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晨霧未散，工坊外已掰開四十七副完工的板甲。晨露順著甲片往下淌，在夯土地面匯成鐵銹色的溪流。劉大錘使用麂皮擦拭著最后的那副胸甲，指尖摸到護邊緣的流水紋，這是昨夜調試水壓錘時意外敲出的。

“成了！”劉鐵匠的吼聲驚飛了梁上的麻雀，林遠掀開潮濕的油布，八十套翻新的棉甲，泛著漂亮的靛藍色，用綠礬油侵泡三日，再以封蠟封住的佳片顯出幾分泰西板甲的冷峻。

新丁們列隊領取裝備的動靜吵醒了，河灣的魚群。王鐵柱套上板甲的時候震得水車都晃了晃：“比俺家犁頭還趁手！”李雙全盯著護頸處的銅扣出神——那兩個可以旋轉的卡榫，分明是照著林遠那具西洋懷表的機擴造的。

午時的炊煙剛起，林遠突然拽著劉大錘鉆進火藥坊。陶罐里封存的硝石泛著霜色，硫磺塊在麻袋里滲出黃斑。

“可知震天雷？“林遠拍開試圖偷舔硫磺的學徒。

劉大錘的銅鈴眼瞪得滾圓：“啥是震天雷，雷公爺的法器？“

“是人造 的天雷?！傲诌h碾碎塊硝石，乳白的粉末順著石磨紋路流淌，“一硝二黃三炭再加點白糖，能掀了對面的腦殼。“他突然撒了把粉末進炭盆，青紫的火苗竄起五尺高，映得墻上鬼影幢幢。

鑄鐵工坊當即騰出個角落。劉大錘將鐵水澆進新制的蜂窩模具，冷卻后得到二十個拳頭大的空心鐵球，表面菱紋比甲片還要細密?！斑@紋路能讓鐵殼炸得更碎？“劉大錘的指節撫過凹凸紋路。

林遠用鐵錐輕輕敲擊雷殼表面，聲如碎冰相擊：“看這棱紋交界處，像不像冬日的河冰裂痕？“他指尖劃過相鄰兩道棱線，“爆藥起焰時，沖力順著紋路薄弱處撕扯——“說著突然掰斷塊薄冰似的鑄鐵片，“比光溜鐵殼多裂三成破片?！?

林遠用鐵錐斜著鉆孔，“引線孔要歪半寸，防雨水倒灌。“學徒們用銅漏斗灌藥粉時，他突然厲喝：“用黃楊木槌！鐵器擦出火星子，大伙都得見閻王！“

引線用硝水泡過的棉繩編成，裹三層油紙再涂蜂蠟。劉大錘試著點燃截斷頭，藍火“呲“地竄過七尺才滅：“比俺婆娘納鞋底的麻繩還快！“

首次試爆選在河灣沙洲。林遠埋雷時特意堆出斜坡：“沖擊波會順著坡面擴散?！爱斠€燃到第五個繩結時，平地炸起丈高沙柱，五十步外的榆樹干嵌滿鐵片，震落的青葉尚在空中就被撕碎。

“破片三十八枚。“林遠數著樹干的凹痕，“有效殺傷十二步?！八麚炱鹋で蔫F殼瞇眼觀察：“菱紋再刻深兩分，夾層塞碎瓷片。“

改進后的第四批震天雷用雙層鐵殼，夾層填滿青瓷渣。試爆時二十步外的草人扎成刺猬，三層牛皮甲透出十七個窟窿。劉大錘掂著新雷殼咧嘴：“這玩意扔進人堆，保準讓那些個腌臜貨哭爹喊娘！“

林遠蹲在一旁，指尖摩挲著新鑄的手雷外殼——林遠還是習慣稱呼為手雷：“兩天能出多少？“鑄鐵的寒意滲入指節，他在菱形紋路上比劃著改進方案，“這種三層套殼工藝會不會太費工？“

“讓俺算算?！皠⒋箦N慢慢的說道“八個蜂窩模一次能澆十二個芯殼，三班倒的話......“他從褲腰掏出把黃銅算籌，在夯土地面擺出商碼，“頭層鑄鐵模要六個時辰定型，再套陶土模二次澆鑄......“

鐵匠鋪的泥墻上，晨光正斜斜爬上二十四副新鑄的模具。韓月娥帶著四個學徒在角落分裝火藥，秤桿起落間淡黃色硫磺粉末簌簌落入細麻布包裹。

“一百枚能成！“劉大錘突然拍膝大喝，算籌被震得跳起，“若是把水力鍛錘改來沖壓外殼，還能再加三成！“他拽過半濕的裈布擦汗，爐火將胸膛的貔貅紋身映得活靈活現。

林遠抄起鐵鉗夾住剛出模的芯殼：“這菱紋要再深兩分，爆裂時破片能多三成。“他將殼體貼近水霧觀察內壁氣孔，“讓學徒們把泥模預熱到微紅再澆鐵水，氣泡就少了。“

“得令！“劉大錘轉頭沖淬火池吼，“二狗子！帶人去庫房扛那捆火麻布！裹引線使！“聲浪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亂飛，半片羽毛飄落在裝藥桌上。

韓月娥突然抬頭，鼻尖沾著硝石粉末：“林大哥，引線換成硝糖藥芯如何？“她晃了晃裝著琥珀色結晶的陶罐，“前日試過，燃速比純硝快三成。“

林遠眼瞳一亮：“糖霜與硝石六四配比？“他快步上前接過罐子輕嗅，焦甜味混著硫磺氣息，“再加半成松香，雨天也能燃。“

鐵匠鋪霎時沸騰。六個光膀漢子將榆木水車軸接到鍛錘連桿，青銅齒輪咬合時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劉大錘赤腳踩在傳動輪旁，古銅色的脊背隨著鍛錘節奏起伏，三百斤的錘頭精準落下，將鐵板沖壓成完美弧度的殼體。

“看好了！“他沖新來的學徒吼，“鍛打要趁紅，淬火要聽聲！“鐵鉗夾著通紅的殼體浸入桐油，滋啦聲中騰起青煙如龍。

河灣東頭，二十三個婦人正在縫制皮質攜行袋，鹿筋穿梭在浸過魚油的牛皮間。王寡婦咬斷線頭，將繡著紅“雷“字的布袋拋給候著的少年：“告訴你林大哥，每個袋子能裝十枚！“

日頭偏西時，第一批成品整齊碼在樟木箱里。林遠擰開枚手雷底蓋，用銅簽輕挑引線：“五寸麻芯裹三層油紙，燃時七息。“他將保險銷卡進預制凹槽，“投擲前拔銷，落地即爆。“

“直娘賊！“趙黑塔抱著試爆用的草人沖進門，“這玩意把三層牛皮都撕成爛絮！“草人胸口嵌著十七枚鐵片，后頸還插著塊碎瓷。

眾人圍看時，林遠已在地面畫出訓練場改造圖：“挖五尺深壕溝，每隔十步設木靶?！八锰抗P勾出扇形區域，“新兵練投二十步，老手要擲三十步開外?！?

暮色降臨時，五十枚手雷漆好桐油裝入板條箱。劉大錘用鐵鎖扣死箱蓋“大哥，該讓弟兄們試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