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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感:強迫癥(OCD)的核心

幾年前,我在一家甜甜圈店里等候用餐,一位穿著考究的女人坐在我旁邊的吧臺上,當服務員賈里德(名牌上寫著)為她送上甜甜圈時,她提出了一個特殊的要求?!拔页酝曛笤俑跺X,可以嗎?”她問道,“我絕不會吃霸王餐的,我只是剛洗了手,如果我現在去錢包里摸錢拿給你,我的手就又臟了,我就得再洗一次了?!?/p>

“你知道錢有多臟嗎?”她繼續說道,“每天有這么多人經手,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沾在錢上。這就是為什么商店不允許收銀員既收錢又提供食物。實際上……”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無視或者假裝沒有注意到賈里德的表情——上面寫著:“這人有什么毛病?好吧,一會兒付就一會兒付吧,趕緊說完讓我回去工作吧?!?/p>

賈里德未說出口的問題的答案就是強迫癥。甜甜圈店里的那個女人,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個強迫癥患者,但她并不是唯一一個。我經常會去關注,我所遇到的人當中有多少人有強迫癥,無論是在高速公路上開車、經過商場,還是坐在電影院里看電影,等等。據統計,在我遇到的數千張面孔中,每40個里就有1個正在遭受或即將遭受強迫癥的困擾。20世紀70年代末,當我還在讀研究生時,老師告訴我們強迫癥是一種罕見且難以治愈的疾病,且全國僅有約0.05%(1/2000)的人患有這種疾病。然而,在80年代初,我很快意識到這個數據一定是錯誤的。那時,我正在坦普爾大學醫學院與艾德娜·福阿(Edna Foa)博士共事,當時她手頭有若干個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 NIMH)的研究項目,關于強迫癥的研究是其中之一,也是她的第一個研究項目,項目研究并開創了當今的強迫癥治療方法。我所接觸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認識幾個有著強迫癥癥狀的人(顯著的癥狀,就像那個甜甜圈店里的女人那樣,而不是普通人每天都有的小習慣或儀式),我便好奇,強迫癥怎么可能既罕見又普遍呢?普遍到幾乎每個人身邊都有強迫癥患者?自那之后,全球研究發現,強迫癥的終生患病率在2%到3%之間變化,大約每40人中就有1人患有強迫癥。

大多數情況下,強迫癥患者并不那么容易被辨別出來。當然,也有例外,也有不太掩飾自己有強迫癥的人,他們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不說別的,他們幾乎就無法正常工作生活。例如,億萬富翁霍華德·休斯(Howard Hughes)就是一個強迫癥患者,他的強迫癥嚴重影響了他的生活,令他受盡折磨。他看似古怪的習慣和生活方式,加上他的財富和名望,像磁鐵一樣吸引著媒體。

外人所看到的強迫癥與強迫癥的真實面目往往相去甚遠。對局外人來說,他們看到的只是媒體所呈現的極端案例——強迫癥患者聲稱他們控制不住去做那些對自己或他人毫無意義的事情。但事實是,當你患有強迫癥時,你確實有所改變,但你并沒有瘋,你依然可以做些什么來解決這個問題。

為什么外界對強迫癥沒有更深入的了解?其中一個原因是,大部分患者都非常擅長隱藏,他們會把自己幾乎所有的儀式行為都隱藏起來,所以即使情況再糟糕,他們看起來也只是有點兒小問題罷了。公司的同事只會認為你有潔癖,或只是有些奇怪但無傷大雅的怪癖,例如鎖好車后一定要在停車場圍著車繞幾圈。你依然正常地工作生活著,似乎也沒有什么明顯的痛苦。與媒體和脫口秀上所呈現的極端案例不同,你的強迫癥似乎并非難以忍受。人們努力隱藏自己的恐懼和儀式活動的原因有很多。對許多人來說,隱瞞這些問題更有利于保住工作以及維護日常的人際關系。另一個原因或許只是你不想被貼上“瘋子”的標簽。因此,即使你有一些小癖好——足以讓別人給你貼上潔癖的標簽——你也要確保沒有人看到你在這種“整潔”之下有多焦慮。這種頂著壓力還能正常工作生活的本事有一個特殊的名稱:能力。

