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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關(guān)于圖像

圖像,是從西方轉(zhuǎn)譯過來的概念。西方圖像學(xué)“Iconology”的詞根“icon”,原意系指希臘正教的圣像圖譜,經(jīng)過瓦爾堡學(xué)派(Warburg school)的運用,轉(zhuǎn)換拓展,引申到對社會、人文圖像的研究,從而對圖像的生成、指意、象征及其傳播等功能得到多層面的詮釋。在這個過程中,有關(guān)圖像的生成常識體系仍是展開詮釋的邏輯基礎(chǔ),如清人皮錫瑞言:“屢遷而返其初?!边@個方法論的原則通用于各類圖像的研究過程,研究圖像及其傳播自然也要尊重這一常識。

佛教東漸中國,以其地緣和交通而論,有陸路和海路之分。陸路以玉門關(guān)外的古代西域絲綢之路為主要通道,海路多從廣州附舶至南海抵印度,正史和僧史都有線索可尋。西僧東來傳教和漢僧西行求法,皆循陸、海兩道,佛法和佛像的傳播也仰仗這兩條道路的暢通。如果依據(jù)交通和地緣推證佛教的傳播,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自然是沿著交通道路逐漸轉(zhuǎn)進的方式,事實也證明這種沿路推進的傳播屬于一種常態(tài)。佛教在中國的傳播總體上是如此。例如,《法苑珠林》引南朝梁沈約的話:“佛教興于洛陽,而盛于江左”,是指佛教傳入中國之后的情形。洛陽因帝王信佛,朝廷為信佛的西域人建“官浮圖精舍”,以奉其神。這些信佛的西域人,既有從陸路而來的,也有從海路而來的,而他們帶來的佛教圖像,其產(chǎn)地可能相同,也可能不同。受洛陽奉佛風(fēng)氣的帶動,在道教神仙方士原本活躍的山東徐海地區(qū)、吳楚江南地區(qū)、秦隴巴蜀地區(qū),佛像初被視為西方的神仙,落地之后也被納入西王母、東王公的神仙譜系之中加以繪刻,上述地區(qū)自然也就成為佛像進入中國后的最早流布區(qū)。這一由首傳地向再傳地逐漸轉(zhuǎn)進的特點,已經(jīng)得到早期佛像考古出土品的證實。圖像的這種傳播方式,屬于“漸進式”的,更多時候是由民間力量所推動的,圖像的寓意和功能也在傳播過程中發(fā)生了偏離。

不過,圖像漸進式的傳播是一種常態(tài),但并不是常識的全部。另有一種非常態(tài)的情形,那就是從發(fā)生地到目的地的直傳,而不是逐站逐站地轉(zhuǎn)進。如東漢明帝永平求法,起因是漢明帝感夢佛像飛來殿前,于是派使者去印度取得《四十二章經(jīng)》和佛像圖樣,又將取到的佛像圖樣雕刻在洛陽的開陽門和顯節(jié)陵上,從而佛像在內(nèi)地雕繪風(fēng)行一時。就考古發(fā)現(xiàn)的早期佛教圖像而言,洛陽、徐州及四川、湖北、江浙等地的出土品,年代普遍要早于新疆及河西地區(qū)。類似的從甲地直傳到乙地的情形,在北魏,在蕭梁,在唐朝都曾有過。梁朝派使者將印度笈多式佛像通過海路傳入建康,唐朝王玄策出使印度摩揭陀國將菩提瑞像帶到長安,都有實物和文獻相互印證。這種向目的地的直傳,屬于“跨越式”的。這種傳播方式,多數(shù)時候是由于帝王和國家意志的介入和推動。

圖像的“漸進式”和“跨越式”傳播,都曾在歷史上演繹過,是常識的組成部分,不可執(zhí)一而論。如果忽視這樣的事實,就有違常識。實際上,在討論中國佛像的過程中,執(zhí)一而論的情形時有發(fā)生。例如,近年對流傳于中國南北各地的秣菟羅佛教圖像進行的比較研究,就得出了印度佛教是由南方向北方傳播的結(jié)論。這一意見不僅沒有充分考慮陸、海兩道交通的復(fù)雜因素,也忽略了圖像傳播的不同方式和人群。

圖像的流布推廣與人群的關(guān)系極大,除了前述的僧人和使者,另有移民所起的作用。歷史上佛教圖像的流布推廣,移民的作用巨大。移民中一部分為商胡販客,另一部分為戰(zhàn)爭移民。1907年斯坦因在敦煌西北的一座烽燧(T.vii.a)下發(fā)現(xiàn)的粟特文信札,考證的年代為公元4世紀(jì)初,信件的主人是往來于河西走廊上的粟特商人。這些信仰佛教或祆教的商胡,以涼州為大本營,足跡已深入到了長安、洛陽等內(nèi)地都邑,甚至還抵達江南地區(qū)。[3]在晉唐之際,信佛胡人的聚落在長安、洛陽、鄴城乃至江南都有,東漢三國之際支謙一系的大月氏族,從西域先至洛陽而后移居到江南,是眾多佛教移民中的一支。

戰(zhàn)爭移民對佛教推廣顯明的例子發(fā)生在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時期,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是太延五年(439)滅涼州,徙涼州僧徒三千人及宗族三萬戶于平城,形成“沙門佛事皆俱東,象教彌增”的局面。接著又有太平真君七年(446)滅姚秦,徙長安工巧兩千家于平城的舉動。因為沙門和工巧匠人的東遷,北魏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遂有五級大寺和云岡石窟的營建。

商業(yè)移民和戰(zhàn)爭移民對于佛教圖像的傳播仍屬于漸進式和跨越式的,除此之外,另有一種更為有效的推行方式,即“輻射式”的傳播。所謂輻射式,是由政治文化中心向周邊的擴散推廣,借助的是皇權(quán)的力量,體現(xiàn)的是國家意志。印度阿育王向周邊推廣佛像是其中的一個例子。在中國,以唐朝的彌勒大佛為例,日本學(xué)者宮治昭曾撰文提供了倚坐彌勒大佛沿絲綢之路分布的資料,留給人的印象是,中國境內(nèi)的彌勒大佛是由西向東漸次造就的,屬于漸進式的傳播。[4]2008年,洛陽天堂遺址被清理出來,天堂大佛建造的年代為垂拱四年(688),在現(xiàn)存唐代的大佛中年代最早,結(jié)合新舊唐書的記載,武則天以彌勒自居,建造了洛陽天堂大佛,又詔令各州郡建大云寺等。圍繞彌勒所進行的一系列的舉動可以證明,唐朝造彌勒大佛的風(fēng)氣首先發(fā)起于洛陽,借助皇權(quán)和國家的推行力,造彌勒大佛像便由都城輻射到各州郡。以敦煌北大像為代表的絲路沿線彌勒大佛、內(nèi)地太原天龍山彌勒大佛的雕造,就都是仿效洛陽天堂大佛的存例。[5]

佛像入中國,為中國原有的圖像繪塑輸入了新的因子。這一以人為尺度的審美形態(tài)提供了不同的“觀象取物”方式,在與中國先秦以來的道器觀的融合中,演繹積淀,形成常識,加速了中國美術(shù)形神合一、道器合一的審美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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