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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賑貸之源起

一、災賑的初始印記

中國歷史上的災荒賑貸制度源于何時,是個有爭議、需要嚴肅回答的學術問題。金融學家在追述歷史時期農貸制度運行邏輯的過程中,曾將其界定為西周時期設置的“泉府”[26],該觀點得到了災荒史學者的接受、默認或盲視。但如果對泉府的信用性質、信貸業務和活動范圍進行審慎的辨析,恐怕難以將其與災荒賑貸制度或農貸制度直接關聯。不過,如果對史料進行深入分析,仍可找到災荒賑貸更早的隱約之影。

相傳在神農氏時代,“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27],反映出當時商業之萌芽,但借貸關系仍未顯端倪。盡管《管子》在引《神農之法》時曾曰:“一谷不登,減一谷,谷之法什倍。二谷不登,減二谷,谷之法再什倍。夷疏滿之,無食者予之陳,無種者貸之新。”[28]但此處的“無種者貸之新”并不能看作災荒賑貸制度的濫觴。因為,這很可能是斷句造成的假象,也即“予陳貸新”是針對“谷不登”而提出的應對之策,而非神農氏之言或其實施的救荒舉措。當然,商代卜辭和青銅銘文至今未發現借貸關系的記載(更不用說官方對貧民的賑貸),也是做出這一判斷的重要依據。

不過,傳說時代關于王者“恤民”和“振民”的說教,折射了國家“活民”道義責任的明確和災荒賑貸價值約束的鋪墊。

最早因沒有切實履行“活民”責任而遭受批評的君王是夏朝第三代王太康,因其“盤于游田,不恤民事”而被羿所逐,致使“不得反國”[29]。隨后,“太康不恤下民”也就成為典型的反面道德說教素材,不斷提醒著君王要切實承擔起“活民”責任。夏末,夏桀因“昏亂”、“不能常其德”及“不恤下民”,導致“民之危險,若陷泥墜火,無救之者”[30]的混亂狀態,后被商湯以“不恤我眾,舍我穡事而割正夏”[31]為由而檄伐,最終國破身裂。與之對應,“上承天,下恤民”作為王者必備的職責而得到普遍認同,正因于此,商湯“競而積粟,饑者食之,寒者衣之,不資者振之”,使得“天下歸湯若流水”[32]。至盤庚之際,商代君王一直“無不承安民而恤之”[33]。在字意上,“恤”在《周易》、《周書》、《詩經》和《禮記》等成書年代,已具有憂心、賑濟和撫養之意。鄭玄對“恤”的注解更為明確:“開府庫振救之。”盡管這一注解并未指明“開府庫”的“振救”是否包含“賑貸”,但二者的密切關系并不能完全排斥。

文字是記載人類社會經濟活動情況的有力工具。從文字發生的角度看,與彰顯借貸關系較為密切的“借”、“貸”、“債”、“息”四個字,在文字演化中具有差異化的反映。其中,“借”字在金文中以“”的形式出現,但在甲骨文中卻沒有發現;“貸”字在篆文中才出現,在甲骨文和金文中都沒有發現;“債”(責)字不僅在金文中出現,在甲骨文中亦有其蹤影,其中,前者為“”、后者為“”。與之相比,“息”字雖在金文中以“”的形式出現,但其還未有“利息”之意,而僅表示“喘氣”。由此推斷,商代以前債務關系已經出現,只是“債”(責)字所反映的債務關系是否發生在官民之間,尚不能做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在西周“泉府”創建之前,最能真實反映官民債務關系的史料是周武王的“分財棄責”。據載,商紂王暴戾無道,不僅不恤下民,反而大肆“藏財為府,藏粟為倉”,周武王率兵伐紂之際,“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慷商紂王之慨,將商王朝蓄積的資財和糧食散發給眾人,隨而“天下皆悅仁服德”。[34]關于這一事件,《呂氏春秋》指出,周武王“發巨橋之粟,賦鹿臺之錢”,是著眼于“分財棄責,以振窮困”[35];《史記》同樣強調了周武王“命南宮括散鹿臺之錢,發鉅橋之粟以賑貧弱”[36]的賑恤功能;孔安國在《尚書正義》的注疏中,也肯定了周武王“施舍己債,救乏周無”[37]的救助目的。依此,周武王無論是放棄周的債權,還是免除民眾對商的債務,都表明商周交替之際官民債務關系的客觀存在。如果這些債務是當時農業生產者欠下的,很可能印證了官方向農民放貸行為的實然。

