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你又是什么人?”傅銳盯著老者問道。
“三少爺凈交些打他秋風的窮朋友,難怪哦……”老者上上下下打量著傅銳,又看了看院子里雜亂的腳印,鄙夷地說道:“我是二少爺的管家謝忠,是來找三少爺收房租的?!?
“房租?”
“半年前三少爺就把這宅子抵押給二爺了,說好了每個月交租,現在已經兩個月沒交過了,如果今天還交不了,明天一早二爺就要帶人過來收房子了?!?
傅銳皺眉問道:“他有軍務在身,這兩天回不來,能不能等他回來再說?”
剛才在飯鋪傅銳已經大致聽明白了謝暉眼下的處境,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和細節,但可以確定,謝暉現在的情況一定很不妙。
“等不了啊。”謝忠搖著頭嘆了口氣,“要不是我們勸著,二爺昨天就要收房了。我今天晚上過來,就是想看看三少爺回沒回來,能不能先想辦法把房租交了。要是真連房子都沒了,他也該回江南了……”
“謝暉欠的租金是多少錢?不多的話我替他交了?!备典J皺著眉說道。
“哥!”舞蠻抬頭看著傅銳,眼神里有疑惑,更多的是嗔怪。
謝忠的眼睛頓時一亮,可看到傅銳那身破麻衣后,眼神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算了,多少錢你也給不起。”謝忠嘆息了一聲:“能有這個心就不錯了,也算沒白跟著三少爺混。你們要是找不到地方住就在這里湊合一宿吧,明天早點走,別耽誤了收房?!?
說完,提著燈籠便朝院外走去。
“等等!”傅銳喊了一聲。
謝忠身子一滯,緩緩轉過身來,皺眉看著傅銳。
“我可不是跟著你們三少爺混的,一直都是他跟著我混。”傅銳認真地說道:“您先說說多少錢,萬一我給得起呢?”
謝忠瞪著昏黃的老眼看了傅銳老半天,似乎想起些什么,忽然問道:“你小子是不是叫傅銳?”
“是啊,您認識我?”傅銳有些疑惑。
“認識,認識?!敝x忠的眼里有了笑意,“前些年三少爺剛來京城的時候,成天叫我們這些下人陪他喝酒,只要一喝酒,就要一定會說起你。說你們威震璞門,縱橫塞外……”
“好了好了,您不用說了?!备典J笑著打斷了謝忠,追問道:“他到底欠多少錢?”
“不多,可也不少。”謝忠伸出雙手的手掌向傅銳比劃了一下,“兩個月,一百兩整?!?
“兩個月就要一百兩?”舞蠻驚呼了一聲,秀氣的眉毛挑了挑。
傅銳也皺起了眉頭,他對價格沒有什么概念,只能拿章威的年俸做參考,黃金十兩,白銀一百兩,折算后差不多是二百兩銀子。
也就是說作為二品璞門關守將,不吃不喝也就夠租的起四個月。
“已經不貴了?!笨吹絻扇说姆磻?,謝忠頓時有些失望,“別看這里現在破,一年前還是京城里數得上的宅門,一個月五十兩還貴?而且這種宅子誰會往外租?普通人你就算拿著五百兩,也租不到?!?
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后,傅銳的目光落在舞蠻腰間的牛皮錢袋上。
錢袋里有文群濤給的一百兩銀子。
“哥,咱們只有一百兩啊!”舞蠻捂住了錢袋子,目光近乎哀求地看著傅銳。
“乖,文大哥不是還欠咱們五百兩么,回頭哥去要?!备典J的神色鄭重,輕輕拍拍她的頭,柔聲說道:“如果換成是哥遇到事兒,謝暉也會這么做的?!?
舞蠻低頭擺弄著衣角,猶豫了很久,才有些不情愿地解下袋子遞給傅銳。
五錠白花花的官銀,遞到了謝忠面前。
“三少爺總算交了個靠譜的朋友?!敝x忠渾濁的眼中透著一絲欣慰。
“您得給我打個收據,最好加個印?!备典J微笑說道。
……
……
后院有井,廚房灶臺旁有木柴,馬廄里還堆著不少草料。
送走謝忠,拴好大黑馬,兩人回到前院開始整理房子。
東西兩間廂房比較干凈,因為根本沒幾件家具,自然也顯得很整潔。東廂房里放著一些謝暉的衣物,顯然他平時住這間房。
西廂房則是分成里外兩間,傅銳讓舞蠻住里間,自己在外面打了個地鋪。
整個大宅此刻能提供的唯一享受,就只剩下灶臺旁一個木制的大澡盆了。
等到舞蠻洗完回屋,傅銳又燒了些水,帶著滿身疲憊,躺進了水里……
木盆里的水冒著濃濃的熱氣,傅銳懶洋洋地躺在水里,將雙腳高高翹在盆上,整個人似乎都已經融化在水中。
他微瞇的雙眼出神的望著屋頂,任由思緒隨著水汽飄蕩,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陣感傷的情緒......
