贈特進汝陽王二十韻

【解題】

《舊唐書·睿宗諸子列傳》載，“讓皇帝”李憲有十子，其長子李琎“被封汝陽郡王，歷太仆卿，與賀知章、褚庭誨為詩酒之交。天寶初，終父喪，加特進。九載卒，贈天子太師”。杜甫數與汝陽王交往后，有此贈詩。題為二十韻，而詩實有二十二韻。

特進群公表，天人夙德升[1]。霜蹄千里駿，風翮九霄鵬。服禮求毫發，惟忠忘寢興[2]。圣情常有眷，朝退若無憑[3]。仙醴來浮蟻，奇毛或賜鷹[4]。清關塵不雜，中使日相乘[5]。晚節嬉游簡[6]，平居孝義稱。自多親棣萼，誰敢問山陵[7]？學業醇儒富，辭華哲匠能[8]。筆飛鸞聳立，章罷鳳騫騰[9]。精理通談笑，忘形向友朋。寸長堪繾綣，一諾豈驕矜[10]。已忝歸曹植，何知對李膺[11]。招要恩屢至，崇重力難勝[12]。披霧初歡夕，高秋爽氣澄。尊罍臨極浦，鳧雁宿張燈?；ㄔ赂F游宴，炎天避郁蒸。硯寒金井水，檐動玉壺冰[13]。瓢飲唯三徑，巖棲在百層[14]。且持蠡測海，況挹酒如澠[15]?！而檶殹穼幦?，丹梯庶可凌[16]?；赐蹰T有客，終不愧孫登[17]。

【注釋】

[1]特進：仇注云：“《漢官儀》:‘諸侯功德優盛，朝廷所敬異者，賜位特進，在三公下。'”《唐書》：文散階正二品曰特進。表：表率。夙德：早成之德。

[2]服禮求毫發：形容汝陽王言行舉止極合禮儀。

[3]若無憑：指汝陽王不因皇恩、富貴而驕縱。

[4]仙醴：美酒。來：送來。浮蟻：仇注引《釋名》：酒有泛齊、浮蟻。因酒面有浮沫而謂酒為浮蟻。

[5]“清關”兩句：謂汝陽王門無雜賓，時有君王遣使寵問。

[6]“晚節”句：晚年不以嬉游為務。

[7]“自多”兩句：仇注：“明皇嘗造華萼相輝之樓，以友愛諸王。此言汝陽能善于兄弟也?！薄罢l敢”句：《杜詩鏡銓》:“《舊唐書》：寧王薨，謚曰讓皇帝，葬橋陵，號惠陵，琎上表懇辭，手制不許。朱注：言帝雖篤親親之誼，崇禮有加，而汝陽終恪守臣節，不敢問及山陵之名，所謂孝義足稱者此也。”

[8]哲匠：指汝陽王明達而富有才能。

[9]“筆飛”兩句：趙次公曰：“上句言其字有回鸞之勢者。下句言其又有鳳藻之華?！?/p>

[10]繾綣：謹慎貌，整句是說汝陽王寸長必取。“一諾”句：仇注引《史記·季布傳》:“曹丘生謂布曰：‘得黃金百斤，不若得季布一諾。'”謂汝陽王不自大。

[11]“已忝”兩句：仇注：“此感王接遇之厚。以曹植比汝陽，自謙不如王粲輩，故曰已忝。又以杜密自比，見汝陽可方李膺，故云何如。”忝：辱。本句開始為作者自敘。

[12]“招要”兩句：汝陽王施恩、推重有加，但自己覺得愧受如此禮遇。

[13]“披霧”至“檐動”句：敘述與汝陽王相見及頻頻宴游之事。

[14]瓢飲：《論語·雍也》篇：“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三徑：《高士傳》載，蔣詡移疾歸杜陵，荊棘塞門，舍中三徑，終身不出。百層：高山。

[15]蠡：瓠瓢。況：舀，把液體盛出來。澠：水名。這兩句詩分別贊揚了汝陽王深重的德行和對杜甫的濃厚深情。

[16]《鴻寶》：仇注：《劉向傳》:“淮南王有枕中鴻寶苑秘書?！睂幦兀貉詣⑾虿话选而檶殹窌救?。丹梯：陛階。蔡夢弼云：“謂淮南王有鴻寶秘書而不以示人，今琎無隱于甫，使甫得以親近故也?！?/p>

[17]“淮王”兩句：蔡夢弼云：“甫以淮南王比汝陽，而不自愧于孫登也?！睂O登：晉隱逸之士。

【集評】

單復《讀杜詩愚得》：此公美王德業之盛，學問之精，圣眷之隆，待友之篤，末乃自述蒙顧遇之寵，若是則將示以周行也。

胡應麟《詩藪》：杜排律五十、百韻者，極意鋪陳，頗傷蕪碎。蓋大篇冗長，不得不爾。惟贈李白、汝陽、哥舒、見素諸作，格調精嚴，體骨勻稱。每讀一篇，無論其人履歷，咸若指掌，且形神意氣，踴躍毫楮，如周昉寫生，太史序傳，逼奪化工，而杜從容聲律間，尤為難事，古今絕詣也。

吳瞻泰《杜詩提要》：排律最難發端。起二句籠蓋一篇氣象，下乃逐段分應。忠孝是二大支，學藝、友誼是二小支?！耙雁谩币欢?，又承友誼而自敘知遇，便夾寫王之游宴?！捌帮嫛币欢危p綰雙收，妙在“瓢飲”二句一提，是排敘中波瀾，便化去平敘畦町，筆極跳脫矣。而又句句用俯仰，生龍活虎，若不見有排偶之跡者，此全以法勝也。

江浩然《杜詩集說》：查慎行曰：帝子好文，恰好貼切其地位，所以為佳。過脈處一片神行，無襞績之痕，自然入妙，結得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