二、賑貸政策的肇始

與其他部族相比,活躍于渭水流域的周族從始祖棄開始就十分重視農業,《詩經·大雅·生民》就曾系統謳歌了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谷”的歷史功績。后稷為周族的繁衍生息和生存空間的拓展奠定了基礎,并被尊奉為中華民族的農耕始祖和農神,深刻影響著中華文明的發展進程。后稷之后,“務耕種,行地宜”的公劉將周族從游牧生計狀態引領到定居農耕的生業模式,“周道之興自此始”。[38]后來,“率西水滸,至于岐下”[39]的古公亶父在占據肥沃的周原后,“貶戎狄之俗”,領導族人疏溝整地,為周族爭取到了巨大的生存空間、發展機遇和政治資本。至周文王之際,“遵后稷、公劉之業,則古公、公季之法”,同樣大力發展農業生產,并推行“篤仁、敬老、慈少”的社會經濟政策[40],拓展周族的影響范圍和權力基礎。

對于所有主要建基于農業剩余基礎上的政權體系而言,都不可避免地需要應對自然災害和人為災禍對農業的損害和沖擊。到周文王時期,隨著以周人為主體的國家政權體系的建構和獨立政治實體的形塑,亟須考慮如何維護以農業生產為主的社會經濟秩序,保護從事農業生產的民眾,并爭取更大的政治支持,進而實現西周國家精心設計的政治藍圖。于是,對缺乏農本和口糧的貧困農業生產者發放優惠性的借貸,就成為一個必然的政策選擇。

向農業生產者發放救助性的賑貸,在周文王時期有了明確的記載。根據《逸周書·文酌解》,早在西周滅商前,周文王經常思量的九件大事不僅包括“農人美利”,即讓農民多得利益,同時還包括“發滯以正民”和“貸官以屬”。關于這兩條記載,歷來分歧較大。其中,潘振云曰:“發滯,發倉廩也。‘正’當作‘振’,謂振乏也。貸,假也。言官屬有無相通也。”陳逢衡曰:“發滯以正民,救荒也。貸官以屬,分任也。”[41]據此,當時周文王已經推行了開倉賑濟和放貸救助百姓的救荒措施。從賑災政策分野的角度看,此處的“發滯以正民”應是對特殊弱勢群體的無償給予。否則,“貸官以屬”就沒有必要與其相提并論,成為平行的國家大事。而“貸官以屬”則與賑貸是相通的,具有制度上的傳承性,但它們之間仍不可畫等號。因為,結合周文王經常思量的第八件大事“農人美利”,“貸官以屬”的惠及對象可能不包括鄉野貧民,而是王畿內需要借貸的貧人。至于“貸官以屬”是否像后來的泉府那樣收取利息,則不得而知。

即使拋開這兩條有爭議的史料,周文王實施的五大政策仍然可以印證災荒賑貸的實施。這五大政策,除“知率謀”、“武劍勇”、“工賦事”和“商行賄”之外,還包括“農假貸”。孔晁云:“假貸,振施者也”;潘振云曰:“假,借也。貸者,取物于人,出息以償之也”;陳逢衡謂:“大農富于粟,故資之以假貸”;唐大沛又謂之為“假貸,謂粟米多,人資其借貸”。[42]與“發滯以正民”和“貸官以屬”相比,“農假貸”顯然更接近于后世的災荒賑貸,因為它明確了放貸的對象,即從事農業生產的貧民,并且具有較為明確的農業生產指向。

中國歷史上的災荒賑貸制度始于周文王時期,還有一個印證。《逸周書·大匡》載:周文王在酆地時遭遇大災荒,不僅實施了“官考其職”、“詰退驕頑”、“食均有賦”、“開關通糧”和“祈而不賓祭”等措施,還基于“資農不敗務”的基本思想,通過“賦灑其幣”這種放松銀根的金融政策,廣散公家錢幣,并通過“鄉正保貸”途徑,使受災民人得到官方救助性貸款。并且,周文王還認知到災荒賑貸的道義性及效用的周期性,并不要求積極償還,而是要求“成年不償,信誠匡之類,以輔殖財”[43],以救助民眾并使社會財富最大程度上增殖。

由于史料信息極為有限,我們無法判定周文王時期賑貸的具體實施情況,也無法對賑貸規模、放貸標準、利息收取等做出肯定的回答。但周文王時期災荒賑貸已經正式登上中國歷史舞臺,應是可以明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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