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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說告別的賊
  • (美)勞倫斯·布洛克
  • 4162字
  • 2025-04-09 19:25:42

賊的一個倒霉的夜晚

這名竊賊,是一個纖瘦的、外表整潔的年輕人,剛過三十歲。當(dāng)他正在抽屜里翻找東西時,阿切爾·特拉比松輕聲走進(jìn)臥室。特拉比松輕手輕腳地靠近,好像他才是竊賊一樣,當(dāng)然他并不是。竊賊根本沒聽到特拉比松的聲音,他正全神貫注地翻著抽屜,當(dāng)他終于感覺到有人存在的時候,他的反應(yīng)就像森林里被捕食者驚擾的獵物。

要我說,這個比喻絕不是個巧合。

當(dāng)竊賊看向特拉比松時,他的心臟顫了一下,接著又是一下,先是因為自己偷東西被撞見,然后是因為他看到了特拉比松手里閃著光的左輪手槍。左輪手槍槍口正對著自己,這讓竊賊感到不安。

“該死,”他含糊地說道,“我以為這家沒人。我打了電話,還按了門鈴——”

“我剛回來。”

“真倒霉,整個星期都是。星期二下午我撞壞了一輛車的保險杠,前天晚上我掀翻了魚缸,地毯上的殘局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我還失去了一對已經(jīng)交配過的口育魚,這種魚非常稀少,甚至都還沒有拉丁名。我都不想提我花了多少錢買的它們。”

“是挺倒霉的。”特拉比松說道。

“還有昨天,我本來正吃著意大利面,結(jié)果咬到了嘴。你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嗎?痛極了,還有最糟糕的,你會覺得自己特別蠢。而且因為傷口愈合的過程中嘴會腫起來,你還會一次又一次地再咬到那個地方。反正我是這樣的。”竊賊吸了口氣,用出了汗的手擦了擦出著汗的額頭。“現(xiàn)在又碰見了你。”他說。

“這可比撞壞保險杠和打翻魚缸更糟糕。”特拉比松說。

“我還不知道嗎。知道我該怎么辦嗎?我就應(yīng)該一整個星期都躺在床上。我認(rèn)識一個專偷保險柜的人,他每干一票之前都會找占星師占卜。如果木星的位置不對,或者火星和天王星呈正方形,他就不會行動。聽起來很可笑,對吧?但是那個人八年沒進(jìn)過監(jiān)獄了。你還聽說過有誰八年都沒被逮到過嗎?”

“我就從沒被逮到過。”特拉比松說道。

“嗯,那是因為你不是竊賊。”

“我是商人。”

竊賊想到了什么,但沒說出口。“我要找到那個人的占卜師,”他說,“只要我能從這里出去,我就會去找他。”

“如果你能從這里出去,”特拉比松說,“活著出去。”

竊賊的下巴微微顫抖。特拉比松微笑著,在竊賊看來,特拉比松的笑好像讓左輪手槍的槍口更大了。

“我希望你能把那個東西指向別的地方。”他緊張地說。

“我沒有其他想用手槍指著的地方。”

“你不會想開槍打我的。”

“哦?”

“你不會想招來警察,”竊賊接著說道,“真沒必要這樣。我相信咱們兩個文明人能達(dá)成文明的協(xié)議。我身上有錢。我是個大方的人,我愿意為你最愛的慈善機構(gòu)做些貢獻(xiàn),不管是什么。咱們不需要警察來干涉紳士之間的私人事務(wù)。”

竊賊小心觀察著特拉比松。這些話之前在其他人面前都能奏效,特別是那些有錢人。但是現(xiàn)在他很難判斷,這次能否行得通,如果能奏效的話,又能有多少效果。“無論如何,”他有點無力地結(jié)束道,“你肯定不想開槍打我。”

“為什么呢?”

“首先,血會濺到地毯上。會弄得一團糟,對吧?你妻子不會高興的。你可以問問她,她會告訴你開槍打我是個糟糕的想法。”

“她現(xiàn)在不在家。她出門了,還有一個小時左右才回來。”

“不管怎么說,你要考慮考慮她會怎么想。而且開槍打人是違法的,更不用說這也是不道德的。”

“不違法。”特拉比松說道。

“什么?”

“你是小偷,”特拉比松提醒他道,“非法侵犯了我的財產(chǎn);入室盜竊,侵犯了我家的尊嚴(yán)。我可以在這里開槍打你,而且不會受到懲罰。”

“當(dāng)然你可以出于正當(dāng)防衛(wèi)一槍打死我——”

“你是在拍《袖珍照相機》[1]嗎?”

