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日，黃越山看于暉離開之后，緩緩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緊鎖眉頭，把手背在身后，在大廳中緩慢踱著步，他想不明白，一個刑警，為什么會拿著王桂蓮的照片來詢問，還說叫王桂蘭，看樣是調(diào)查過。

呂文武離開沙發(fā)，站到了一旁，麻將桌前的三人也慢慢起身，都對剛才的一幕摸不到頭腦。

呂有才通過門縫看到于暉二人離開后，才轉(zhuǎn)身返回屋內(nèi)。剛進(jìn)門，看見所有人都在站著，不由自主也站在一邊，等著黃越山安排。

不想，黃越山半天沒說話，倒是呂文武先開了口。

“山哥，我真的沒犯什么錯，你看我出來這小半年，就出去過幾次，還都有小驢跟著，我不知道為啥刑警會來。”呂文武焦急解釋。

“是啊山哥，我哥每次出去我都跟著，就是去溜達(dá)溜達(dá)，沒干別的。兄弟們平時也都聽你的話，不惹事，最多就是嚇唬嚇唬欠錢的人，從來沒動過手啊。”呂有才也跟著解釋。

黃越山當(dāng)然知道，呂家兄弟沒說假話，邊上的三個人也不會惹事，他擔(dān)心的，和屋里所有人都沒有關(guān)系。

“我知道，警察不是來找你們的，該干啥干啥，我出去一趟。”

說完，也不管身邊小弟們茫然的表情，站起身，推開了屋門。

“山哥，我跟你去吧。”呂有才說。

“不用，你們別亂跑就行。”

黃越山走出大院，攔下一輛出租車。“去桃山小區(qū)。”

坐在車上，看著窗外景物在飛快后退，他還是覺得慢，雙手前后不停搓動，又長又重的鼻息聲甚至蓋過了車內(nèi)的胎噪。上個月底和王桂蓮還見過，當(dāng)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之處，和以前一樣，滿目愁容，拿了錢就離開。

警察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可究竟怎么了？越想，黃越山心中越是煩躁，恨不得馬上打開車門，下車拆掉那個不會變綠的紅燈。

刻著“桃山小區(qū)”四個字的大石頭依然樹立，樓下的人們還是遛彎的遛彎、下棋的下棋，并沒有因為前幾日警察的到來打亂他們?nèi)粘Ｉ睿皇窍嗷ラg談?wù)摰脑掝}，從誰家的貓下了崽子、誰家孩子考上了大學(xué)，變成了這個小區(qū)四樓的一個住戶。

走下出租車，站在大石頭前，看著那四個鮮紅大字，黃越山的心情反而平靜了很多。圍著小區(qū)轉(zhuǎn)了好幾圈，幾次想直接上樓看看，又怕附近有便衣監(jiān)視，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xù)等待。

夕陽將影子拉長，天色漸漸變暗，周圍遛彎的人越來越少，黃越山開始變得緊張，他不知道在前面等著他的，會是什么結(jié)果。慢步走在小區(qū)中，盡量躲開別人的視線，好在天色已黑，并沒有人對他有太多關(guān)注。

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已至夜深，他終于停在一個門洞前，抬腳走了進(jìn)去。隨著一層又一層向上，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每走一步，都好像有一個鼓槌在他胸中無情地敲了一下，那巨大的力量，讓他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來到三樓與四樓之間的緩步臺，黃越山停下腳步，聽著心臟咚咚跳動的聲音，慢慢伸長脖子，向王桂蓮家看去。

貼著封條，還拉著警戒線。

雖然猜測過種種可能，也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可當(dāng)結(jié)果就擺在眼前時，無力感還是襲遍全身。

黃越山頓時感覺眼前一黑，雙腿變軟，差點跌坐到樓梯上。

可只在呼吸之間，他所有一切不適又都恢復(fù)了正常，飛快地跑下樓梯，來到樓外，直到扶著一棵樹蹲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時，種種不適感才又再次襲來。

