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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想,前面我提到過,伊妮婭的眼神非常有力,非常親切,甚至勝過于大多數人的身體接觸……我也曾說過,和她進行身體接觸會有一種突然觸電的感覺。而這一吻……勝過這一切。那一晚,在這個曾經名為地球、現在隱沒于小麥哲倫星云的星球上,在密西西比河西岸的漢尼拔小鎮,在黑夜和風雨中,我已經三十二歲,我感受到了初吻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感覺。

我激動地朝后退了一步,激光手電的亮光歪歪朝上,將我倆之間的空間照亮,我能看見她黑色雙眼中閃動的光芒……看上去有點淘氣,又似乎是安心,仿佛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但似乎又另有深意。

“再見,勞爾。”她一面說,一面抬起小舟的尾部。

我暈頭暈腦地,將船頭放進斜坡底部的黑色河水中,然后平衡著身體,爬下去鉆進了座艙。貝提克為我量身定做出這條小舟,感覺像是一件非常合身的衣服。在搖搖晃晃拍打雙手的時候,我小心不去碰那個紅色按鈕。伊妮婭推了一把,獨木舟便浮在了水上,這兒的河水很淺,深度才二十厘米。她遞給我雙頭槳片,接著是我的背包,最后是激光手電。

我開啟手電,將光束朝她的方向照去。“傳送門在哪里?”我問,聲音像是從什么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就像是有個第三者在說話。我的意識和情感還在回味剛才的那一吻,我已經三十二歲,而這孩子剛滿十六歲,我的任務是保護她,保證她安全地活在這個世上,直到有朝一日回到海伯利安,回去看望詩人老頭。這一切真是瘋了。

“你會看見的,”她說,“等天亮就能看見。”

就是說,還有好幾個小時。這真是一出荒謬絕倫的戲劇。“我找到飛船該干什么?”我問道,“我們在哪兒見面?”

“有個叫天山的星球,”伊妮婭說,“飛船知道怎么去那兒。”

“在圣神疆界內?”我問。

“差不離。”她回答道。她口中呼出的氣凝結起來,懸浮在冷冷的空氣中。“在霸主時期,它位于偏地。圣神讓它加入了保護體,并答應會派傳教士過去,但只是說說而已,這顆星球還沒歸順。”

“天山,”我重復著,“好吧。我該怎么找到你?星球都是大家伙。”

在手電光束的照耀下,我能看到她的黑色雙眼,濕濕的,也許是因為雨或者淚水的緣故,也可能兩者兼而有之。“找到一座叫恒山的山,在那附近,有個叫懸空寺的地方,”她說,“我就在那兒。”

我握緊拳頭,粗魯地一砸。“好極了,這么說,我只要到當地的圣神駐軍地敲敲門,問問這座懸空的寺廟在哪個方向,而你呢,就在那兒懸在空中等著我。”

“天山上只有幾千座山,”她說,聲音有氣無力,飽含悲傷,“但只有幾座……城市。飛船在軌道上就能找到恒山和懸空寺,但不能在那兒著陸,你得自己離船登陸。”

“為什么不能在那兒著陸?”我問道,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謎題不由讓我火冒三丈。

“到時你就會明白的,勞爾。”伊妮婭回答,聲音顫抖,像是同眼睛一樣,也盈滿了淚水。“求你了,快走吧。”

水流一直在試圖把我從岸邊卷走,但我劃著槳,將輕快的小舟維持在原地。伊妮婭在河邊走著,和我并駕齊驅。東方的天空似乎有點蒙蒙亮。

“你確定我們會在那兒見面嗎?”我朝她喊道,大雨變得淅淅瀝瀝了。

“勞爾,我確定不了任何事。”

“連我們能不能幸免于此也不確定?”我不太清楚自己說的“于此”是指什么,我甚至不清楚我說的“幸免”是什么意思。

“尤其吃不準這事。”女孩回答,接著我看見她臉上展露出一直以來的那副笑容,充滿了淘氣和期盼,還有某種悲傷的意味在里面,夾雜著一種自然而發的睿智。

水流正極力把我卷走。“我多久才會找到飛船?”

