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思維與語言的關系

05　修辭，關于說服力的藝術

試圖說服他人的過程可以是論證性的，也可以是非論證性的。非論證性的說服方式包括眉目傳“信”、做手勢，或者請客。不過，在說服他人這件事情上，最常用的方式是修辭，尤其是在公共場合。對于演講和寫作來說，修辭就是一種關于說服力的藝術。巴拉克·奧巴馬憑借精湛的修辭技巧而非有力的論證兩次入主白宮，他著名的口頭禪“yes we can”（是的，我們可以）是書信體的修辭手法。

修辭手法是一種詩意的表達，既可以使句子變得優美，也可以用于說服他人。拋開政治話語不談，修辭是我們喜愛的詩歌、歌曲和措辭的表達基礎。

我曾寫過一篇概要，專門介紹了一些渲染力強且很重要的修辭手法，并將它們分為8類：聲音的重復、詞句的重復、觀點或句式的重復、特殊句式、語言游戲、對立與矛盾、遁辭以及意象。接下來，我會詳細介紹這8類修辭手法，并解釋他們各自蘊涵的心理學基礎。

1.聲音的重復

聲音的重復可以產生一種令人愉悅的和諧感，也可以巧妙地連接或強調重要的詞語或觀點。聲音的重復形式主要有兩種：和音（consonance）和頭韻（alliteration）。[6]

和音是指相同輔音的重復，頭韻是和音的一種形式，是指每個單詞的開頭音節或重讀音節的重復。

Curiosity killed the cat.

好奇心害死貓。

齒音（sibilance）也是和音的一種形式，是指對齒擦音的重復，比如/s/或/sh/。齒音平緩而感性，與頭韻的效果完全不同。

And the silken sad uncertain rustling of each purple curtain……

紫色的窗簾上悲傷不安的沙沙聲……

與此不同的是，共振指的是一行或一段話中語音的豐富性或多樣性。

Created half to rise, and half to fall

Great lord of all things, yet a prey to all；

Sole judge of truth, in endless error hurl’d：

The glory, jest, and riddle of the world！

所創造的一半上升，一半下降

偉大的萬物之主，同時也是萬物的獵物；

唯一的真理判決，在無盡的錯誤之中：

榮耀，玩笑，還有世界之謎！

2.詞句的重復

詞句的重復可以產生頭韻，帶來節奏感和連續性，具有強調、聯結和遞進的作用。

詞句的重復有很多種形式，最鮮明的一種是連續的重復，比如：

噢，黑暗，黑暗，黑暗，在午日的烈焰中。

詞句也可以在一兩個詞之后重復，或者在句子的開頭和結尾重復。

Bond, James Bond！

邦德，詹姆斯·邦德[7]！

The king is dead, long live the king！

王者已逝，長存吾王！

Ro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my Romeo?

羅密歐，羅密歐，為什么你是我的羅密歐？

詞句也可以在上句的結尾和下句的開頭處重復，這種修辭手法叫作頂真，可以加強上下句的聯系，使所表達的觀點更有力和更有邏輯。

不但如此，就是在患難中也是歡歡喜喜的。因為知道患難生忍耐，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盼望不至于羞恥。

當一個句子發生含義的變化時，也可以重復詞義，無論是微小、模糊的變化，還是明顯的變化。前者這種變化通過模棱兩可的表達來強調相反的意思（如下面例句中的“愛”與“真愛”），而后者這種變化則同時暗示著所存在的聯系和不同（如下面例句中的“改變”與“轉舵”，“轉彎”與“離開”）。

