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創傷表現,不同的處理方式
有的人遭受心理創傷后會歇斯底里、哭鬧、抓著人就哭訴,并且在哭訴的時候,似乎一直待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旁人基本上沒有插話的機會。而有的人正好相反,我們希望他講出來,可是他就是回避、目光呆滯、不愿意講。
面對這些情況,其實有幾個應對法寶。
第一個法寶是:“你講吧,講出來就好了。”
第二個法寶是:“你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第三個法寶是:“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還老提它干什么?”
這三個法寶代表著兩種態度:一是讓他說出來、哭出來;二是讓他忘了,不要再提。
這兩種態度哪種是正確的呢?對于創傷處理而言,這兩種態度都是正確的。
哪些人、哪些情況下,講述創傷是有幫助的
創傷的影響相當于大腦一次高強度的刺激。這種刺激由于過于強烈,導致大腦像短路一樣,造成與創傷刺激相關的記憶堵在那里過不去。用過唱片或磁帶的人,就知道播放過程中唱片或磁帶卡住后,機器會一直重復地發出一種聲音。就像魯迅小說《祝福》中的祥林嫂一樣,她總是逢人便講她小孩被狼叼走的事情。那是因為她想要過這一關,但就是卡死在那里過不去,所以她就一遍遍地重復。
從祥林嫂的例子看,似乎一遍遍地說是沒什么用的。可是對于創傷療愈工作來說,講述是一種螺旋式的深入,每講一次,就完成一次哀悼的過程。
我的治療師同事經歷過這樣一件事。他的一個來訪者殺了人,而且殺人后打電話對他說:“我要來看你,我被抓之前,要跟你說一說。”他接到這個電話之后特別緊張,他一直在想“他是來殺我的,還是只是來跟我說說”,他的神經一直處于緊張和興奮之中。所幸那個殺人犯后來被抓住了,他們根本沒見面。但是,當時這個電話擾動了他,使他晚上睡不著覺,他每天都要找人說這件事。雖然大家已經聽他說了很多次,但是都耐心地聽著,因為都是同行,能夠理解。說了幾天以后,他的講述強度逐漸下降,最終不再說了。
所以,實際上講述是有好處的。但要區分哪一類人適合講述。適合講述的人有以下幾個特點:
第一,成年人;
第二,講述的時候比較連貫;
第三,講述中不會出現失控、倒地打滾、哽咽說不下去等情感不適的情況,講述后感受會好一些。
符合以上三點的人是可以講述的,盡管講述過程中可能情緒會有所波動。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心理治療提供了一種供人講述和傾吐的方式。在心理治療方法中,發泄、宣泄、講述都是產生療效很重要的因素。也就是說,當事人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向其傾訴內心的煩惱,就可以達到緩解痛苦的作用。但有的時候出于面子、自尊和隱私等方面的顧慮,可能難以找到可以講述的對象,那么心理治療就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哪些人、哪些情況下,講述創傷是有傷害的
遭受重大創傷或年齡太小的人
在遭受重大創傷的當下,當事人不適合立刻講述創傷。如果一個人遭受的創傷太大,講述時對創傷的再次體驗可能完全把他擊倒,出現情緒不能控制甚至崩潰的情況。
年齡太小的人不具備還原事實的能力,不適合講述創傷。
在講述過程中出現解離表現
在講述過程中出現解離的表現,比如突然出現呼吸困難、倒地打滾、意識突然喪失,似乎變成另外一個人,也就是說,講述者失控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認為其暫時不適合講述創傷。
如何幫助不適合講述的人
不適合講述期間避免旅游
不適合講述創傷的時期并不等于這期間完全把創傷性事件忘掉。有人建議:“噢,發生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一次創傷,那就送他去旅游吧!”這并不合適,為什么呢?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看起來遠離了遭受傷害的地方似乎會好一點兒,但是對于當事人來說,他需要對周圍的事情進行判斷,跟陌生人打交道,需要處理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事務,這些對于剛遭受重大創傷的人來說其實是很困難的,所以旅游是不合適的。
給予簡單的、母親般的關懷
如何陪伴暫時不能講述,或者不能讓其講述的人?可以讓他待在一個熟悉的環境,有朋友或者親戚陪伴。
一位年輕的民警,第一次上班就持槍執行追捕通緝犯的任務,他剛好碰到了通緝犯,并一槍擊斃了通緝犯。他看著那個通緝犯在他面前死去。這位民警立了功,單位讓他休假。他當時并沒有選擇休假,而是回到自己熟悉的系統中。因為在這個系統中,大家都接受過開槍、抓捕逃犯,甚至經歷過有生命危險的訓練,他會獲得充分的理解、支持和肯定。掏槍,擊斃罪犯,雖然被擊斃的是一個罪犯,但罪犯也是人。所以對于剛參加工作的年輕警察來說,這是重大的創傷性事件。雖然單位給他放假,但他自己在潛意識中沒有選擇去旅游,讓自己處于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這個選擇是對的。他回到了自己的單位,熟悉的同事、朋友和領導對他都是包容、理解、贊許的,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平穩地度過了這個時期。
在當事人不能講述的情況下,我們還能做些什么去幫助他呢?實際上一個人在創傷發生后需要“母親般”的關懷。比如:有人對他有皮膚接觸,進行撫慰;有人像母親一樣用輕柔的言語陪他拉家常,對他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有人陪他吃吃喝喝、休息,就像小孩和父母相處一樣——我要吃東西了,我要喝水了,或者我們來玩一個簡單的游戲吧,諸如此類。
同事、朋友、親戚的看望和陪伴,對于處理重大創傷是有幫助的。面對熟悉的面孔,對遭受重大創傷者來說就好像回到了一個熟悉的環境,被呵護、被關注、被陪伴。
需要注意的是,他并不需要特別復雜的指導——“你應該深入、深刻地去考慮,從中吸取教訓”,像這樣復雜的話,他此刻聽不懂。所以在高強度的刺激之后,親朋好友的陪伴是需要一定技巧的。喋喋不休地講一些大道理,他聽不進去,也聽不懂。但是,跟他嘮嘮家常,給他做做飯,和他玩一些看似很傻的游戲,對他來說都是有幫助的。一些特別簡單的、重復的贅述,一些看似“沒有油鹽”的話,也會起到一定的心理治療作用。比如,母親對孩子講些沒用的話,“這個天很藍啊”“草很綠啊”“吃飯沒有啊”“媽媽能跟你在一起感覺真好”,諸如此類的話,對遭受重大創傷的人來說是很溫暖的。熟悉的聲音會極大地安撫和幫助遭受重大創傷者,不使其創傷程度繼續加深。
再次強調,一個人在遭受創傷的情況下,特別是遭受急性創傷的情況下,我們要采取的態度是:給他簡單的、母親般的、原始的,并有軀體的、生理上滿足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