究
- 張悠哲
- 1982字
- 2025-04-29 20:26:52
三 后現代主義中戲仿的論爭
戲仿的理論和含義在“變”與“不變”中一直發展延續到了后現代社會,戲仿甚至成為后現代文學藝術中一種“猖獗”的文化現象,吸引人們的關注并引發廣泛的爭議。西蒙·登提斯持中立態度,他認為戲仿已經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從日常說話到戲劇、電影、電視和建筑中都能見到戲仿的蹤跡,戲仿已經成為一種普遍的文化行為,并且具有“論辯”的性質。[9]實質上,在戲仿的發展歷程中,對它的界定和態度一直存在爭議和不確定性,這一點到了后現代主義時期體現得尤為明顯。“正”“反”兩方面的鮮明態度是我們重新審視戲仿的“關鍵點”。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又譯為杰姆遜、詹明信等,筆者注)和特里·伊格爾頓總體上對后現代主義持批評或否定的態度,戲仿是后現代主義的一個重要特征,因此獲得不少負面評價。詹姆遜在西方后工業社會的文化背景下指出,戲仿是晚期資本主義文化的一個重要特點。文化和美感的生產已經融入商品生產的“機械”過程中,“七拼八湊”炮制出一系列文化“產品”,而戲仿儼然成為文化產品的重要生產方式之一。后現代的藝術家們過度消解主體和精神,戲仿也喪失了原有“嘲弄式模仿”的使命,類似的“拼湊”“剽竊”出現后,嚴肅、有效的戲仿實踐已經變得“不可能”。“戲仿利用了(現代助于作品)風格的獨特性,并且奪取了它們的獨特和怪異之處,造成了一種模擬原作的模仿。”[10]它的“模擬性”在很大程度上造成文化產品無個性、無風格。詹姆遜將抨擊戲仿的矛頭一并指向拼湊、剽竊等后現代常用手段,拼湊是一種“空心的模仿”,剽竊是“失去了幽默感的戲仿”。與詹姆遜同為新左派理論家的英國學者特里·伊格爾頓,他將后現代主義視為一種文化形式,并指出“它的典型文化風格是游戲的,自我戲仿的,混合的,兼收并蓄的和反諷的”。[11]“自我戲仿”是后現代主義典型的文化風格之一,它一方面體現在各種文化形式之間的相互模仿和借鑒,形成廣泛的“互文性”效應;另一方面,“自我戲仿”指的是戲仿藝術本身的“自我指涉性”,即藝術的虛構行為被有意地推至臺前,具有一定的“元小說”特性。后現代主義文化的一系列典型風格,如游戲、戲仿、混合、反諷等,若從哲學角度來看,是避開了宏大的、封閉的概念和價值體系,是反本質主義、反總體性的、反連續性的,這些都是伊格爾頓所批判的。
加拿大后現代主義理論家琳達·哈琴(又譯為琳達·哈欽、琳達·哈切恩等)的戲仿觀在總體上與詹姆遜和伊格爾頓形成鮮明的對比。戲仿是哈琴后現代主義詩學的核心范疇之一,哈琴對后現代主義戲仿格外推崇,認為它是后現代藝術的典型表征,幾乎囊括了所有后現代主義的文化產物和實踐活動。哈琴注意到,后現代主義之所以是一種自相矛盾的悖論,正是因為它的理論和美學實踐都無法擺脫它所試圖顛覆的體系。她試圖用“悖謬”把握后現代詩學,而“悖謬”在藝術方面體現得尤為明顯,尤其是文學和建筑方面,文學中最能體現這種悖謬的重要方面就是“戲仿”的運用。戲仿并沒有像詹姆遜或伊格爾頓認為的那樣,簡單地逃避歷史、消解歷史,或僅僅玩弄或拼湊歷史碎片,制造文化垃圾。它以獨特方式對歷史、文化、權利和話語進行解碼和再編碼,“雙重賦碼”的結構中潛藏著意識形態相關問題。哈琴的兩部著作,《后現代主義詩學:歷史·理論·小說》和《論戲仿:20世紀藝術形式的訓導》都鮮明地體現了她的后現代主義“戲仿觀”。哈琴對于后現代主義戲仿另辟蹊徑的豐富解讀,增加了戲仿自身的歷史和意識形態維度,也為我們研究后現代主義文化的復雜現象開辟了一條澄明的道路。
我們通過以上對戲仿在西方發展歷程的簡要梳理和考察,大致厘清了戲仿在各個歷史時期的概念界定和理論范疇。作為一個歷史性概念,戲仿在發展中內涵和外延不斷變化增殖。從赫格蒙筆下的模仿史詩,到巴赫金發現的小說話語中的“戲仿體”,克里斯蒂娃將戲仿視為一種“互文性”,再到詹姆遜所嗤之以鼻的“拼湊”式戲仿,還有被哈琴奉為“后現代主義完美形式”的戲仿,戲仿的邊界是流動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戲仿始終穩定“不變”的兩個核心是:模仿性和滑稽性。戲仿的“模仿性”是一種普遍的“互文性”,必然涉及戲仿“前文本”的影響。戲仿的滑稽性與反諷、幽默、諷刺等因素相聯系,不是簡單地產生滑稽、諷刺等美學效果,滑稽性的深層往往形成了“反形式”“反本質化”的敘述指向。戲仿內涵和外延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戲仿逐漸從貶義詞過渡到中性甚至是褒義詞。隨著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時期,文學藝術中戲仿的大面積使用,戲仿敘事的“在場”得到了文學和評論界的青睞。另一方面,戲仿已經超出了最初詩歌中的單一修辭方法,逐漸在文學中形成了成熟的戲仿文體,并涵蓋了廣泛的文學藝術實踐。戲仿的雙重聲音和雙重結構、互文性特征、意識形態要素不斷被挖掘出來。在此過程中,戲仿的外延不斷被拓展,其內涵也不斷在深入,戲仿從狹隘的修辭技巧走向開闊的文學體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