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來到正午時分，整個秦都沐浴在陽光中。

“晉鹽！”

“狽皮！”

“梁錦！”

……

在馬市的外面，這里的臨時集市同樣十分的熱鬧，道路兩邊的商品琳瑯滿目，周圍的叫賣聲簡直不絕于耳。

這個時代的商賈其實十分發達，由于沒有重農抑商的統治思想作祟，更沒有商人為賤業的定義，所以各國的商人十分的活躍。

特別各國的貴族參與其中，不僅提升了商人的地位，而且讓商人少了很多盤剝和經營不便，可以將本國的商品運到其他各國進行銷售。

由于現在還是處于天然貨幣時期，所以各國都沒有鑄幣自己的貨幣，主要的貨幣形式采用貝幣和銅貝。

小額交易采用的是貝幣結算，只是涉及大額交易，往往都選擇銅貝結算。

不過貝幣和銅貝的兌換同樣存在于市場，假如一些貴族的仆人將錢財帶回貴族的領地，他們通常都會將所有貝幣兌換成銅貝，這樣便于較遠程攜帶。

正是如此，在秦國這個熱鬧的集市之中，既有鄰國梁國、芮國和晉國的商品，亦是楚國的商品，甚至還有齊國的東海水晶。

“價幾何？”

“齊地白陶，惠價兩個銅貝！”

“價幾何？”

“楚地釉陶，惠價三個銅貝！”

……

質子圉此次攜帶的銅幣不少，原本是打算用于買馬，但瘦馬僅僅花費十枚銅貝，所以剩下大量的預算。

“河西林氏，吾乃林牧，賣身救母！”

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跪在地上，而身后則是一個顯得奄奄一息的老婦人，一直在那里抱著肚子呻吟不停。

往往來來的百姓很多，只是大多數人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連留在這里看熱鬧的心思都不存在。

這是一個動蕩的年代，各國沒落的士族并不在少數，賣身為奴為隸的沒落士族不勝枚舉。

不說各國之間存在著戰爭，哪怕本國內部同樣存在權力爭斗。一些失去封地的土族，若是沒有官職依托，那么往往會淪為其他人所侵吞的對象。

林牧的祖輩扎根于河西，而今林并不是姓，而是林氏。

姓，統其祖考，之所自出；氏，別其子孫，之所自分。姓是部落名稱和稱號，氏因封地改建、職業變動而更改。

比干姓子，名托，商王武乙之子，其夫人媯氏甫孕三月，避禍出長歌，于長林石室之中生男，因林而命氏。

林牧一族自稱河西林氏，正是派于長林林氏。雖然他們屬于極不起眼的一支林氏，但終究有著自己的土地，能夠過著比較安穩的日子。

他們河西林氏迎來了一場大變故，這個事情跟質子圉其實存在著一點關聯。

因晉惠公戰敗被俘，在晉國卿族集團的運作之下，晉國不僅將公子圉送到秦國為質，而且還割了河西五城給秦國。

河西五城歸秦國所有，導致河西五城很多百姓從晉國百姓變成了秦國百姓，其中最慘的并不是普通的晉國百姓，而是擁有封地的晉國中小貴族。

秦穆公在得到河西五城后，自然是要清掃這領土中的舊貴族勢力，同時將自己的家臣和士放到這些封地之中。

在這一場大洗牌中，河西五城的很多大貴族首當其沖，他們不僅丟了官職，而且還失去了他們的封地。

河西林氏僅僅是小貴族，由于他們林氏一脈大多數人并沒有選擇遷往晉國，所以他們淪為秦國之民，屬于他們的封地被奪。

原本屬于他們的封地被秦穆公改賜給蹇氏，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畢竟蹇氏跟他們林氏同為子姓，算得上是同宗同源。

直到他們族長一家八十口被騫氏一夜之間屠殺得干干凈凈，他們才意識到自己人對付自己人反而更狠，剩下的人紛紛倉皇出逃故土。

雖然林牧一家從河西逃到了秦都，但身上的財物已經消耗殆盡，偏偏自己的母親在這個時候染了病，現在唯有賣身救母了。

“河西林氏，吾乃林牧，賣身救母！”林牧腰板挺直向往來的行人施禮，不斷地復述著自己賣身的意圖。

從他說話的聲音和語氣來看，此人無疑是一個高傲之人，起碼對自己的出身有著自豪感。現在為了救母而選擇賣身，足見他的孝道。

金子不管在哪里都會發光，于是吸引一些擁有財力秦室公族成員的關注，甚至有女子含羞地打量著身材挺拔的林牧。

“何價？”一個身穿絲綢綾羅的中年男子看到林牧的身體十分健壯，當即上前詢價。

林牧不假思索：“醫者稱二十枚銅貝可救母！”

