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塔默默地看著這些地球人。她是隸屬于德西·卡一脈的大戰(zhàn)神女祭司，也是女王的同胞姐妹。她同時還是帝國當(dāng)代最偉大的武士，是武士們眼中的傳奇、同胞們心中的神話。女王專門派她過來監(jiān)察這些地球人。和女王一樣，泰西·塔也對精神之歌最為敏感，那是將她們?nèi)w族人心心相連，與女王的意念連成一脈的紐帶，是她們的血歌。在這短短的時間里，泰西·塔已經(jīng)對這些外來者做了一番細(xì)致的研究，她能感知他們的思想和波動的情緒，但她的靈覺卻沒有探尋到靈魂的存在，因為她聽不到他們的心靈唱和。要是沒有血歌，在她眼里，這些外來者和動物沒什么分別，完全不值得她的同情和愛。但他們?nèi)钥梢詾榈蹏?wù)。

泰西·塔一族尊奉的準(zhǔn)則——克利蘭之道——是在戰(zhàn)火中鍛造而成的。泰西·塔清楚，如今她們終于在星際中再次找到一個值得一戰(zhàn)的敵人。上一個這樣的對手早在泰西·塔出生的好幾代之前就已經(jīng)被打敗，他們的余暉也已經(jīng)消失在星系中。那真是一群可敬的對手，幾百個循環(huán)[1]的時間里他們的族人前赴后繼地英勇戰(zhàn)斗，最后整個種族幾乎被耗盡，文明也隨著戰(zhàn)敗而坍塌。他們不愿而且也沒有能力繼續(xù)同帝國的子民們作戰(zhàn)，帝國便直接把他們整個種族從星空中抹去了。從他們的星球采集的石頭和植物樣本，也早已隨著時間的推移化為熔漿腐土。現(xiàn)在唯一能證明其存在過的證據(jù)，就只剩下《時光之書》中的戰(zhàn)爭記載。

血歌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法用任何設(shè)備和科技探測，但它就像是帝國星系的一萬個恒星那樣真實存在著。如果這些外來者的血液也能夠“歌唱”的話，他們興許將僥幸不死，并且可以成為她們的一份子。但如果不能的話……

泰西·塔朝一個武士點點頭，把手里的權(quán)杖遞給她，后者接過來恭敬地拿好。另一個武士遞給泰西·塔一個小甕，甕口很大，大到足夠讓外來者伸進(jìn)一只手去。泰西·塔轉(zhuǎn)向外來者的首領(lǐng)，把甕遞給他。他略加思索后接過來，用顫抖的雙手捧著。他朝里面看了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空的，什么也沒有。

一個和姐妹們穿著一樣黑色袍子的鑄劍師走上前，她那不帶爪的兩只手里分別拿著一個盤狀物：一個是黑色的，另一個是青色的。泰西·塔先用烏黑的爪子拿起那個黑色的，舉起來給那個外來者看。她的另一只手先指指那個盤子，然后指向外來者，然后是那堆武器，最后是四周的沙地。那只異星生物的臉唰地一下就白了，泰西·塔甚至能感覺到他不斷加速的心跳。他努力壓抑著這份恐懼，不想讓自己的同類看出來，但是在泰西·塔明察秋毫的靈覺下卻無所遁形。

泰西·塔把黑色盤子丟到甕里，鑄劍師又拿出二十一個來，慢慢地逐一丟進(jìn)去，以便讓異星生物一一數(shù)清。

然后，鑄劍師把那個青色的盤子遞給泰西·塔。泰西·塔又先是指了指盤子，然后指指外來者，隨后她在他們頭頂上投影出一幅奧羅拉號的圖像，并指了指它。隨后影像一變，畫面中的飛船開始踏上歸途，奔向它出發(fā)的原點。大祭司此時已經(jīng)得知，這便是這群異星生物初生的故鄉(xiāng)。按照帝國的傳統(tǒng)，抽到青色盤子的俘虜將成為信使。泰西·塔把青色盤子放到那個外來者手中顫巍巍的甕里。

二十三個盤子。

二十三個外來者。其中二十二個將死去，只有一個能活下來，為它的同類帶回戰(zhàn)爭即將到來的消息。

不需要理解他們的語言，也不需要費心去閱讀他們的內(nèi)心，泰西·塔知道，外來者首領(lǐng)和他的伙伴們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思。

最后一個盤子——在麥克拉倫看來那就是回家的船票——掉進(jìn)甕里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船員們目瞪口呆，一片死寂，只聽有人罵道：“該死的，這不是聽天由命嘛。”