若是一看見人家改變便轉舵，一看見人家轉身便離開，愛就不再是真愛。

和單個詞語一樣，句子也可以進行重復，無論是在整個句子的開頭（始句重復），還是結尾（結句重復）。

我逃離了他，越過夜晚和白天；

我逃離了他，穿越歲月的拱門；

我逃離了他，步入迷宮之徑

我意志的迷宮……

沒有有色人種的問題，沒有南方的問題，沒有北方的問題，只有美國的問題。

如果你想再挑戰一下，可以試試將始句重復和結句重復結合起來。

當仇恨的言論出現時，讓我們一起挺身而出反對它；當暴力的言論出現時，讓我們一起挺身而出反對它。

在上述這個例子中，重復表達出了決心、堅決和團結。

3.觀點或句式的重復

如果使用得當，觀點或句式的重復可以使整個表達更飽滿，更令人容易產生共鳴，還可以產生層次感和韻律，并具有強調和遞進的作用，進而構思出一個完整的概念。

首先我要介紹的是重言（tautology），它是指對句中相同觀點的重復。

不要以怨恨相對，應以慈悲為懷。

其次是冗言（pleonasm），它是重言的一種形式，是指在明確表意所需詞語之外，使用更多的詞語。

我是Alpha（第一個希臘字母），也是Omega（最后一個希臘字母），是最初也是最后，是開端也是結束。

接下來這個例子是冗言和并行結構的結合，并行結構是指在一對或一系列相關詞語、句子和段落中使用相似的句式結構。三個平行的詞語、段落或句子組成的句式叫作組對仗（tricolon），組對仗是對仗的一種形式。

Mad, bad, and dangerour to know.

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太瘋狂，太糟糕，也太危險。

結構或句式的并行可以通過語義的反轉（chiasmus）來突出。

然而，常有這種情況，第一成了最后，而最后卻成了第一。

不要將圣物給狗，也不要將你們的珍珠丟在豬的面前，免得你要把豬踩在腳下時，狗就轉臉把你撕碎。

4.特殊句式

獨特句式有助于引起人們的注意，轉移話題的重點。

倒裝是指句子中詞語的正常順序發生變化，或者將通常一起使用的詞語分開來。詞序倒置法主要有三種：詞序倒裝——改變正常詞序；換置——故意將描寫甲事物的詞語移用來描寫乙事物。逆序——故意顛倒事件發生的自然順序。

在海上，我們站立。（倒裝）

國王憤怒的王冠。（換置）

讓我們英勇赴死吧，投入這場最激烈的戰斗。（逆序）

還有一種特殊句式，名為軛式搭配（zeugma），它是指在一個句子中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詞或短語來修飾一個名詞或者動詞。根據名詞或者動詞所在位置的不同（開頭、中間或結尾），軛式搭配分為前軛式搭配（prozeugma）、中軛式搭配（mesozeugma）和后軛式搭配（hypozeugma）。下面是一個中軛式搭配的例子：

What a shame is this, that neither hope of reward, nor feare of reproach could any thing move him, neither the persuasion of his friends, nor the love of his country.

真遺憾，無論是利誘，還是威逼，無論是朋友的勸說，還是對祖國的熱愛，都無法使他動搖。

一筆雙敘（syllepsis）是軛式搭配的一種形式，是指一個詞在語法上與其他一兩個詞相同，但在語義上，只有這個詞最合適。

She lowered her standards by raising her glass, her courage, her eyes, and his hopes.

她通過舉起酒杯、拾起勇氣、抬起眼睛，還有燃起他的希望來降低標準。

反連接（hypozeuxis）是與軛式搭配正好相反的一種特殊句式，是指每個主語都有自己的動詞。下面這個例子來自丘吉爾，同時也是始句反復的一個例子：

We shall fght on the beaches.We shall fght on the landing grounds.We shall fght in the felds, and in the streets, we shall fght in the hills.We shall never surrender！

我們將在沙灘上作戰，我們將在降落場上作戰。我們將在田野里作戰，我們將在街頭作戰。我們將在山谷中作戰，我們將永不屈服！

圓周句（periodic sentence）也是一種特殊句式，它是指位于最后一個從句之前，在語法和語義上都不完整的句子。

Every breath you take, every move you make, every bond you break, every step you take, I’ll be watching you.

你的每一次呼吸，你的每一個動作，你打破的每一個承諾，你所走的每一步，我都會看著。

5.語言游戲

語言游戲可以通過創造新穎且往往是荒謬的場景和聯想來引起人們的注意力，或者制造笑點，例如雙關語和有意的錯誤表述。這類句子通過制造岐義來使塑造的形象更生動，它們也可以用于表達真誠的情感，甚至激情。

雙關語是指在一個句子中使用發音與某個詞語相似的詞語，或者有不止一個含義的詞語的一種語言游戲。

Do hotel managers get board with their jobs?