“沒有,不過——”

“那是艾倫·芬特[2]藏在暗處嗎?”

“不是,但我——”

“你后面的口袋里。那個金屬的東西,是什么?”

“就是一個撬棍。”

“拿出來,”特拉比松說道,“把那個東西交出來。我之前見過這種武器。我可以說你用它來攻擊我,而我是出于正當(dāng)防衛(wèi)開的槍。可是你會因為已經(jīng)死了而不能說話,警察會相信誰呢?”

竊賊什么也沒說。特拉比松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然后把撬棍放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這是一塊形狀很好的鋼材,重量也合適。特拉比松很滿意。

“你為什么要殺我?”

“也許因為我從沒殺過人,所以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也許我在戰(zhàn)爭時就很喜歡殺人,而且一直希望有機會再試一次。還有很多可能。”

“但是——”

“關(guān)鍵在于,”特拉比松說,“如果是以那種方式,你可能對我還有點用。但像現(xiàn)在這樣,你對我來說毫無用處。別再提什么我最愛的慈善機構(gòu)或者其他委婉的說法。我不需要你的錢。看看周圍,我已經(jīng)足夠有錢了,這很明顯吧。如果我很窮,你也不會闖進(jìn)我家。不過,你到底想偷多少錢?幾百美元?”

“五百美元。”竊賊說。

“小意思。”

“我想也是,你家里還有更多的錢,但你應(yīng)該也會說是小意思,對吧?”

“當(dāng)然。”特拉比松換了一只手拿槍。“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商人,”他說著,“現(xiàn)在如果有其他的辦法,能讓你活著比死掉對我來說更有用——”

“你是個商人,而我是個賊。”竊賊說著,眼睛變亮了。

“沒錯。”

“那我可以為你偷東西。名畫?還是競爭對手的商業(yè)機密?事實上,我很擅長我所做的事情,盡管你看到我今晚的表現(xiàn)可能會不太相信。我并不是說我能把《蒙娜麗莎》從盧浮宮里偷走,但是我很擅長一些尋常的秘密盜竊。只要給我一個任務(wù),我就會展示出我的本領(lǐng)。”

“嗯。”阿切爾·特拉比松說道。

“告訴我,我就去偷。”

“嗯……”

“車、貂皮大衣、鉆石手鐲、波斯地毯、初版書、無記名債券、犯罪證明、一卷十八分半的錄音帶——”

“最后一個是什么?”

“只是我的一個玩笑,”竊賊說道,“硬幣收藏集、郵票集、精神病病例、留聲機唱片、警局記錄——”

“我聽明白了。”

“我緊張的時候就會啰里吧嗦。”

“我發(fā)現(xiàn)了。”

“如果你能把那個東西指向別處——”

特拉比松看著手里的槍。槍口依然對準(zhǔn)著竊賊。

“不,”特拉比松說道,帶著明顯的悲傷,“恐怕不行。”

“為什么不行?”

“首先,我沒什么真正需要或者想要的。你能幫我偷來女人的心嗎?很難吧。其次,也是最主要的,我怎么能相信你?”

“你可以相信我,”竊賊說道,“我保證。”

“這正是問題所在。我要相信你自稱說的是真話,那這會導(dǎo)致什么呢?恐怕我會陷入被動的局面。那不行,一旦我讓你從家里走出去,我就沒有了主動權(quán)。即使我拿槍對著你,一旦你到了戶外,我就不能毫無顧忌地開槍了。所以,我恐怕——”

“不!”

特拉比松聳了聳肩。“那好吧,”他說,“你還能有什么用處?除了被殺掉之外,你還能干什么?除了偷東西你還會做些別的嗎?”

“我會做汽車牌照。”

“這很難算是個有用的技能。”

“我知道,”竊賊沮喪地說,“我常常在想這個國家為什么要讓我學(xué)會這么一個沒用的生意。甚至沒有什么對仿造車牌的需求,他們壟斷了車牌的合法制造。那我還能做什么呢?我必須得會做點什么。可以幫你把鞋擦得锃亮,或者給你的車拋光——”

“你不偷東西的時候都在做什么?”

“閑逛,”竊賊說,“和女士們約會。喂喂我的魚,它們那會兒還沒跑到我的地毯上。在我還沒撞壞保險杠的時候,我也會開開車。下幾盤棋,喝幾罐啤酒,給自己做個三明治——”

“你擅長嗎?”

“做三明治嗎?”