“把這該死的東西給他們?nèi)踊厝ィ　被鳌ぜ獱柲瑧嵟卮蠛穑且粋€身材魁梧的普通士兵，外星人進(jìn)攻的時候，他正和哈克尼斯待在一起。

“不！”另一個普通船員小聲說道，眼神已經(jīng)有點狂亂。“我不要死在這里。我不要死在這里，你們聽見了嗎！”他尖叫著，從高個兒外星女人面前一個勁地往后退，眼里全是恐懼，而后者正用貪婪的眼神瞪視著他。這名船員被恐懼蒙蔽了心智，不顧周圍的一切，竟想從剛剛進(jìn)來的那個門沖出去。

還沒等外星武士做出反應(yīng)，賴莎一個箭步從斜刺里沖過去，靈巧地用一招尼爾森固定技[2]抓牢年輕的船員，她的雙臂從他的腋窩下環(huán)過去，繞到脖子后將他鎖住，使其完全動彈不得。

哈克尼斯也馬上沖過去，用雙手夾住這個年輕船員的臉，鼻子湊到離他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對他大聲說道：“聽我說，萊德曼！”但是萊德曼還是不停掙扎，他用腳去踢哈克尼斯，還試圖把賴莎甩翻在地。哈克尼斯松開右手，朝萊德曼臉上重重地甩了一記耳光，打得他的頭向后仰去。哈克尼斯再次把他失魂落魄的臉轉(zhuǎn)到自己面前，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聽著，該死的！”她低聲呵斥道，“慌什么，你這個混蛋。別這樣！”哈克尼斯搖晃著萊德曼，雙手按在他剪成平頭的發(fā)叢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聽見我的話了嗎？聽見了嗎？”

萊德曼的眼神慢慢聚焦在哈克尼斯的雙眼上，他不再拼命掙扎，最后完全停止動作，身體一下子癱軟下來。鉗制著萊德曼的賴莎此時已經(jīng)可以放手，但還是得撐著他，好讓他不出溜到地上去。萊德曼突然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想死，士官長，”他可憐巴巴地說道，“不能這樣就死，”他不停地?fù)u頭。“不能這樣就死了……”

“我們都得死，萊德曼，”哈克尼斯對他說，她的聲音變得很柔和，死死按在萊德曼頭上的手也移到他的肩膀上，撫慰似的輕輕捏著。“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方式。但是，聽著，”哈克尼斯把頭頂在萊德曼的前額上，接著說，“如果我們非死不可，我不想讓這些狗日的外星怪物看到我們害怕的樣子，不想讓她們那么爽。她們攻占我們的飛船，冷血地殘殺我們的朋友和船員。萊德曼，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一定要她們血債血償。她們要殺死我，沒關(guān)系。但是在我倒下之前，我一定要把她們的藍(lán)屁股踢開花。”她用一只手抬起萊德曼的下巴，兩個人的眼睛又對視到一起，“你說呢，小子？”

哈克尼斯看得出，萊德曼顯然經(jīng)過一番掙扎，終于重新振作起來。雖然他的表情還是有點害怕，但哈克尼斯看到自己已經(jīng)如愿以償?shù)卦谶@個年輕船員的眼里點燃了怒火。“你說得對，軍士長，”萊德曼一邊點頭，一邊用粗啞的聲音說道，“該死，真是對不起。”

“生氣就對了，萊德曼！”哈克尼斯一邊向后退一邊說，“想想這些外星婊子都做了些什么，絕不能便宜她們。”

萊德曼點點頭，賴莎松開他。“對不起，船長。”萊德曼對麥克拉倫說，“我……剛才昏了頭——。”

“沒事的，孩子。”麥克拉倫說道，一面點頭向賴莎和哈克尼斯表示感謝。“你剛才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正常表現(xiàn)。”他掃視一下其他人，接著說，“姚軍士給我講了他的見解，他認(rèn)為這可能是一場人格考驗，也是贏得外星人尊重的一次機(jī)會。既然我們都已經(jīng)清楚等待我們的是什么，我想姚說的是對的。”麥克拉倫用手指了指那個甕。

“船長，”另一個船員問道，“如果我們拒絕，又會怎樣？”