“我想,只需幾天工夫。”她喊道。現在,我倆已經相離數米,水流正把我拖進密西西比河的洪流中。

“找到飛船后,多久才能到……天山?”我喊道。

伊妮婭大喊著,但一波波水浪拍打著小舟,聲音吵鬧,她的回答也淹沒在了其中。

“什么?”我大喊著,“我聽不見。”

“我愛你。”伊妮婭喊叫著,這回的聲音清晰響亮,穿越黑色的河水,進入了我的耳中。

奔騰的水流把我卷了進去,我開不了口,胳膊也不聽使喚,最后才想到用槳片劃水。“伊妮婭?”我拿起手電,朝岸邊照去,瞥見那身雨披在光線下發著微光,兜帽的陰影下,有一個蒼白的橢圓小臉蛋。“伊妮婭!”

她正喊著什么,朝我招著手,我也招了招。

水流突然變得十分強勁,一棵倒伏的大樹纏在河中的沙洲上,我使出全身的力氣,避過它,接著進入了中央河道,急速奔向南方。我回頭望了一眼,但漢尼拔的一棟建筑已經把我心愛的孩子遮住了,再也看不見她了。

一分鐘后,我聽見了一聲轟鳴,像是登陸飛船的反重力裝置發出的聲音,但當我仰頭望去的時候,只看見一片黑影。或許伊妮婭正駕著飛船在我頭上盤旋,或許那只是黑夜中的一片云。

河流載著我向南方前進。

德索亞神父艦長在佩森星系搭上“拉貴爾”號王艦,這是一艘大天使級巡洋艦,十分類似他將要執掌的飛船。艦上配有機密的瞬移驅動器,現又稱作基甸驅動器,它會制造出可怕的渦流,將德索亞殺死,抵達目的地后,過了兩天,而不是通常的三天,神父艦長便重生了。重生時間之所以縮短,是因為神父艦長得到的使命極為緊迫,所以,有一名重生醫療神父在一旁照料,他將會幫忙應付不完全重生的失敗后果。醒來后,德索亞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位于“雙十五-三五”的圣神艦隊戰略部署空間站,正環繞一顆了無生氣的巖石星球做運動,遠處,是舊地比鄰區的波江五,它離曾經的舊地只有觸手可及的幾光年遠,而這顆星球就在這黑暗的空間中旋轉。

德索亞有一天時間來恢復元氣,次日便得乘穿梭機前往“雙十五-三五”的艦隊集結區,那地方離這個軍事基地有十萬公里遠。駕駛穿梭機的是名海軍候補軍官,她沒有直接前往集結區,而是不厭其煩地繞了個圈,讓德索亞神父艦長好好看看自己的新船。面對眼前的一切,德索亞禁不住熱血沸騰。

顯而易見,“拉斐爾”號王艦代表著圣神最尖端的技術水準。德索亞以前見過的圣神艦船,全都是從隕落前重新找到的霸主設計圖中衍生出來的,而這一艘已不再如此。從總體的設計方案看,它極為修長,似乎無法勝任太空任務,又太復雜,無法勝任大氣層飛行,但從整體效果看,它具有最簡潔的破壞性。船體是可形變合金和純定能區的混合體,可以快速完成外形變化和功能轉換,幾年前,這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德索亞定睛凝視著眼前的一切,隨著穿梭機緩緩劃出一條長長的彈道弧線,從“拉斐爾”號旁邊擦身而過,那修長船體的鉻銀表面也在慢慢隱去,直至變得同周圍的太空一樣黑沉沉的了,本質上來說,它已經從眼前消失。與此同時,好幾個設備管道和生活艙也被平滑的中央船體遮沒,最后只剩下一些武器透明罩和密蔽場探測器。這么做的原因,要么是飛船正準備進行星系外躍遷檢查,要么是船上的軍官知道這艘穿梭機中坐著他們的新任指揮官,這群人正在舞刀弄槍,顯擺本事。

德索亞知道,這兩種猜測都極有可能是真的。

在這艘巡洋艦完全隱沒前,德索亞注意到,聚變驅動球體多么像是一串珍珠,環繞在中央飛船的中心軸上,在以前那艘火炬艦船“巴爾薩澤”號上,它們是簇擁成一個腫瘤狀物體的。同時,他也注意到,船上那些六角形的基甸驅動器陣列是多么小啊,甚至比原來“拉斐爾”號上的還要小。那些透明的生活艙正在縮回,指揮甲板的穹頂清澈透亮,陽光照射在上面,讓他最后瞥到一眼飛船。接著,它消失了。德索亞在佩森讀過一些文件,他還在圣神艦隊總部接受了RNA教學注射,所以他知道,一旦進入戰斗,這些透明的區域會變厚,生出堅韌的裝甲,但德索亞更喜歡透過視窗望向太空的感覺。

