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船長，你還好嗎？”

麥克拉倫感覺這個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耳朵里嗡嗡地響成一片。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但視神經上仿佛有千萬根針在戳刺，疼得他不停地吸氣。

“很快就會沒事的，船長！”這次聲音更近了，是哈克尼斯。她繼續小聲說道，“你剛剛一定是晃到腦袋了。”哈克尼斯的手放在船長的肩膀上，讓麥克拉倫倍感溫暖。“該死的外星人，狗娘養的。”她突然啐了一口。

麥克拉倫冷冷一笑。不管在船上發生過什么，至少到現在為止，哈克尼斯還好好的，這讓他挺欣慰。

“多少個？”船長用力把眼睛睜開一絲縫，看著哈克尼斯那愁云密布的臉問道，“有多少船員……沒事？”

哈克尼斯沉默片刻，抬眼看了看其他人。船長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阿蒙森跪在自己另一側。

“長官，二十三人幸存，包括你在內，”阿蒙森小聲答道。

“二十三人？二百八十人只剩下二十三人了嗎？”麥克拉倫驚訝地脫口而出。大伙兒扶他坐起來。外星人把幸存的船員都趕到了奧羅拉號的主廚房里。

唯一讓阿蒙森感到欣慰的是，這里不是下層廚房，因為那里正是他被迫拋棄羅杰·庫瑪的地方。飛船的副船長并不在幸存者之列，他到底遭遇了什么，阿蒙森在飛船其他地方目睹的一幕幕慘景足以讓他心知肚明。“是的，長官。”阿蒙森答道，“就剩下這些人，其他人都……”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地搖頭。

就算后面的話不說，麥克拉倫心里也清楚，其他的船員都已經不在了，死了。阿蒙森驚恐的眼神告訴他，他們死得很慘。麥克拉倫清楚地記得攻擊艦橋的外星人手中握著的刀，他完全可以想象那把刀在飛船封閉的船艙里能造成多大的殺傷力。“該死的外星人，狗娘養的。”哈克尼斯是這樣罵的，麥克拉倫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詞。“扶我起來。”他命令哈克尼斯和阿蒙森攙扶自己站起來，身子還直打晃——麥克拉倫的內耳還不能很好地保持身體的平衡。他還聞到刺鼻的臭氧味道，但視線還算清楚。麥克拉倫環顧四周，把屋里的情況看了個遍。

幸存的船員們都是立正的姿勢，有瑪麗索娃和艦橋的其他成員、姚和兩個見習軍官、前勘測艙的六名水兵、機艙的六名水兵、哈克尼斯、阿蒙森，還有他自己。

然后，麥克拉倫注意到了鮮血，廚房的左邊到處都是，一張張桌子之間積著一灘灘的血水。鮮血噴灑在深灰色的地板和白色墻壁上濺開了花，深紅色血痕一道道流下來，甚至連天花板上也未能幸免。他凝視著一屋子的血，無法將視線移開。

“它們允許我們搬運尸體，船長。”阿蒙森一面解釋，一面朝門口方向點點頭，四個外星人正機警地守在那里。“有六名船員剛剛在這里遭遇圍攻。我們……我們把他們的尸體搬到后面的儲物室里蓋了起來。”

麥克拉倫轉過頭去望望阿蒙森。這時他才注意到阿蒙森制服上的血跡，手上和胳膊上也有，臉上同樣血跡斑斑。麥克拉倫可以想象——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很清楚——整艘飛船現在是個什么狀況。這里已經變成了屠宰場。船長的心像是猛地墜入萬丈深淵，神志也隨時都有可能隨之而去。不，他拼命地告訴自己，一定要振作。不！船員們都需要你，你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昏過去，絕對不能。

麥克拉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暫時將恐懼阻擋在腦海之外。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一股血腥味突然透過臭氧的惡臭涌進他的鼻孔。這銅臭似的氣息險些讓麥克拉倫崩潰，他弓起身子，差點沒吐出來。

麥克拉倫突然感到有人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一握，頓時讓他鎮定下來——是哈克尼斯。麥克拉倫也把自己的手放在哈克尼斯手上，用力地握住。他強忍住眼淚，讓無比的憤怒驅走心中的絕望。

麥克拉倫終于重新鎮定下來，他松開哈克尼斯的手，轉向其他船員。他告訴自己，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有誰知道機艙是否摧毀導航計算機的內核？”

“他們沒能進行數據的軟清除，船長。”姚軍士馬上回答道，眼睛卻看著地面。如果當時船長下達了命令，這項任務本該由姚銘完成。但是姚銘非常清楚，就算船長命令他摧毀計算機內核，他也是不可能辦到的，因為外星人已經完全控制了電力系統。雖然命令沒有下達，但姚銘的愧疚感卻已油然而生。