好一陣過后，黃越山總算恢復(fù)正常，抬頭看向四樓那黑洞洞的窗戶，依然不想相信眼見的事實。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收回目光之后，再次抬頭看了一眼，然后匆匆離開了桃山小區(qū)。

回到大院的黃越山見五個人還在家，并沒有往心里去，他們平時都是白天在家，晚上活動，今天都沒出門，顯然就在在等著自己。他現(xiàn)在沒有心思想太多，只是很隨意地掃了一眼，然后徑直走到一個書柜前，拿出鑰匙打開其中一把鎖，伸出右手拉開抽屜。

里面放著一個雪白的信封。

黃越山?jīng)]有伸手去拿，只是直直地盯著。

這封信他收到快半個月了，有一天半夜他們從外面回來，呂有才開門率先發(fā)現(xiàn)，黃越山隨手打開，發(fā)現(xiàn)上面只有七個字——收債的時候到了，是從報紙上剪下來貼上去的。他們這行總能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就算黃越山能做到遵紀(jì)守法，架不住同行里面歪瓜裂棗的人多。又趕上當(dāng)時喝得迷迷糊糊沒有在意，只是順手放到了書柜抽屜里。

現(xiàn)在看來，并不是惡作劇，更像是預(yù)告，一份討債預(yù)告。

一個名字在腦海中浮現(xiàn)——黃巍強(qiáng)。

“山哥，你怎么了？”

思緒被呂有才的聲音打斷，黃越山將抽屜重新鎖好，轉(zhuǎn)身說道：“沒事，想起一個人來。明天我要出趟門，我回來之前你們好好在家，先別出去。”

“出什么事了嗎？”呂有才問。

“沒有，去辦點私事。”

現(xiàn)在的黃越山?jīng)]有心思去管小弟們各種狐疑的表情，他所想的，是核實自己心中的猜測。

從廣陽縣火車站坐大巴向南，四十分鐘后向西拐進(jìn)一條土路，再走二十分鐘，便到了大溝村。

黃越山上午從涼河出發(fā)，慢車倒大巴，晃晃悠悠接近七個小時才趕到。走下車，背對夕陽，看著路兩旁熟悉的田地，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樣，歲月并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任何痕跡。

大巴車開走，卷起一陣黃土，黃越山揮手扇走煙塵，看向村子。

不僅田間沒變，連村子也沒有變化。一條大路貫通南北，兩邊胡同里的平房呈“非”字型排列，每一條胡同里，都有五、六家住戶。

剛走出一步，黃越山發(fā)現(xiàn)村口有幾個老人正看著自己，他忙用還在扇著塵土的手捂住口鼻，低下頭快步向村子里面走去。

村頭朝北，一路向南，快走到村尾時，黃越山在一條胡同口站住腳步，左右觀望下，走了進(jìn)去。

第三間屋子，墻角長滿雜草，石墻被爬山虎占據(jù)，大門敞開，門梁上的燈籠，也只剩下了骨架。這是他家，停住腳步，沒有再向前，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轉(zhuǎn)身向后離開。

與這條胡同正對著，也有一條，同樣是第三間，同樣雜草叢生，不同的是黃越山?jīng)]有停下，而是徑直走了過去。

漆黑的大門上貼著對聯(lián)，已經(jīng)殘破不堪，上面的字跡根本不能辨認(rèn)，也不需要辨認(rèn)，從顏色就可以知道，那是只有死人時才會貼的挽聯(lián)。

大門沒鎖，只是虛掩，輕輕一推便向內(nèi)打開，院子里同樣有著將近半人高的雜草。走過石徑，進(jìn)入屋子，里面非常干凈，沒有蜘蛛網(wǎng)，沒有塵土，伸手摸去，連桌椅板凳上的浮灰，也只有薄薄一層。

這是剛被打掃過沒幾天。

心中已有定論，猜測沒有錯，是黃巍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