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孟老師甩了他三個大嘴巴子，隨之起身，居高臨下指著他額頭道：“你有本事多給自己長點真本事，耍流氓很讓你得意嗎？你每次的成績都是班級墊底，每次請你家長來，都是你爸來敷衍，一身的機油味，我都懶得聽他說話。既然你不愿意努力，那就是辜負你自己的人生，反正我沒什么意見。你自己去考慮清楚吧，將來等你們都長大了，各憑本事吃飯，有干銀行的，有干醫生、律師的，甚至是教師的，你呢，接你爸的班，繼續給別人修車？你不覺得害臊，那就行！回去吧，爛泥扶不上墻！”

葉良辰左右臉各有個五指血印，只是他臉有點黑，不那么明顯。說實話，這些對他并不陌生，他爸喝醉以后耍酒瘋，這樣打過他，也打過他媽媽，但他不那么恨，因為他爸連自己也打，打的是心里的不甘，打他混的不如別人體面，所以，葉良辰不喜歡別人拿他爸的工作說事，那會觸及他自尊的底線。

回到座位，葉良辰看著那些陌生的題目，頭腦一片空白。他看別人都在悶頭答題，除了蘇澤。蘇澤就像一個外星人一樣，滿臉寫著茫然無措，甚至握著筆的手還在顫抖。

葉良辰來了興趣，盯著蘇澤那個怪咖，看他究竟搞什么鬼。

孟老師開始起身，逐桌巡視，看誰答得怎么樣，心里得有個數。路過葉良辰，她毫不驚訝，這個敗家廢物，從來都是交白卷，讓他動筆，不給你畫畫指物就算不錯了。

然而，當孟老師來到蘇澤桌前，她唯一停下了腳步，好奇看著那張白卷，又看看一臉緊張的蘇澤，小聲問道：“你為什么不答啊？”

“老師，”蘇澤帶著哭腔道，“我們學的，和這些一點都不一樣。”

孟老師有些懷疑，“那你們都學什么啊？”

“英文單詞，文章詩詞，和算數。”

孟老師明白了，他們學的更加專業，不像這邊的課本，還比較基礎，或者說落后，看來不愧是大地方來的學生啊。

蘇澤開始抹眼淚，情緒有些失控。

孟老師一下子心軟了，見慣了皮的男生，遇到這種規規矩矩的男同學，她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沒事，我也沒說你什么啊。這樣，你去換到夏離同桌，看她怎么寫，你就怎么寫。”

說著，蘇澤就被換桌到了夏離身旁。蘇澤甚至還有點惶恐，心說，難道真要他明目張膽地抄試卷嗎？在他們以前的學校，這樣是會被全校通報的。

孟老師在他們桌前停留了片刻，眼看著蘇澤一五一十抄襲著夏離的試卷，之后正常回了講臺。

葉良辰看得一臉懵，想蘇澤憑什么？孟老師這么嚴苛的人，為什么偏偏眼里容得下他這顆外來的沙子呢？為什么對他如此柔情，且縱容呢？關鍵，他憑什么坐在夏離身旁呢？

這時候，蘇澤又哭了。

有同學告訴孟老師：“他又哭了，老師！”

孟老師不得不又起身，來到蘇澤跟前，看他答得很好，不禁問他：“怎么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蘇澤淚流不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不說話，遙遙頭。

孟老師看他，估計就是有點不習慣新的環境，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心思有點復雜，“沒事，就這么答，以后就好了。”

孟老師沒有多說什么，再次回了講臺，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每列最后一位同學，負責把試卷從后往前依次收回來，交到孟老師手里，就可以放學回家了。

夏離一切如常，背起書包，獨自走出教室。

葉良辰追了上去。

“哎！他怎么坐你同桌了！”

03

夏離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著急回家，快步走著。

葉良辰不知道她怎么了，但他心里很不舒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在意蘇澤，就想讓他馬上離開夏離同桌，于是追著她問個不停。