世界上任何一個成功的人都具備這種能力。試想,如果你來找我治療,第一次見面你就發現我有口吃,時不時顫抖,甚至還跟你討論我在家里遇到的糟心事,我想你肯定立馬就會斷定自己來錯地方了。你所期待的是,無論遇到什么問題,我都應該積極向上,認真做好我的工作。我們之間的區別只有一個:我并不像你那樣,經常依賴于使用這項能力。

這種能力是把雙刃劍。一方面,它讓你能夠正常工作生活,為社會做貢獻。許多有所成就的名人,如果他們沒有公開承認,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他們也有強迫癥。演員兼導演比利·鮑勃·松頓(Billy Bob Thornton)以及尼克國際兒童頻道《雙重挑戰》(Double Dare)節目前主持人馬克·薩默斯(Marc Summers)都曾公開表明過自己患有強迫癥,但他們都努力找到了克服的方法,并最終走向了事業的成功。充分認識自己體內的這種力量非常重要。稍后我要求你做的一些事情也許看起來很困難,但你現階段的處境也并不容易。想想那些沒有強迫癥的同事和朋友,如果他們跟你一樣,也有著持續的焦慮和壓力,又有幾個能像你這樣正常生活?勇敢并不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而是敢于直面恐懼的氣魄。你是我認識的最勇敢的人,相信這份支撐你日常生活的勇氣和能力也一定可以幫助你成功擺脫強迫癥。

但這項能力也可能給你帶來不利影響——許多人因此延誤了治療。畢竟,如果你一直努力隱瞞自己的問題,尋求治療反而就像在告訴別人你有問題。如果你的強迫癥是從孩童或是青少年時期就開始的,你可能會特別害怕被大人發現,因為一旦他們發現了這個秘密,他們可能就會一口咬定你精神有問題。拿我的一個患者——杰西卡舉例,她隱瞞自己的強迫癥五年之后,才來到我的治療中心,那年她已經16歲了。從上個學年開始,她總是擔心家人會受到傷害,并且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么來保護他們。因此,每次經過門口,她都必須摸一下門框的左右兩邊,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保護家人。她會持續這個動作,直到她“感覺安全”為止。也只有當她實在受不了焦慮的折磨,無法再成功隱藏她的痛苦和這些行為時,她的老師和家人才發現她患有強迫癥。在所有“崩潰”的患者之中,杰西卡是幸運的,通過努力治療,她最終成功克服了強迫癥。我還遇到過成功隱藏自己的強迫癥長達二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患者。

這會給你帶來什么?焦慮、痛苦、失控以及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因為從邏輯上你非常清楚自己的恐懼和強迫行為是毫無意義的。你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而你周圍的人或許比你還不明所以。大多數情況下,如果你的朋友和家人知道你有強迫癥,他們會嘗試給你提供一些自認為有用的建議,例如:“你不用再去洗手了——它們很干凈?!薄伴T已經鎖好了,我們可以走了?!薄笆堑?,第五十遍了,我敢肯定,你在回家的路上沒有撞到任何人,你就別再問了?!?/p>

大多數時候,這些建議對你而言并沒有什么作用。其他人告訴你不必擔心,因為你的恐懼毫無意義,而這一點你早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勸告只是進一步證實了你的懷疑,即你一定是瘋了。因此,你只能拼命地隱藏自己的癥狀,畢竟誰愿意被認為是個瘋子呢?盡管在外人面前你可以表現得很“正?!保挥心阕约褐?,你的內心到底有多焦慮,旁人根本體會不到,也無從知曉。

你的家人希望你可以停止某些奇怪的儀式行為,但他們并不知道停下來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事實上,在某些場合你或許也曾嘗試放棄這些儀式行為,但即使你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你的焦慮感恐怕還是增加了,最終可能導向比平時時間更長、情況更為嚴重的儀式行為。任何患有強迫癥的人都知道,五個小時的洗手不僅僅是一遍又一遍地洗手,這是地獄,每次重復洗手的過程都伴隨著越來越多的挫敗感和焦慮:為什么我不能停下來?為什么我明知道自己的手是干凈的,但就是無法承認它們是干凈的?我到底還要洗多久?在這種情況下,你無法停止,因為你覺得自己是對的;最終你只會因為疲憊而停下來。這整個過程都很瘋狂,完全不受控制。

