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雖然不管事，但是個運氣極好的皇帝。

他在位期間，不用擔心底下有權臣，內宮有權閹。

雖然這些事實上都有了。

但總的來說，作為皇帝，他對皇宮的掌控程度是合格的。

今早朱翊鈞母子倆發生的事，雖然被李貴妃屏退了眾人，但具體過程還是率先傳到了隆慶耳中。

孟沖擦了擦臉上的淚容道：“太子準是為了昨晚的事來的，馮保監管后宮不力，倒是苦了太子爺。”

隆慶吃力地撐起身體，望了望自己手臂上的瘡疤，道：“取朕的袍衣來?！?

孟沖大驚失色：“萬歲爺不可啊，這大伏天熱的緊，袍衣不透氣，萬一……”

“哪來的廢話，內宮甚么事難道都由你們這些奴婢做主？”隆慶不悅道。

孟沖聞言不敢多說，取來袍衣，將隆慶全身嚴嚴實實地遮蓋住。

隆慶仔細望了后滿意點頭。

這下便可以保證不被孩子看到身上瘡疤了。

他對太子相當寵愛。

或許是父親嘉靖對他的漠視，二龍不相見，外加或有或無的打壓，壓抑了一輩子的隆慶不想他的兒子跟他有一樣的遭遇。

在各方面都給足了朱翊鈞尊榮。

“孩兒拜見父皇?！?

稚嫩的童音在大殿中響起，讓隆慶心里有些寬慰。

“孩兒給父皇請安，愿父皇身體健康，萬壽無疆。”

“好好好，近前來罷?！?

或許是病重的緣故，隆慶對天倫之樂更加看重。

朱翊鈞看到隆慶身上的衣著，臉上有壓抑不住的傷感，道：“父皇穿著這般多，不熱嗎？”

隆慶笑呵呵道：“父皇與太上皇一般，練就了寒暑不侵的身體，這衣裳正穿著涼快嘞。”

“倒是太子這時不該是在修學，緣何到這里來？”

孟沖捂嘴笑道：“定然是太子想念皇上了，孝心可嘉呀?！?

“孩兒正想與父皇出門曬曬太陽。”

隆慶搖頭拒絕了：“太醫有言，不可見日。”

說完他看著朱翊鈞厚厚的黑眼圈，道：“有心即可，你此時想必也疲倦，有什么事快與父皇說了，好去休息。”

不是個好皇帝，但是個好父親。

至少在對朱翊鈞本人這方面，隆慶簡直沒有可以指責的地方。

朱翊鈞掏出精湛的演技，嘴巴一扁道：“父親可知，孩兒昨晚一夜沒睡?！?

稱呼變了，隆慶心中憐愛之心大起。

一旁的孟沖十分識時務地后退，留給這對天家父子自己的空間。

“母親好不講理，今早不分青紅皂白罰跪了我一通。”

隆慶：“那可能是有小人進言，你母親是關心你愛你到了極點，才會這么生氣，你要學會體諒母親?！?

朱翊鈞道：“今天晌午我問高師傅，他說要先承順以敬親，再委婉以明事，終堅守以全孝?！?

“我不與母親爭辯，也并不嫉恨母親，只待這幾日過后，她的氣消了，我再與她請安?！?

隆慶心中失笑，覺得自家太子長大懂事有余，還帶著些許小孩氣性。

遇陷害之事懂得避嫌自救，被母親責罰不鬧性子，今日到了父親面前還能秉持住。

這最后帶著的一點賭氣做法倒顯得可愛起來。

“好好好，那便不請安，這幾日父皇準你不去與母妃請安。”隆慶笑呵呵道。

朱翊鈞：“那父皇再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馮大伴近來太忙，連我周全都顧不得，可否換個人侍奉？”

隆慶皺眉：“你想換誰？”

“父皇給道旨意，讓我挑選即可，孩兒只從往日潛邸中，選信得過的舊人服侍?！?

隆慶思慮片刻便也同意了，喊道：“孟沖。”

“奴婢在。”

“稍后你帶太子去選人，選機靈些的。”

“奴婢遵旨。”

兩人正說著，再回頭看的時候，發現朱翊鈞已經躺在御榻上睡著了。

“太子爺果然是累了?！泵蠜_到外邊叫來兩個小黃門，給太子搖扇子。

兩人出到殿外，隆慶的臉色立即陰沉下來。

“太子不信任馮保了，打小的時候太子與馮保最為親近?！?

孟沖心里狂喜，皇上這是對馮保有意見了。

而導致這現象的緣由，就是太子想要一個潛邸舊臣替換掉馮保。

“你看著太子，盡量選一些有能力的人，能當得住大事。”

“另外，昨夜的事情，不能讓馮保一個人查，你領一道內旨，與馮保一起查。”

孟沖連忙問道：“稟萬歲爺，奴婢該怎么查？”

“該怎么查，就怎么查，查到太子滿意為止。”

孟沖：“奴婢遵旨?！?

馮保領了貴妃懿旨，能查孟沖，所以剛才孟沖找隆慶討要保護口諭，但始終不保險。

如今他孟沖也能領一道圣旨，那他也可以查。

而且他還要查到馮保身上。

大約在一個時辰后，朱翊鈞伸著懶腰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

美中不足的是一睜眼看到的是一個笑得陰挫挫的太監。

孟沖道：“太子爺睡得可好？”

“父皇呢？”

“皇上到文淵閣找高閣老喝茶去了。”孟沖小心翼翼望著朱翊鈞，問道：“萬歲爺說要給太子爺找個得力干將，奴婢正發愁呢？”

“孟公公可有人選推薦？”朱翊鈞調整了一下姿勢，半倚在御榻之上。

模樣雖稚嫩，但眉眼間的神態卻讓孟沖有些恍惚，御榻上的好像真是帝王一般。

孟沖：“太子爺抬愛，當不得這句孟公公?！?

“皇上的意思，太子爺既然要換身邊大太監，那便要得力的，起碼不能比馮保要差。”

“此人資歷還得夠厚，奴婢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兩個人選。”

“一個是陳算，另一個便是張宏?！?

朱翊鈞對張宏有些印象，不是因為這個人，而是他的干兒子，日后會是扳倒馮保，終結張居正新政的人。

“陳算在陳皇后身前服侍，怕是難以驅使，張宏在針工局當差，興許可以……”

孟沖看似給出了選擇，實際上沒得選。

這也是他的精明之處。

朱翊鈞倒也不多做糾纏，張宏就張宏，到了跟前可以驅使，能夠頂替掉馮保的作用，幫助自己在這次宮女夜宿事件中得到他想要的，那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