終于把夏離問煩了，她駐足道：“你到底想說什么？我哪知道他為什么坐我同桌，又不是我要求的，去問老師啊！”

葉良辰這才閉了嘴，他也很奇怪，為什么別人坐夏離同桌可以，偏偏那個轉學生蘇澤不行，是他威脅到了自己喜歡夏離的地位嗎？蘇澤看上去就像一個懦夫，動不動只會哭，夏離怎么會看上他呢？

看夏離好像有點生氣，耷拉著臉，葉良辰試圖逗她開心，“夏離，一會出來一起抓蜻蜓嗎？”

正值盛夏，蜻蜓飛的到處都是，仿佛隨手一抓就能抓到它們。那些蜻蜓就在他們頭頂盤旋，甚至幾乎就要和他們迎面撞上，但蜻蜓的飛行技術實在太高超了，簡直飛的隨心所欲，看得葉良辰心里癢癢，就想去抓到它們。

沿途別人家的菜園子，那些用來圍擋園子的荊條上，總會停歇著個別只蜻蜓。有些蜻蜓很敏感，即便葉良辰潛伏得很好，可剛一伸手過去，要捏住它們的翅膀，蜻蜓就迅速飛走了。

夏離走在前面，根本不會被他的這些小動作所吸引，甚至覺得他很幼稚，蜻蜓明明是吃蚊蟲的益蟲，有它們在，夜里想要潛入蚊帳，去偷喝熟睡中他們鮮血的蚊蟲就會少一些，所以，他干嘛要去捕捉這些勤勞的益蟲，怎么不去消滅那些吸人血的蚊蟲，他腦子是有問題嗎？

夏離生氣，莫名就是很生氣嘛！

因而她加快了腳步，恨不能馬上回到家，進了院子，這樣就甩開了笨蛋葉良辰。

可葉良辰對她這樣的想法毫不知情，以為是自己抓不到這些蜻蜓，他非常想抓到那種火焰色的蜻蜓，送給夏離，放飛在她房間里，這樣蜻蜓就能幫她消滅那些討厭的蚊蟲了。

葉良辰沒有理會夏離暫時的小情緒，而是認真潛伏著，看準一只停歇在別家菜園子荊條上的火焰色蜻蜓，手小心翼翼地緩緩伸過去，說時遲那時快，該出手時就出手，終于把那只他心儀送給夏離的蜻蜓抓到了。

他興奮地小跑，跟上去，在她眼前揮舞著那只可愛的蜻蜓，以為她會多看一眼，欣然接受，結果她還是耷拉著臉，不知在生氣些什么。

“夏離，送你了！”葉良辰捏著那只火焰色蜻蜓的一對翅膀，推到她面前，就怕她看不見這只蜻蜓的美艷。

可夏離看都不看一眼，沒好氣道：“不要！”

葉良辰還怕她不懂自己的心意，特別解釋道：“那我幫你放飛在你屋里吧，這樣，它就能把你屋里的蚊蟲吃光了！”

夏離很討厭地看著他，“那樣它就會死掉了，趕緊放了！”

葉良辰不以為然，“不會的！你看它飛行技術多么厲害，肯定能在你房間輕松駕馭。”

“每次你給我抓的蜻蜓，最后都可憐地死去了，為什么你還是要抓給我？給它們自由不好嗎？它們有招惹你嗎？”

葉良辰不想多說什么，反正他就是看這些蜻蜓礙眼，既然夏離不要，那他就要毀了這只火焰色的蜻蜓，哪怕它再漂亮。

那只火焰色的蜻蜓，讓他扯著兩只翅膀給肢解了。

夏離馬上就要到家了，沒有理會他的莫名其妙，頭也不回地進了院子。

葉良辰回到家，不想寫作業，而是出門，在別人家菜園子隨便抽出一根荊條，特意在夏離家院外的小路上，用那根荊條，抽死了幾十只漫天飛舞的蜻蜓，直到那些蜻蜓遠離了這一帶，才肯罷休。