買賣關門、變賣家產、被人催債……
不知為什么,自從在飯鋪聽到謝暉的現狀,傅銳的心里就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他從未經歷過這些,卻有著一種感同身受的熟悉感,而且這種感覺……
——極為壓抑。
溫暖的水與皮膚相互交融,每一個毛孔都仿佛在盡情地呼吸,傅銳深深吸了一口氣,釋放著疲憊與壓抑。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
夢境,似真似幻,光怪陸離……
......
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和香水混合的氣味。五光十色的燈光在金碧輝煌的房間上方旋轉,酒瓶和杯子雜亂地擺放在桌上,桌子中央擺放著一個大大的冰桶,里面插滿了各種各樣的酒瓶,冰塊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一個婀娜的女郎端著托盤走進房間,桌上瞬間又多了幾瓶威士忌。
傅銳正舉起一杯威士忌,大笑著繞過身邊陪酒的女郎,和旁邊的朋友碰杯。笑聲瀟灑而暢快,眼神中閃爍著微醺的光芒,臉頰也因為酒精的作用而變得通紅。
“傅總,我就服你,年輕有為?!?
“人家傅兄弟是有文化的人,不像咱們都是一幫大老粗,要不人家能賺那么多錢?“
“讀過書的人腦子就是不一樣!”
“我提杯酒,咱們一塊兒敬傅老弟一杯?!?
……
一聲聲的奉承中,傅銳笑得更加歡快灑脫,一杯杯威士忌被他一飲而盡……
一個戴著眼鏡的瘦高男人拿著一杯酒湊了過來,摟住傅銳的肩頭,笑著說道:“老弟確實了不起,不過做的都是實體,現在這年頭玩的是金融,還有誰自己掏錢做買賣???“
“老哥有啥建議嗎?“傅銳舉了舉杯,一手不停地翻看手機,微笑著回應了一句,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是的,在這個如幻的夢境里,傅銳很清楚自己翻看的東西叫做手機。
“空手套白狼的買賣就得老弟你這樣有腦子的人?!笆莞吣腥寺冻鲆粋€狡猾的笑容,“咱們找幾個金融機構……“
燈光緩緩變換著顏色,有時是柔和的藍色,有時是魅惑的紅色,把他們的面孔照得忽明忽暗……
……
“哥,還沒洗完嗎?是不是睡著了?別著了涼。“廚房門外傳來了舞蠻的喊聲。
喊聲讓傅銳驟然清醒,已經變得微涼的水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趕忙從水盆里站起,一邊擦拭著身體一邊應道:“馬上好,你先去睡吧?!?
……
……
日上三竿,洗漱完畢傅銳才伸著懶腰走到了院子里。
舞蠻早就起了,此刻正盯著天空中的蝴蝶紙鳶,熟練地收放著線軸。
紙鳶果然比昨天飛得高了很多。
傅銳想起昨天飯鋪里幾個人說謝暉還剩了一間鐵匠鋪,決定先過去看看。
“我出去轉轉,認認路,你中午吃點干糧,不用管我了?!?
“哦。“舞蠻答應了一聲,雙眼仍是牢牢地看看天上。
院外的街道被刨得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黑泥,綠豆大的蒼蠅圍著一個個水坑嗡嗡地振動著翅膀。傅銳在這條“富貴“逼人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好不容易走完了全程,到了另一頭的巷口。
巷口果然有一座很氣派的鐵匠鋪。
門口掛著謝家名震天下的紅黑色幌子,如同一面大旗般迎風招展,中間書寫著斗大的“鐵”字,上面兩個小字“謝記”。鐵匠鋪的占地極大,居然比謝暉那座宅子還要大些,前面是一幢兩層市樓,隱約看到里面的陳設極為考究,墻上整齊的掛滿了各種刀劍和兵器。
正要進去看看,忽然,不遠處的廣場上傳來了一大群人轟然喝彩。
傅銳的好奇心頓起,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女孩兒在場中賣藝。
老人五十歲左右的樣子,須發斑白,頭上挽了個發髻。此時雖是春天,可天氣還并不算暖和,老人卻脫得赤條條的,正在走著過場。
他向周圍的人群抱了抱拳,隨后取出一塊青磚拿在手中,吐氣開聲。
“嘭"的一聲,磚頭被劈為兩半,引得周圍的人群大聲叫好。
傅銳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打把勢賣藝,不由得饒有興致的看了起來。
天氣畢竟還是有些涼意,老人的聲音有些微微顫抖:
“小老兒初來京城,人生地疏,只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求各位老少爺們照應,剛才這手若是上不了臺面,還望各位擔待!”