酒店經理會覺得他們的工作“無聊”到想睡覺嗎？（注：“board”有住在何處的意思，酒店正好是人們睡覺的地方，同時“board”發音與“bored”〔無聊〕相同）。

A dog gave birth to puppies near the road and was cited for littering.

一直狗在路邊生了一窩小狗，然后因為制造“垃圾”而被處罰了。（注：litter指一窩小狗，但也有扔垃圾的意思。）

生硬比喻（catachresis）是指對詞語或短語的有意誤用，比如用一個詞代替另一個詞，或者曲解和混淆比喻。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拿起武器，對抗無盡的煩惱……

'Tis deepest winter in Lord Timon's purse.

一個人可能非常努力，但回報甚微。

反詞性（antitimeria）就是故意將一個詞性當作另一個詞性來誤用，通常是將名詞變成動詞。

I'll unhair thy head.

我要把你的頭發都拔光。

語法誤用（enallage）是故意而有效地使用不正確的語法的一種語言游戲。

Let him kiss me with the kisses of his mouth, for thy love is better than wine.

讓他用他的嘴唇親吻我，因為他的愛比美酒還要醉人。

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溫柔地愛我，真心地愛我。

6.對立與矛盾

使用對立與矛盾的修辭手法有助于吸引注意力、強化觀點，也可以使表達充滿幽默感，或者具有層次感與完整性。

反意法（oxymoron，也叫作逆喻）是指使用一些矛盾或不協調的詞語來形容一件事物。悖論也是矛盾修辭手法的一種，但在邏輯上不太緊湊。

Make haste slowly

What a pity that youth must be wasted on the young.

讓匆忙慢下來

真可惜，青春必須浪費在年輕人身上。

反語（antiphrasis）是指使用一個詞語來描述某一事物，但表達的意思是相反的。

A giant of fve foot three inches.

一個5英尺3英寸的“巨人”。

對照（antithesis）是指通過兩者的相互比較來襯托出其中一方的不同，一系列的對照被稱為層次性（progression）。

A time to be born, and a time to die；a time to plant, and a time to pluck up that which is planted；a time to kill, and a time to heal……

出生的時候，死去的時候，播種的時候，收獲播種所得的時候，殺戮的時候，治愈的時候……

7.遁詞

遁詞（circumlocution）是指通過幾個精挑細選的詞匯來描繪一幅場景，或者構思一個復雜的概念。

重言（hendiadys）是指通過兩個詞的并列來表達同一種意思，而多言（hendriatris）是指通過三個詞的并列來表達同一種意思。

Sex, drugs, and rock’n’roll

性愛，毒品，還有搖滾

Lock, stock, and barrel

所有，一切，全部

提喻（merism）是指用幾個具體的詞來指代整體。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無論是好還是壞，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

8.意象

意象就是客觀事物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想象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

借喻（metonymy）是指不直接說出所要說的事物，而是使用另一個與之相關的事物來代指。

Downing Street

唐寧街（英國首相官邸所在街道的名稱，可以代指英國首相或者政府）

The pen is mightier than the sword.

筆桿子比槍桿子更硬。

換稱（antonomasia）是借喻的一種形式，指用另一個詞、短語或名稱來代替原本的事物名稱。

The Divine Teacher（Plato）

神圣的老師（指柏拉圖）

The Master of Those Who Know（Aristotle）

有識之士的大師（指亞里士多德）

The Subtle Doctor（Duns Scotus）

微妙博士（指鄧斯·司各脫）

提喻（synedoche）和借喻相似，指以事物的某一部分來代替整體。

A pair of hands

一雙手

Longshanks

瘦長腿的人

當我們使用修辭時，是通過美感、口才或者生動的表達來說服別人，而非邏輯。

在柏拉圖所著的《呂西斯篇》一書中，蘇格拉底說，美“的確是一種柔軟、順暢、光滑的東西，因而是一種很容易滲透進我們心靈的天造之物”。

作為讀者的你是否也注意到這句話的順暢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