夏離寫作業前，在院子的水龍頭下洗了個桃子吃，看到了外面抽瘋的葉良辰，沒有理會他，直接回了屋，安心寫作業。

第二天，體育課，葉良辰和其他男同學在踢足球。夏離則和幾個女生在跳皮筋。

蘇澤并不能很快交到新朋友，傻傻坐在一邊，看著其他同學玩著各種游戲。

突然，有一個男生跑到他面前，一副根本不想理會他的樣子，道：“老師讓你動起來，別在這干坐著。”

說完，男生跑回去，繼續和男同學們搶球踢。

蘇澤明白了這里的規則，馬上散起步來。

在以前的學校，體育課老師會組織集體活動。拍籃球比賽，所有同學圍成一個圈，每個人都有機會在這個圈里拍一次籃球，直到拍籃球這個動作被中斷，算他拍了多少下，但不排名，只看誰拍的最多。

蘇澤記得，他只能拍幾下，甚至比某些女同學拍的還少，男同學里，他自然名次墊底。在學校，幾乎沒有男同學和他玩，女同學偶爾和他搭話，也只是嘲笑他的木訥。

他就是這樣，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茍活于這個世間。他甚至不想活下去，常常這樣想，但他沒有勇氣去結束掉自己的生命，一天天就這么糊弄過去了。有時候，他挺羨慕那些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不會被人關注到，很愜意，很自由，也很自我。

他發現，他在操場散步的時候，體育老師總是時不時盯著他看，最后可能實在看不下去了，主動招呼道：“過來一起踢球！”

蘇澤聽見了，但他不想去，可以想見的，他在球場上的同學們間，會完全像個呆瓜，他不想出丑，索性沖老師的方向擺擺手，以表明他的拒絕之意。

但老師似乎不打算輕易放過他，和一起踢球的男生議論著：“他是你們班新來的？”

有人回答：“昨天來的。”

老師瘦高，看起來像個撐桿兒跳的運動員，“真夠老實的，也不吭聲。”

沒有同學再回話，他們都專注于自己的游戲，不想再提及他。

此時，蘇澤眼睛盯著不遠處的廁所，開始在它周圍徘徊。他想去廁所，可現在還沒下課，如果他貿然去了，會不會被老師罵？要不要去和老師說一聲？他有點憋不住了，可他不敢過去開口。

這里沒有時間，他不知道還有多久才會下課。感覺馬上就要下課了，因為他看別人已經玩了很久，自己也有點堅持不住了，可遲遲聽不到下課的鈴聲。

怎么辦？

他真的憋不住了，然后……

這時候，有男同學大喊：“他尿褲子啦！”

蘇澤不認為，會有誰關注著他，但他只是隱秘地尿在了褲襠里，他們是如何知道的呢？

經同學這樣一喊，所有同學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他身上。

蘇澤面無表情。

體育老師走了過來，“憋不住了？那就是廁所！”

他以為蘇澤不知道廁所在哪里。

蘇澤沒有說話，因為他已經解決完了，雖然褲子全都濕透了。

其他同學全都回了教室，但沒有聽到下課鈴聲。這里離老師辦公室比較遠，手敲的下課鈴聲傳不到這里，但體育老師有手表，他告訴了同學，已經下課了，其他同學便跟著回了教室。

體育老師也不太愿意和他繼續糾纏，“你趕緊回去換條褲子吧！”

葉良辰好奇走了過來，站在一旁聽著。

“家里沒人。”蘇澤一臉沉著。

“你爸媽沒在家？”體育老師這就準備回辦公室了，畢竟這件事和他無關，頂多和班主任知會一聲。

看體育老師轉頭走了，蘇澤也就沒有繼續回話的必要，濕著褲子往教室走。

還有兩節課，中午就放學了。

葉良辰圍在他身旁，盯著他濕漉漉的褲子，像是在看一個大小便失禁的流浪漢，“你是傻子嗎？為什么不去廁所？”