無論你對強迫癥的恐懼是什么——生病、死亡或是其他,通常情況下,幾乎都會出現那種“我一秒都等不了”或是“我會完全失控或發瘋”的感覺。在之前的《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四版)》(簡稱為DSM-Ⅳ,是用于診斷精神疾病的精神病學手冊)中,強迫癥被列為焦慮障礙。這樣的分類也是意料之中,因為盡管強迫癥在該手冊的第五版(DSM-Ⅴ)中被單獨列為一類,但我們都知道焦慮是強迫癥背后的驅動力:一種壓倒性的、無休止的焦慮,一種不斷在失控和平靜之間徘徊的焦慮。因此,你的強迫思維和強迫行為實際上是為了避免某些潛在的災難,它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在減輕你的焦慮。為了避免無法忍受的失控情緒,為了避免發瘋,你選擇采取一些儀式行為。這些行為對你的朋友和家人來說可能沒有意義,但他們并不知道如果不做這些,你的情緒會發生怎樣的變化。鑒于他們對強迫癥幾乎一無所知,聽取他們的建議確實也很瘋狂。

盡管焦慮是強迫癥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但它并不是強迫癥的主要特征。強迫癥有許多不同的表現——污染恐懼和反復洗手,反復檢查門鎖、爐灶的開關,對暴力或與性相關的想法的過度擔憂。這么多不同的表現怎么可能都源于同一個問題呢?是什么將它們聯系在了一起?強迫癥的核心是什么?引起痛苦和焦慮的根源是什么?在準備寫這本書之前,我設計了一份調查問卷,邀請許多患者及其家人描述他們的強迫癥經歷,我在治療中心發放了這份問卷,同時也上傳到了互聯網上。

艾拉,一位48歲的男子,他從19歲起就患有強迫癥。他的回復為我們提供了答案,以下內容摘錄自他所填寫的問卷:

我在城市里上班,那是個很臟的地方。如果有得選,我一定不會去那里工作,這樣我就不必每天接觸這么多骯臟的人——他們打噴嚏、咳嗽、到處亂摸,但沒辦法,我的律師事務所就在那里。白天對我來說其實還好,我有專門外出穿的臟衣服和居家的干凈衣服。白天我會盡量避免讓手接觸嘴巴,只在某些特別干凈的餐館吃午飯。

但是等我回到家,考驗才真正開始。我們家每個人進門之前都必須先經過洗衣房,這樣他們在那里就可以把臟衣服脫掉,然后直接去樓下的浴室洗澡,最后換上家居服。我要求每個人都把家居服和外出服分開,外出穿的衣服要洗三遍才覺得干凈。洗完之后,我會另外將洗衣機空桶運行兩次,確保其足夠干凈,才能洗家居服。

我的洗衣程序如下:洗澡后,戴上手套,把外出穿的衣服拿到洗衣房,小心地將它們放入洗衣機,然后把洗滌劑放進去,啟動洗衣機。之后我脫下手套,扔掉,然后洗手。衣服第一遍洗完之后,我又戴上一副新的手套,重新放入洗滌劑,啟動洗衣機,然后再次扔掉手套并洗手。之后再重復一遍以上流程。等最后一遍洗完,在洗衣機進行兩次空桶自潔期間,我會用消毒水再仔細擦拭洗衣機的外部。

我們通常是星期六出去采購食物。我們買的所有食物都是用可清洗的罐頭和袋子包裝的。對于盒裝商品,我會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頂部并將其剝離,以免里面的東西碰到外面。然后我會將里面的東西放入消毒過的特百惠[1]容器中。孩子們的課本和紙張曾經是個大問題——我不想讓這些東西進屋,但我知道我不能那樣做,所以我特地為他們準備了一個專門的作業室和作業服。我討厭強迫癥以及它給我的生活帶來的影響。我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即使我做了這些,他們也始終非常包容我。我知道我所做的這一切沒有任何意義,但你們無法體會那是一種什么感覺,我把清潔工作做得越完美,我就越是清楚地知道根本沒有這個必要。正常人并不會像我這樣,但我想到萬一我或者我的家人得了艾滋病怎么辦?如果我就是那么倒霉,碰過艾滋病患者碰過的東西,然后感染艾滋病了怎么辦?如果……

