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沖突中的寬容:一個爭議性概念的歷史、內涵與當下境遇作者名: (德)萊納·福斯特本章字數: 2130字更新時間: 2024-07-18 14:48:16
中文版序言:辯護的哲學1
我的部分著作將在中國出版,對我而言極具光榮與欣喜,我在此衷心感謝主編余玥先生和謝永康先生,以及他們的合作伙伴們——比如馬飛先生等——為翻譯所做的精心工作。為此我同樣要特別感謝上海人民出版社。
與來自中國的同事們相遇,于我始終是重要的事情,此處僅舉例來說的話,比如趙汀陽、白彤東、張雙利、陳祖為和慈繼偉。我曾與他們在北京、法蘭克福的會議,或者在zoom會議上相會。我還沒有提到許多年輕的中國學者同事,他們來到法蘭克福,是為了追隨我們的“規范秩序”研究中心。雖然出于不同的傳統和視角,但我們卻圍繞共同的主題工作,正是這讓我們的合作如此有趣且富于創造性。在此意義上,我希望這些中文翻譯著作能夠激發鮮活的興趣,并為我開啟全新的探討。
我從事一種辯護哲學方面的工作,這深受德國哲學傳統與盎格魯-薩克遜哲學傳統以及社會理論的影響。最重要的關聯要點,是康德以及德國觀念論,它通過馬克思與批判理論,并且最終通過哈貝馬斯得以嬗變,對我而言,后者從我的學生時代起,就扮演著對話伙伴的角色。人們可察覺到的,還有羅爾斯與斯坎倫的影響,但也包括諸如阿佩爾、霍耐特、弗雷澤以及本哈比的(不時)影響,我和他們一樣致力于當代的、哲學奠基性的社會及規范秩序批判理論的工作。
在我的所有工作中,始終有一個想法在發揮著作用。我不僅把對義務性的道德或政治原則的辯護看成一個理論問題,而且更將之進行了實踐轉向。這是因為,這些提出上述問題的原則,必須是由其自身而彼此應答的,并且它們由此就與理性的和尊重的基本法則相關,這些諸如此類的法則構成了規范性的一種基礎性層次。從這一層次中所產生的,不是“價值”甚或某種文化傳統對實踐問題的決定性,而是那些自身作為道德等值的、規范性的自主權威的諸當事者。為了能夠自主地共同確定一種將他們都收攝其下并平等視之的規范性秩序,他們都必須成為主體,而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夠談論正義與民主的進步。
我不僅將我的理論定位于理論性的討論語境中,而且也定位在實踐背景下,在其中,曾發生且正發生著為了平等、正義、自由與民主的斗爭。這些斗爭是千差萬別的,關注它們的特別之處(正如我在我的關于寬容歷史的書中,或者在我關于人權的那些論述中所做的那樣)是有價值的,但在其中,還是穩定存在著一個內核,它區分開了解放性的斗爭和非解放性的斗爭:這就是辯護的權利,它是一種將一切其他權利都平等待之的規范性自主權威,是一切人權中最為基礎性的一種。我在這里所說的,就是(在康德影響下)人的尊嚴概念所表達的。所有政治或法的自主權威都來源于此種道德的自主權威,并臻境于此。
在社會內部的一種正當或善的規范秩序意味著什么,以及此外還意味著什么,對此問題的那些既有觀點表明了一個廣闊的可變范圍。重要的是確立這一范圍的廣度,并進入一種真正的,關于何謂正義、平等、民主或自由的對話之中。在此要避免一個錯誤,把不可理性反駁的基本原則與一種特定具體秩序觀點的約束性聯系在一起。只有當對話伙伴也能擁有權利的時候,這種對話才是真的。而法蘭克福的商談理論告訴我們,這已經預設了交流伙伴的平等論證權,因為不然這種商談就只能縮減成一種不平等的權力關系。而對未得辯護的統治權的批判,始終是批判理論的任務,所以它必須邏輯一貫地為一切商談反思性地設立一種基礎,并將之視作無可爭辯的。因此,一種跨民族的對話是重要的。在理解范式中,它必須被引入進來,并且在不同的傳統和觀點彼此遭遇的地方,首先就是要去理解這些分歧。而下一步的工作是,嘗試去闡明這些分歧,并且把不能理解的東西與真正的分歧區分開來。那種基礎原則——我們沿著它去追思正當的秩序——必須在背景性理解的光照中被檢驗,而這些背景性的理解又是屬于對話的。在道德意義上主張普適性和不偏不倚性的那些基本法則,正如進行辯護的權利和義務一樣,必須能以合理的方式兌現這一承諾。
對我而言,這就是要指明,請把我的著作看成是為此類商談所作的邀請。然而這種商談也要求著如下并非隨意處之的處境:它牽涉對一種可分享的真理的尋求,并且正是在實踐問題中所作的尋求。在此,一種交互理解是不可或缺的,但這種真理并非是要去找到相對立的立場之間的一種計量意義上的中間量。它必須被定位于有權與理性和道德發生關聯的地方。
在我的工作中,我所孜孜以求的“辯護的哲學”,它所致力的任務是,將批判自身推到思想的中心處,或者,如果人們愿意這樣說的話:批判將非教條主義當成教條。我們對于彼此的所有要求都必須得到辯護,但為此要為這種辯護權作辯護的話,就要讓這種辯護權自行朝向理性所引領的路徑。我要重建的正是這一路徑,并且在我眼中,在一切自主權威之下的辯護原則——它牽涉那些規范,是它們提出了相互對立的有效性要求——就是一條不容反駁的合理性原則。由此出發,才能發展出國家內部以及國家之外的正當規范性秩序。當然,不同的社會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這些道路必須都要是辯護之路。
我樂于見到關于辯護的討論,我希望這些討論會從對我的想法的中文呈現中產生出來,我將從中學到很多東西。如果我們不下決心拓展我們的視野,并且甚至跳出我們的視域,那我們就根本沒有理解,什么叫作去成為一種進行辯護的存在者。
1 本文為福斯特教授應邀為中文版“福斯特選集”專門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