而且，姚銘完全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幸存下來的。當時，他讓兩個見習軍官先走，然后自己轉過身去迎戰追上來的外星人。讓姚銘意外的是，外星人選擇跟他單挑而不是以多敵一。經過一番刀光劍影的激烈打斗，他干掉其中兩個。最后那個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招數，莫名其妙地把他麻昏過去。他醒來后就發現自己躺在這里，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來。這大概是十五分鐘之前的事情了。

“這不怪你，姚。”麥克拉倫安慰道，“如果非要怪，只能怪我們這些藍皮膚的主人。”

“船長，”阿蒙森插話道，“在遇到他們兩個之前，”他朝站在姚銘身邊的安娜和佐藤點點頭。“我去過導航計算機內核艙。因為外星人在我們電力系統上動了手腳，機艙人員無法引爆炸藥，所以只能手工打開內核去破壞初晶石墨。其中一些已經毀掉，但是……”

“但是就靠這種方法，要趕在敵人來之前這么會功夫破壞這么多東西，時間根本不夠，”姚銘接過阿蒙森的話。他在主計算機內核艙待的時間比船上任何一個人都長，而且比誰都清楚工程師們所做的這些努力是徒勞無功。但是姚銘依然對這些嘗試給予極大的認可，為工程師們這種不放棄的精神而默默祈禱。船長醒來之前，姚銘和阿蒙森簡單地聊過幾句，計算機內核是他們首先聊到的話題。阿蒙森描述了在內核艙里看到的慘狀，那兒有三位年輕工程師的尸體，還有一個外星人也死在那里，一把長螺絲刀深深地插在她的喉嚨里。看樣子工程師們抄起簡單的工具和外星武士大戰了一場。殺死外星人的，是一個阿蒙森幾乎都沒怎么見過的年輕女船員，她就死在外星人旁邊，外星人的刀還插在她的胸口上。“他們毀掉了部分信息，”姚接著說，“但是大多數導航數據應該會保留下來。整個系統采用的是全息存儲技術，并且有冗余備份，關鍵的數據都在多晶體里存儲并且同步了。”

“各位，”麥克拉倫咬著牙說道，“決不能讓外星人拿到導航數據。我們決不能讓這些……東西知道我們是從哪里來的。”他環顧四周墻上和地板上的斑斑血跡，“這樣的屠殺絕不能發生在我們的家園。”

“船長，快看。”哈克尼斯輕聲說道。

麥克拉倫轉過身去，看見六個外星武士走了進來和先前的四個站在一起。一起來的還有四個沒穿鎧甲的，她們只穿著白色的長袍，脖子上掛著項圈。拋開穿著不說，她們長得跟那些外星武士沒什么兩樣。再仔細看，麥克拉倫注意到這四個外星人手上沒有爪子。于是他又細細看去，想弄清這些家伙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兒。

“那是什么鬼東西？”麥克拉倫身后的一個船員脫口而出，聲音中透出一絲恐懼。麥克拉倫注意到的東西，他也看到了。

每個穿長袍的外星人手上都有一團變形蟲似的東西，看起來只可能是某種活的組織。每團膠質物差不多有葡萄柚那么大，呈深綠色和紫色，在外星人手上緩緩地蠕動。

看到這個東西，麥克拉倫突然感到胃里一陣翻騰，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退后一步，盡量離那些外星人遠遠的。

外星武士見狀向前逼近，并分散開來。她們舉起手里的寶劍，擺好架勢，防止俘虜們在沖動之下干些蠢事。兩個外星人走向一個年輕的女工程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等在一旁的長袍外星人和她們手里那蠕動起伏的“寵物”面前。女孩尖叫著，拼命反抗，發瘋似的去踢外星武士的腿。其中一個武士突然舉起手中的劍，就要向女工程師的臉上砍去——

“住手！”麥克拉倫大吼一聲。外星人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是她們明顯聽出了這聲音里的命令語氣。外星武士停下正要砍下的劍，轉過頭來看他，其他外星人也轉過頭來。麥克拉倫鎮定自若地走過去。“放開她，”他平靜地說，一邊指著被兩個外星武士抓住的年輕女船員，“我來換她。”麥克拉倫又指了指自己。

外星武士遲疑了一下，但仍抓著女工程師不放，長袍外星人身旁的一個武士開口了：“卡阿納特拉茲。”那外星人立刻將女孩松開，轉而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麥克拉倫。

“快走，拉米雷斯，”麥克拉倫對女工程師說，“跟大伙兒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