“二十枚銅貝？簡直是癡心妄想！”詢價之人聽到這個離譜的價格后，當即避之不及地轉身離開。

雖然健壯的奴隸值得入手，但如果價值離譜的話，那么簡直就是冤大頭。何況養這種身強力壯的奴隸，還要花費更多的糧食。

林牧看著遠去的中年男子，內心又是經歷了一場由喜到悲的過程。

由于身體條件出眾，加上軍事天賦極高，所以他亦曾經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更是以成為晉國大貴族為畢生目標。

只是天有不測之風云，如今淪落到秦都求生，他竟然連賣身救母的價格都達不到，這對他的心靈又是一次沖擊。

雖然他有著諸多的不甘，但此刻只剩下這一條拯救他母親的路子，所以他必須要苦苦堅持，直到有人肯給出二十枚銅貝醫治他的母親。

正是這時，一個少年人闖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這個少年人并沒有在他面前停留，而是徑直走向了他身后的母親身旁，此舉讓他不由得戒備起來。

老婦人的頭發花白，滿臉已經是皺紋，此刻正抱著腹部不停地呻吟。或許是痛得太久，此刻的老婦人嘴唇蒼白，甚至眼神都變得不集中。

質子圉上前查看婦人的病情，發現婦人的臉色比較正常，顯得認真相問：“按壓之處，若有痛感，曰疼！”

“然！”這個滿頭花發的老婦人顯得有氣無力地點頭。

質子圉化身成為一個專業的郎中般，在讓老婦人平躺后，當即開始認真地通過按壓來檢查老婦人的癥狀。

由于五腔六腑的位置各不相同，所以從疼痛的位置可以簡單推斷出某個器官出問題，很快便有了結論：“爾可是排泄不暢？”

“對，家母一直不得出恭！”林牧終于能夠刷存在感，對這個主動上來替自己母親診治的少年連連點頭道。

盡管眼前的少年郎年紀小，但醫者都是講究家承，想必這是某位醫者的子孫。而今他能夠主動替自己娘親診治，這是一種福分，自然不可能站出來進行阻止。

特別對方只是簡單出手，便能知曉自己母親這陣子排泄不暢，這比要收取他十個銅貝的醫者都顯得更加的高明。

質子圉在觀察了老婦人的氣色后，便知曉眼前這個老婦人主要是排便不暢所致：“汝可知曉何為大黃？”

“大……大王？”林牧的眼睛充滿著迷茫和警惕。

質子圉知道這是對牛彈琴，于是指著東邊直接進行吩咐：“此路盡頭，有一株老桃木，桃下生長一片蔬草，拔之，取其黃根！”

“喏！”林牧當即痛快地點頭。

質子圉看著他不放心地望向自己的老母親，于是進行安排道：“吾乃質子圉，爾采藥至質子府，汝母隨本公子歸去！”

“啊？喏！”林牧萬萬沒有想到眼前竟然是那位舍身救父的晉國公子圉，顯得更加不敢怠慢地匆匆離開。

這里的動靜引起周圍百姓的注意，卻是紛紛投來疑惑的目光。

且不說質子圉在秦地是出了名的廢物，醫者歷來都是講究家承，他一位晉國公子怎么懂得給人看病呢？

仆人恨一直沉默寡言，此刻忍不住詢問：“主，汝通醫理？”

“略懂！”質子圉要過馬繩，指起準備從地上爬起來的老夫人：“將婦扶歸！”

雖然此次救人是臨時起意，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更好地保全自己，想要順利地逃回晉國，那么就需要收麾更多的人才為自己所用。

且不說這個林牧是將來的秦將，而今他能夠為了自己母親賣身為奴，單是這一份決心便值得給他一次機會。

至于自己的醫術，在那漫長的兩千六百年的夢中，早已經將各方藥方印入腦中，更是知曉這片大地蘊藏著多少名貴藥材。

眼前這個老婦人其實并不是什么大病，整個人的氣色顯得十分良好，主要是排便不暢所引起的身體嚴重不適，特別她的肚子鼓脹急需通暢。

只要她吃下大黃便能夠順利排便，到時身體通暢后，想必她身上的毛病會慢慢康愈。

這個時代的醫療確實落后，但人反而沒有那般的嬌氣。只要不是真要人命的絕癥，依靠自身頑強的生命力，配合相應的藥效便能戰勝病魔。

“質子圉懂醫術乎？”

“不可知，然盜鵝賊不似好人！”

“悲哉，竊賊圉恐是要行騙于賣身人！”

“孝子遇庸醫，不出三日，此婦必亡，吾以頭顱誓！”

……

由于秦穆姬作證，所以盜鵝的罪名落在質子圉的頭上，導致在場很多人對質子圉出手救人的行為產生了質疑和不信任。

質子圉的聽力極好，這些聲音盡收耳中，但并沒有放在心上。

若在前世，他會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亦會極力否認這些無端指責。只是經歷兩千六百年的夢境，他知道想要堵住這種聲音的辦法并不是證明自己多好，而是要向他們證明自己的拳頭有多硬。

當務之急是逃離秦國，而不是在別人的地盤做一些無謂的爭執。若是一昧地證明自己醫術了得，證明自己是天縱之才，只會遭來一場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