麥克拉倫瞥了一眼正專注地盯著他們的高個武士，接著回答道，“她們會馬上干掉我們，”他說得直截了當(dāng)，“就像是干掉其他船員那樣。”麥克拉倫頓了頓，想起哈克尼斯剛剛說的那番話，突然感到恐懼感開始消退。他的恐懼一部分是源于死亡的不可知性，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死，死在哪里，以哪種方式死去。但是這種恐懼現(xiàn)在已被拋到腦后了。麥克拉倫很清楚，他會死在這里，也許就在幾分鐘之后，可能就是死在眼前的某個外星武士手里。在此刻，他不僅在理智上接受了死亡，更從心底里相信它的到來是不可避免的。麥克拉倫抬起頭，發(fā)現(xiàn)姚銘正在心照不宣地盯著自己。“不，”麥克拉倫堅定地說，“我們要頑強地戰(zhàn)斗下去。除了姚以外，我們大多數(shù)人并沒有接受過多少武術(shù)訓(xùn)練，因此我們的劣勢很明顯。但是，我們的目標(biāo)并不是要取勝。我們的目標(biāo)是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她們血債血償。”麥克拉倫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堅定逐漸開始影響其他人。看得出，大多數(shù)船員依然很害怕，但是他一點也不怪他們。他們都是好樣的。最優(yōu)秀的武士。麥克拉倫甚至想到了最慘的死法。“你們說是嗎？”麥克拉倫平靜地問道。

他環(huán)顧一圈，每一個幸存的船員都迎著他的目光，向他點頭示意。

“那么，好吧，”麥克拉倫帶著一絲沉重的笑說道，“我們的霉運到頭了。現(xiàn)在看誰的運氣好，能抽到回家的船票。”他拿起甕使勁搖一搖，將剛剛裝進(jìn)去的圓盤充分混合，然后走到奧羅拉號上級別最低的幸存船員身邊，她是一個年輕的非洲女孩，剛剛通過高級訓(xùn)練被選拔到奧羅拉號上服役。這將是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飛行任務(wù)。“蘇比拉，”麥克拉倫溫和地直呼她的名字，“由你來第一個抽這張幸運船票。”

蘇比拉的皮膚黑得幾乎要趕上外星武士的鎧甲。“船長，我不走，”她慢慢地?fù)u搖頭，堅定地對船長說，臉上帶著自豪，還有幾分挑釁，當(dāng)然后者不是針對船長，而是做給這些外星人看的。蘇比拉說道：“讓其他人先抽吧。”

麥克拉倫只是點點頭，淚水開始涌上他的眼眶，他生怕聲音里會顯出哭腔。他太為蘇比拉感到驕傲了，他以所有的船員為榮。大伙兒一個接著一個，都拒絕把手伸到甕里抽簽。

最后，最年輕的佐藤發(fā)話了：“船長。”他莊重的聲音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長官，我們沒有人會離開的。我們都是你的船員，我們會留在這里，跟你在一起。”

“這是你們大家的決定嗎？”麥克拉倫輕聲問道。“能有你們這樣的船員，我真是榮幸之至。但我們中有一個人有機(jī)會回到地球去，把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家鄉(xiāng)的人們。”

“只要外星人愿意，我想她們一定有辦法讓奧羅拉號載著所有船員的尸體回到地球，”阿蒙森憂郁地說，“這樣照樣能把這里的事情講個八九不離十，長官。”

其他船員都點頭表示同意。他們都愿意留在這里，所有人。

麥克拉倫轉(zhuǎn)身朝那個高個武士走去，他的恐懼已經(jīng)煙消云散。一切已成定局。麥克拉倫指指自己，又指指其他船員，然后是武器和競技場的沙地。他看到在競技場里已經(jīng)聚集起成千上萬的外星人。麥克拉倫伸手把甕遞給高個武士，她接了過去。他讀不懂她的表情，但如果非要猜的話，麥克拉倫覺得她現(xiàn)在一定是相當(dāng)?shù)捏@喜。

當(dāng)泰西·塔從外來者首領(lǐng)的手中接過甕的時候，她的確很高興。這些生物表現(xiàn)出了足夠的韌性和生存的意愿。這足以在即將展開的戰(zhàn)斗中對她的子民構(gòu)成挑戰(zhàn)，她對這場戰(zhàn)斗簡直有些迫不及待了。

雖然外來者放棄了碰運氣的機(jī)會，但信使終歸還是要選出來。信使非選不可，這是她們長久以來的行事之道。泰西·塔并不知道選哪個當(dāng)信使，但她非常確定，當(dāng)這一刻到來的時候，自己一定會做出選擇。

與此同時，外來者已經(jīng)開從鑄劍師提供的各式兵器中選擇武器。巨大拱門那頭的競技場里，泰西·塔的同胞繼續(xù)集結(jié)著。

[1]星帝國的女王所處的星球為“女王星”，女王星繞母星一周為一個循環(huán)。

[2]尼爾森固定技：指在摔跤運動中，壓住對方頭部或頸后及一臂或二臂的手法，其效果是使對方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