在艾拉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強迫癥的所有特征:焦慮、痛苦、無法控制的強迫行為,以及明知自己的恐懼和強迫行為毫無意義,卻無能為力的沮喪感。但艾拉這段話的最后一行,為我們提供了強迫癥中焦慮來源的答案——“如果?”也就是一種理智和情感上的不確定。這種“如果”正是大多數強迫癥的根源。我所說的理智是指我們具備質疑生活任意方面的能力,例如,想知道門是否鎖好或者明天的考試自己會怎么應對。情感上的不確定是指我們對不可預測事件的感受,通常是在某種程度上威脅到我們的事情,或是對我們很重要的人或事。

強迫癥發病的核心是患者試圖擺脫生活中的不確定性,追求百分百的確定。每個人,無論是患者還是非患者,都知道確定是什么感覺。我們日常生活中就有許多確定性,只不過因為太普遍了,我們早已習以為常,例如汽車停在車道上,坐在沙發上看書,太陽明天會升起。然而,有很多事情雖然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是確定的,但事實卻是,我們所感受到的絕對確定只是一種幻覺。一件事情有可能是確定的,也有可能是不確定的,但一定不是絕對的。我們無法感受到絕對的確定性,或是無法確定某些事一定是合乎情理的。我的車有可能被偷了,那它可能就不會出現在車道上;也許所謂的坐在沙發上看書,實際上只不過是我在州立精神病院里的一種非常真實的幻覺。有什么證據可以證明嗎?并沒有,因為如果我有妄想癥和幻覺,根據其定義,我的感覺是完全不可信的。當然,我周圍也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我的妻子可能也是我妄想出來的,她只會說我讓她說的話。至于太陽升起,今晚也許就有宇宙級的天災,毀滅了太陽,這樣明天就沒有黎明了。不一定并不代表不可能。

為了更好地理解確定感的欺騙性,我們可以花點時間想象一下,你愛的人現在跟你不在同一個房間里,那這個人是否還活著呢?如果你回答“是”,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就算你們倆十分鐘前還在說話,那在這十分鐘里,她/他不也有可能突然出事,或心臟病發作,或身體遭受某種攻擊嗎?但如果這不是你的強迫癥所關注的焦點,你仍然能夠感受到這種確定性——你所愛的人一定還活著。盡管你的感覺是基于概率,而不是事實,盡管失去這個人會對你產生某種影響,但你并沒有急于打電話確認你所愛的人是否還活著,而是用一種“正?!钡姆绞饺獙Γ簩⒛愕拇_定感視為事實,并且不打算采取其他行動,除非你接到一個可怕的電話,告知你災難即將降臨。然而,如果你有強迫癥的癥狀,你會采取完全相反的方式——你希望自己的強迫性問題立刻得到解答,而不是一味地等待災難的發生。

患有強迫癥并不意味著生活的各個方面都會被這種對確定性的追求所支配。這種對確定性的執著僅限于你的恐懼和擔憂。有些人可能會認為,就常理來說,強迫癥的擔憂通常都是不合理的。他們會爭辯說,洗兩個小時的手來確保自己絕對干凈,或在街區周圍繞行十五圈以確保自己沒有撞到人,擔心這些倒不如擔心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是否會發生恐怖襲擊——這還更合理些。對此,我的回答是:“擔心死亡、疾病或事故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何來的不合理呢?”合理與不合理本身并不是問題。非患者也可能會爭辯說,問題不僅在于事件的類型,還在于其發生的可能性——非患者可以帶著不確定感正常生活,而不會過度焦慮于所謂的低概率事件,即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這并非事實,實際生活當中,每個人都有會擔心的低概率事件。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個十幾歲女孩的父母,她和一個你不認識的男孩第一次出去約會,而這個男孩5個月前剛拿到駕照。當然大概率她是能夠安全回家的,但有多少父母可以做到毫不擔心?如果她沒有按時到家,他們會是什么感受?想想2001年9月11日世貿中心被毀后發生的炭疽熱恐慌。盡管感染炭疽病的人很少,死亡的人更少,但許多人仍然不敢查收郵件。[2]從統計學的角度來看,與感染炭疽病相比,或許遭遇車禍導致殘疾或死亡的概率更大,但他們仍然很焦慮。為什么?因為沒有人會說:“難道我真的要冒著出車禍的風險去商場購物嗎?”