“下棋。”

“不算差。”

“我是認(rèn)真的。”

“我相信你是認(rèn)真的,”竊賊說,“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不是個普通玩家。我知道怎么開局,也很會辨析棋局。我沒耐心參加錦標(biāo)賽,但是在市中心的國際象棋俱樂部里,我勝多負(fù)少。”

“你常去市中心的俱樂部下棋?”

“當(dāng)然。你想想,我又不能一周七天每天都溜門撬鎖。這種壓力誰能受得了?”

“那你對我有用了。”特拉比松說。

“你想學(xué)下棋?”

“我知道怎么下棋。我想讓你陪我下棋,邊下棋邊等我妻子回家。我太無聊了,家里沒什么書可讀,我也從不喜歡看電視,對我來說,找個水平相當(dāng)?shù)钠逵岩膊蝗菀住!?/p>

“那我陪你下棋,你就會放了我?”

“沒錯。”

“我們說清楚點,”竊賊說,“你不會坑我吧?我希望自己不會因為輸?shù)舯荣惥捅灰粯尨蛩馈!?/p>

“當(dāng)然不會。國際象棋可不是個耍花招的游戲。”

“非常贊同。”竊賊說。他長嘆了一口氣。“如果我不會下棋,”他說,“你也不會殺我的,對嗎?”

“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確實。”竊賊說道。

他們在客廳下棋。竊賊執(zhí)白,先手開局的是國王,是一個比較富有想象力的西班牙開局[3]。走到第十六步時,特拉比松強行交換了騎士和車,不久后竊賊認(rèn)輸。

第二局比賽,竊賊執(zhí)黑,并采用了西西里防御[4]策略。他用到了特拉比松不熟悉的一種變體。比賽一直勢均力敵,直到竊賊成功走出了一步通路兵。當(dāng)他可以很明顯地變兵為皇后時,特拉比松放倒了他的國王,認(rèn)輸了。

“精彩的比賽。”竊賊說道。

“你的棋藝不錯。”

“謝謝。”

“很可惜——”

他的聲音漸漸小了。竊賊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你原本想說,我當(dāng)個小偷真是可惜了,是嗎?”

“算了,”特拉比松說道,“沒關(guān)系。”

他們接著擺好棋準(zhǔn)備開始第三局比賽,這時一把鑰匙插進(jìn)了鎖孔,鎖轉(zhuǎn)動了一下,門開了。梅麗莎·特拉比松穿過玄關(guān),來到了客廳。他們倆都站了起來。特拉比松太太走上前,臉上帶著空洞的微笑。“你找到新朋友陪你下棋了,”她說道,“真為你開心。”

特拉比松咬著牙。從他的后兜里掏出了竊賊的撬棍,它比想象中的重。“梅麗莎,”他說,“我沒必要浪費時間來細(xì)數(shù)你的罪行,你非常清楚這是你應(yīng)得的。”

她盯著特拉比松,顯然完全沒弄明白他在說什么。接著阿切爾·特拉比松拿著撬棍用力地?fù)糁辛怂念^頂。第一下把她打得跪在了地上。很快,他又用力打了她三次,然后轉(zhuǎn)身看向竊賊。

“你把她殺了。”竊賊說。

“胡說。”特拉比松一邊說著,一邊再次從口袋里掏出了他那把锃亮的左輪手槍。

“她死了嗎?”

“我希望,也祈禱她死了,”特拉比松回答道,“但不是我殺的。是你。”

“我沒懂。”

“警察會理解的。”特拉比松說道,然后一槍擊中了竊賊的肩膀。接著他又開了一槍,這次更令人滿意,竊賊倒下了,心臟被打出了一個洞。

特拉比松將棋子收進(jìn)盒子,收好棋盤,然后開始制造現(xiàn)場。他抑制住了想要吹口哨的沖動。他對自己的決定非常滿意。對于善于就地取材的人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是完全沒用的。如果命運給了你一個檸檬,那就用它做檸檬水。

[1] 《袖珍照相機》一檔美國節(jié)目,偷拍那些不知情的參與者,對他們進(jìn)行惡作劇。這里特拉比松懷疑小偷在偷拍他。

[2] 艾倫·芬特(Allen Funt,1914—1999),演員、導(dǎo)演、編劇、剪輯、制作人,《袖珍照相機》的主持人。

[3] 西班牙開局,國際象棋的一種開局下法,著法為:1.e4 e5 2.Nf3 Nc6 3.Bb5。這種開局又被稱為“路易·洛佩茲開局(Ruy Lopez Opening)”。

[4] 西西里防御,國際象棋的一種開局,著法為:1. e4 c5。它屬于國際象棋半開放性開局,由黑方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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