“即將抵達‘烏列爾’號,長官。”候補飛行員說道。

德索亞點點頭,“烏列爾”號王艦和新型“拉斐爾”號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但隨著穿梭機減速朝它靠近,神父艦長辨認出一些額外的構造,比如歐米伽刀生成器,亮堂堂的會議室,更為復雜精美的通信天線。正因如此,這艘艦船才成為了此次特遣部隊的旗艦。

“即將入港,長官。”候補軍官說。

德索亞點了點頭,他在二號加速座椅上坐了下來。整個入港接合的過程非常平穩,接頭卡緊,飛船的外殼和臍狀線將穿梭機緊緊包裹,德索亞沒有感受到任何顛簸和搖晃,他很想表揚表揚這位年輕的候補軍官,但多年任職指揮官的習慣改變了他的主意。

“下回,”他說,“最后一刻接近的時候,不要噴射引擎。這是賣弄,旗艦上的高級軍官會不高興。”

年輕飛行員的臉耷拉了下來。

德索亞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不過,你干得很好,有朝一日,我會推薦你到我船上,擔任登陸飛船駕駛員一職。”

垂頭喪氣的候補飛行員重新展露笑顏。“長官,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在太空站……”她意識到自己跑題跑得太遠了,便沒再說下去。

“我知道,”德索亞說,站在旋轉的閘門前,“我知道。但現在,我很高興你不是這次圣戰軍的一員。”

閘門旋轉而開,一名儀仗衛兵吹著哨子,示意他登上“烏列爾”號王艦。大天使烏列爾,如果德索亞神父艦長記得沒錯,在舊約中是總領天軍的天使長。

九十光年外,在一個離佩森只有三光年遠的星系中,原先那艘“拉斐爾”號躍遷進入實空,整個過程暴虐無比,坐在里面,骨頭中的骨髓會被壓榨而出,細胞會被切成兩半,仿佛一把熾熱的刀刃揮砍過輻射蛛紗,神經會被攪亂,就像是陡峭懸崖上的一塊松脫的大理石。拉達曼斯·尼彌斯和她的克隆人同胞并不喜歡這種感受,但他們沒有齜牙咧嘴,也沒痛苦地大叫。

“這是什么地方?”尼彌斯問,她望著顯示屏上慢慢變大的褐色星球。“拉斐爾”號正以二百三十倍重力水平減速。尼彌斯沒有坐在加速座椅中,她把著一根支柱,就像是一名長期乘車上下班的旅客,乘在擁擠的地行車中,隨意地抓著一根柱子。

“自由星。”她的一名兄弟回答。

尼彌斯點點頭,之后四人再沒說話。大天使進入軌道,登陸飛船脫離船體,號叫著刺入稀薄的大氣層。

“他在這兒?”尼彌斯問。一根微纖從她的太陽穴伸出,接入登陸飛船的控制臺。

“對。”尼彌斯的孿生姐妹說道。

自由星上有人居住,但自隕落之日起,他們就一直擠在半陰影區中的能量場圓屋里,沒有技術可以跟蹤這艘大天使,或是它的登陸飛船。這個星系內也沒有圣神基地。同時,這顆巖石星球的向陽面非常熾熱,連鉛也熔成了液體,而背陰面則非常寒冷,那兒稀薄的空氣幾乎到了瀕臨凍結的程度。然而,在這顆毫無價值的星球的地底下,有八十萬公里長的隧道縱橫交錯,每一條通道都是一個極為方正的三十平方米的正方形。大流亡早期及霸主開拓期間,曾發現過九個迷宮世界,自由星是其中之一,海伯利安也是一個。這世上的人——不管是死人還是活人——都不知道迷宮的秘密,也不知道誰是創造者。

尼彌斯操控登陸飛船,穿過背陰面一陣磅礴的氨水風暴,在空中懸停了片刻。外面黑漆漆的,只能透過紅外放大屏幕看見下面的景象,那是一座冰崖。她操控飛船折起機翼,引導它向前進入迷宮的正方形入口。通道拐了個彎,之后便筆直向前,又延伸了數公里遠。深層雷達顯示,這條隧道下方還有無數通道,密密麻麻仿佛一個蜂窩。尼彌斯向前飛了三公里,在第一個隧道連接點處朝左轉了個彎,接著往南行進了五公里,同時往地面下方降了五百米,最后降落在地面上。