現實是,我們一直生活在風險之中。我們每天開車上下班、過馬路;我們每晚安心睡覺,因為我們相信如果發生火災,煙霧探測器會及時提醒我們。我們還會采取一些不必要或沒有意義的預防措施。例如新生兒的父母通常會在睡覺前特意再看看孩子,如果被問及原因,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就是喜歡看著自己的寶寶睡得如此香甜,但他們也會承認,睡前如果不仔細檢查一番,他們會感到不安?,F在我們來客觀地看看這個問題。如果你晚上8點哄寶寶入睡,那么從8點到你自己睡覺的時間,這期間大約還有三個小時,有可能會發生可怕的事情。如果是晚上11點,上床睡覺前你仔細查看了寶寶,那么現在有一整晚的時間可能會發生悲劇。實際上,這只是一種儀式性的檢查,可能會讓新生兒的父母感覺安心,但并不能真正保護他們的寶寶。

如果這個問題是你強迫癥的焦點,你就會整夜頻繁地查看寶寶。強迫癥希望你能夠做到百分百確定他/她的安全。(誰不想這樣呢?)但有一個問題:不確定性讓你感到焦慮,由此你走入了一個誤區(其實你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你以為只要獲得絕對的確定感,就能減輕焦慮。你試圖用邏輯來改變自己的感覺,但這是行不通的。

我們之所以會用邏輯來改變自己的感覺,是因為我們習慣了去相信感覺告訴我們的——有些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似乎完全沒有必要質疑其真實性(例如前面提到的,你確定你所愛的人還活著)。對于生活中不受強迫癥影響的部分,你能夠獲取確定感。正因為如此,當你面對強迫癥所產生的恐懼時,你也會下意識地去尋求確定感,希望如同那些未受影響的時刻一樣,能夠感受到那種令人寬慰的確定感。你拼命地嘗試用自己邏輯上已知的東西來改變這些感覺——仿佛確定性應該是觸手可及的。你渴望通過邏輯追求確定的感覺,卻由此陷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我知道我不想傷害我的妻子,但如果我不想傷害她,那為什么我會想到傷害她這件事情?也許我骨子里就有傷害她的沖動,只是我不知道,所以我可能真的會傷害她。但我為什么要這樣做?我愛她。大家都知道我連一只蒼蠅都不舍得傷害,更是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這便是一個無休止的循環——沮喪和焦慮的惡性循環。正如你所看到的,每個合乎邏輯的答案,最終都逃不過一個“如果”。

你需要認清的是,邏輯并不能改變感覺。打個比方。假設比薩是你最喜歡的食物之一,想想它的味道是多么美妙,但現在,你發現你的膽固醇已經很高了,再多吃比薩對你的身體健康不好,你的日常飲食中也不能再有奶酪了。知道奶酪對你的健康不利會讓奶酪的味道變差嗎?不太可能吧。

邏輯并不會改變你的感覺,它只是為你是否遵循自身的感覺提供了解釋。鑒于膽固醇的問題,我可能會放棄奶酪,但我仍然是喜歡比薩的。大多數人沒有意識到的是,他們所謂的確定性并不是事實,而只是一種感覺。通常情況下,我們的確定感與現實息息相關。也就是說,大多數時候我們的車不會被偷,太陽會照常升起,我們所愛的人也沒有被槍殺,還有許多其他符合我們期望的事情,因此我們便相信這種確定的感覺就是事實。如果感覺就是事實,那么民主黨和共和黨怎么能同時對自己的信念如此肯定呢?同樣,兩個信奉不同宗教的信徒又是如何對自己的信仰堅信不疑的呢?在這兩種情況下,至少有一組是與事實相悖的。雖然太陽第二天不升起的可能性很小,但汽車確實可能會被盜,人也有可能被槍殺。確定的感覺最多代表一種可能性,還不一定是可能性高的那一種,但一定不代表事實。話雖如此,我們還是會盡量讓自己擁有這種確定感,不僅是因為外部環境的不斷強化,更是因為我們天生就追求這種感覺。