蘇澤看著面前這個，第一個和他說話的同學，以為他是好心，認真道：“還沒下課啊。”

葉良辰冷笑道：“你有病吧！”

葉良辰不想與他這種人為伍，快步跑回了教室。

蘇澤慢悠悠跟在后面，一進教室，發現很多同學，都在用詭異的眼神看他，尤其葉良辰，他好像和這些人說了什么，他們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好像在說，蘇澤是個傻子，白癡。

蘇澤不予理會，坐到夏離同桌。夏離因為他滿身的尿騷味，生氣地把桌椅搬開，離他遠一點。

葉良辰高興了，起哄著，像一個求偶贏了的大猩猩，滿教室溜達著，雙手錘胸，嘴巴嘟著，“喔——”的叫著。

上課鈴聲響起，老師走了進來，立刻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把窗子打開！怎么回事啊，你們班上節什么課啊？”

男同學大喊：“體育課！”

老師一臉詫異，“那怎么……”

葉良辰叫嚷著，“老師，有人尿褲子了！”

老師不好說什么，低頭整理課本，“把窗子打開就好了，我們開始上課。那位同學，你的桌椅怎么在過道？”

葉良辰大笑，“老師，就是她同桌尿的褲子啊！”

老師不方便多說什么，那就這樣吧，“請同學們打開課本，翻到第六頁，我們今天來學……”

一切好像就是這樣，蘇澤內心平靜如水，他不怕別人的眼光，只怕那些沒有發生，而他會多想的事情。

他也并不在意，夏離對他會有什么看法，他知道，一切都會過去的，反正他一直就是這樣活著的。

04

夏離的父親夏余泯回來了。

趙然正在如癡如醉閱讀一本新的言情小說，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整個人的情緒，已經被小說作者所塑造的角色完全帶入進去，她蜷縮著身體，大眼圓睜，劉海已經被她時有地搔頭給搞亂，嘴巴里咬著搔頭的那根食指，像是古代需要蘸墨汁寫字的羽毛筆。

她的情緒異常緊張。

小說中所描繪的場景，正經歷狂風大浪，她化身那個作者所塑造的女主，正光腳走在泥濘的路上。

陰云密布，暴雨傾盆，她究竟要去往何處？

她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睡衣，已經被暴雨淋透，凹凸有致的身材隱約可見，視線完全被暴雨所干擾，什么都看不清，也因此迷失了方向……

突然，一個皮鞋踩到地板磚的聲音傳來，緊接著是，“老婆！我回來了……”

夏余泯一只腳剛著地，就看見趙然這副驚恐的表情，略顯異樣。當然，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見到趙然這樣。

但趙然沒想理會他，因為小說劇情太過吸引她，她仍舊沒能從小說作者所精心設計的劇情陷阱里走出來。

夏余泯風塵仆仆回到家，不關心趙然在做些什么，但他只想吃一口家里的熱乎飯，可看趙然對他這般無動于衷，他不得不多說兩句。

“老婆，少看那種垃圾小說，小心把你帶偏。趕緊去給我弄點吃的，夏離也快放學回來了吧！”

趙然深陷小說劇情之中，無法自拔……

夏余泯這才動怒，疾步過去，從她手中奪過那本破小說，一把丟在地上。

驚恐的夏離，怒目瞪他。

“你差不多得了！看看你，都成什么樣子了！”

在外，趙然給人留下溫文爾雅的印象，但面對夏余泯，她仿佛立刻就換了副面孔，變得她自己也很陌生起來。

“我變成什么樣了？”

夏余泯本來不想吵架，在外奔波，已然勞累過度，到家就想體會一下溫柔鄉的感覺，可趙然是怎么對他的？他能不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