紅外屏幕上,只顯示出從熔巖氣孔中冒出的點點熱氣。而放大屏幕上什么也看不見。尼彌斯對著雷達顯示屏上的反饋信號皺了皺眉,手指一揚,開啟了登陸飛船的外部照明燈。

筆直的通道一望無垠,她目力所及之處的通道壁上鑿刻著一排排水平的石板,每一塊石板上都躺著一具赤裸的人類軀體。石板和軀體連綿不絕,通向遠處的黑暗中。尼彌斯朝深層雷達的顯示屏看了看,下層通道同樣有無數石板相連,同樣躺著無數具軀體。

“下船。”其中一名男性說道,他是把尼彌斯從神林的熔巖中拉出的那個。

尼彌斯沒按正常方式使用氣閘門,她不想多費周折。登陸飛船內部的空氣直往外冒,發出垂死的嘯叫聲。但這個洞窟并非完全真空,那一點點壓力對她來說已經夠用,不必相移,就能活動自如。但此處的空氣非常稀薄,其程度甚于地球化改造前的火星。尼彌斯的私人探測器顯示出,此地的溫度穩定在零下一百六十二攝氏度。

登陸飛船的照明燈下,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正等著他們。

“晚上好。”阿爾貝都顧問招呼道。這名高挑男子的衣著無懈可擊,那是一件剪裁成佩森風格的灰色西服。他直接通過75兆赫的頻率和他們通信,嘴巴沒有動,但張口笑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尼彌斯同自己的兄妹們一起,等待著。她知道,對她不會再有斥責和懲罰。三大派要她活著,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那個女孩,伊妮婭,已經回到了圣神的領地。”阿爾貝都說道。

“在哪兒?”尼彌斯的姐妹說道。那單調的聲音中,含著某種殷切的語氣。

阿爾貝都攤開雙手。

“傳送門……”尼彌斯開口道。

“這次沒有調查出任何東西。”阿爾貝都顧問接下她的話茬,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笑容。

尼彌斯皺了皺眉。在霸主運行世界網的那幾個世紀,內核意識的三大派沒有找到任何方法,可以在使用虛無入口的同時,不在褶曲矩陣中留下調制微中子的記錄。那個入口,是一種瞬移界面,眾所周知的稱呼是遠距傳輸器。“神秘人……”她說。

“沒錯。”阿爾貝都說,他揮了揮手,似乎想拂去這段無意義的談話。“但我們仍能記錄到連接的發生。有很多人正通過遠距傳輸網絡從舊地返回,我們能肯定,女孩是其中之一。”

“還有別人?”尼彌斯的一名兄弟問道。

阿爾貝都點點頭。“起初只有幾個,現在多了起來。上一次記錄到的激活信號,至少有五十個。”

尼彌斯抱起雙臂。“你說,是不是神秘人正在終止他們的舊地實驗?”

“不。”阿爾貝都說。他走到最近的一塊石板前,低頭看著躺在上面的那具赤裸的人類軀體。那是個年輕的女子,大約十七八標準歲的樣子,一頭紅發,蒼白的皮膚和圓睜的雙眼上,覆著一層白霜。“不,”他重復著,“三大派達成一致,結論是,返回的只是伊妮婭的團體。”

“我們該怎么找到她?”尼彌斯的姐妹問道,顯然,她是在75兆赫頻率上全力沉思。“只要哪個星球在霸主時期擁有過遠距傳輸器,我們就傳送到那兒,親自審問遠距傳送門。”

阿爾貝都點點頭。“神秘人可以隱藏遠距傳輸的目的地,”他說,“但內核卻幾乎可以肯定,它無法隱藏褶曲矩陣本身的真相。”

幾乎可以肯定,尼彌斯注意到,阿爾貝都對技術內核的洞察力有了這樣一個修正,這不太尋常。

“我們打算讓你們……”阿爾貝都開口道,他指了指尼彌斯的姐妹,“穩定派沒給你起名,是不是?”

“沒有。”尼彌斯的孿生兄妹說道。柔軟的黑色劉海垂在女子的額頭上。她那薄薄的嘴唇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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