所以邏輯必然是行不通的。對有些人來說,邏輯的失效以及由此產生的沮喪和焦慮的惡性循環會讓他們開始質疑自己,懷疑自己不再具備辨別安全的能力:不洗手可能真的會傷害家人;去辦公室的路上也許真的撞到了某個人;又或者不確定自己盯著的門是否真的鎖上了。你知道自己的感覺,但你不知道其中的緣由。你用來描述自身情感體驗的詞語,與實際發生的事情相比,并不準確。你告訴自己,也告訴別人,儀式行為是無法抗拒的,所以你不能停止洗手;又或是你的判斷出問題了,因為你無法判斷洗完兩個小時后,你的手是否還干凈。當你沒有準確的語言來傳達內心感受時,你就很難將你感受到的和你知道的區分開來。結果就導致——你,以及對強迫癥治療缺乏經驗的治療師,都可能最終將目光集中在錯誤的目標上。

那么,你的感覺準確嗎?你有什么100%確定的事情嗎?如果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反而更好?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知道本身就已經很難了,因此讓我們拋開你“知道”什么,而是把關注點放在你的猜測上。在整本書中,我會不斷要求你對不同情況做出最合理的猜測,合理猜測意味著你不必確定自己的答案。這有可能會非常困難,因為你肯定會希望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你想要這種感覺。但如果它一定是正確的,那這就不叫猜測了。為了幫助你更好地適應猜測,我想了一個辦法,稱之為“槍口測試”(Gun Test)。

下次當你無法抉擇時,試想一下以下情景:假設我有一把手槍,此刻正指著你和你的親人,然后我要求你針對你所關心的問題做個猜測。(例如:這種污染會殺死孩子們嗎?前門現在開著嗎?)你只能提出一個猜測,如果猜錯了,你和他們都會被殺死。不論你的猜測如何,你必須先猜,因為如果你不猜,所有人都得死。所以,你的猜測是什么?

迄今為止,每個人都做出了“正確”的猜測。這里的正確加了引號,代表它并不是真正所謂的正確,這個“正確”指的是這些猜測和那些沒有強迫癥的人所做出的一模一樣。槍口測試可以幫助你辨別自己理智和邏輯上所知道的,以及情感上想要的確定性這兩者的區別,但它并不會讓你的猜測變得正確。試著猜測并接受猜測的后果將在后續的自我治療計劃中發揮重要作用。

在接下來的篇章中,你將親身參與治療計劃的設計,當然,這項計劃肯定不僅僅局限于學習猜測這么簡單。在設計計劃之前,問問自己,本章所提到的觀點是否開始改變你對治療的看法了。也許你原本只有克服強迫癥這個大目標,希望自己的強迫思維和儀式行為能夠停止,焦慮感也隨之消失,似乎康復就意味著可以結束痛苦的懷疑——你甚至可能聽過,強迫癥也被稱為“疑心病”。但我希望讀完本章后,你能夠意識到這種說法是錯誤的——有疑慮是正常的。強迫癥真正的問題就在于你試圖消除所有的疑慮,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據我所知,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能夠擁有絕對的確定性——傻子,很顯然你不是!沒有患強迫癥的人可能會告訴你,他們對于某些事情是絕對確定的,但事實是,他們也只是“感覺”確定,這個概率并不是絕對的(100%或0)。從技術上講,他們可以接受不確定性,并不會因此而感到不安,就像你生活中不受強迫癥影響的那部分一樣。為了實現擺脫強迫癥的愿望,現在你應該明白,學會接受不確定性需要成為你的目標之一。

你能做到嗎?我相信你可以的。生活中每一天都有許多不確定的瞬間,你都已經成功度過了,現在的目標就是像應對這些不確定性一樣,學習如何應對強迫癥所關注的不確定性。要做到這一點,你需要了解為什么你比非強迫癥患者更難接受不確定性。換句話說,你為什么會有強迫癥?下一章我們將進一步探討強迫癥的誘因,來解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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