說完拿了個碗開始向周圍轉圈討錢??勺吡艘蝗?,卻只收了幾枚銅錢,老人似乎有點失望,將碗往地上一放,指了指站在一邊的女孩再次開口:
“這是小女雪兒,年方二八,還未許配人家。小老兒今日做主,就讓她站在這里,不論哪位能將她拉動半步,便可將小女帶走,無論做妻做妾還是為奴為婢,悉聽尊便,決不反悔!”
周圍人群頓時一陣竊竊私語,隨后爆發出一陣轟然叫好聲。傅銳睜大了眼,不由得打量了那女子幾眼。
這女孩子長得很是嬌艷,眼角微微上翹,看起來帶著些潑辣英氣,容貌雖然不算極美,卻也算得上楚楚動人。
女孩聽老人說完,嫣然一笑,毫無羞澀之意,緩步走出,纖腰扭動如風擺楊柳,似順水行舟,胸脯微挺,扎了個馬步,笑意盈盈看著周圍的人群。
人們紛紛交頭接耳,卻沒人出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忽然一個魁梧大漢走了出來,甕聲甕氣的說道:“俺來試試!”
一邊說,一邊抬手抓住女孩兒白嫩的手腕,運力就拉,不料女孩兒腳步不動,身子順著他用力的方向一送,緊接著一甩手腕......
大漢立刻失去了平衡,狗熊般的身體倒退了三四步,一個跟頭跌倒。
他爬起來用力拍著身上的土,一張臉漲的通紅,不服氣地喊道:“這不能算,這妮子用的是巧勁!”女孩撇了撇嘴,嗤笑一聲。
“那你可以再試試!”
大漢一聽,眼睛一亮,再次來拉女孩兒,可是任憑他像頭大狗熊一樣使著蠻力,女孩只是隨著他用力的方向來回轉動,雙足卻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樣。
大漢的臉更加紅了,女孩卻咯咯笑出聲來。
“你還有朋友嗎?可以讓他們來幫你,前提是他們不能碰我,只能幫你拉,拉動了都算你贏?!?
“這可是你說的,莫要反悔!”
大漢回頭向人群大聲喊道:“老二老三,都過來幫我一把!”
兩個人從人群中應聲而出,全是二十多歲的年紀,都生的膀大腰圓。
傅銳不禁暗替那女孩兒捏了一把汗。
于是一頭狗熊變成了三頭狗熊,三個人像拔河一樣抱住了腰站成一串,使足了勁兒向后拽,那勢頭真有千斤之力。
但那女子任憑三個大漢左拽右拽,只是身隨力轉,雙足依舊紋絲未動。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看到這個情景,發出雷鳴般的叫好聲,開始往場里扔錢,地上的銅錢越來越多,那老頭咧著嘴不斷地撿著錢。
四個人就這樣僵持了半天,看地上錢撿的差不多了,那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纖纖皓腕向懷里一收,馬上又向前一送一抖,三個狗熊般的壯漢瞬間把持不住,哎呦連聲,跌了個四腳朝天。
眾人又是一陣轟然叫好,傅銳也跟著眾人大聲喝起彩來。
就在這時,外圍忽然一陣大亂,二十幾個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個人,一邊往里擠,一邊用手里的木棒捅著看熱鬧的人群。
“閃開!閃開!張三爺來了!”
人群頓時一陣大亂,閃出一條通道。
這個張三爺穿綢裹緞,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善類,走進場中看看老頭,又看看那女孩,陰陽怪氣的開口:
“老兒,這是你的女兒?三個大老爺們都拉不動她,功夫挺俊?。 ?
老人常年跑江湖,知道這一定是當地一霸,賠了個笑臉。
“回爺的話,這是小老兒的義女。遇到過高人,教了她一些粗淺功夫?!?
張三爺看著雪兒,發出一陣猥瑣的冷笑。
“好??!,功夫俊,人也挺俊。爺看她的模樣,一時動了心,也想來試試,來!給爺表演個功夫!”
說著一邊淫笑,一邊向雪兒的手上抓去。
雪兒柳眉一挑,也沒躲閃,兩人一下便搭上了手。
“??!“
一聲驚叫過后,雪兒退后兩步,捂著右手,一縷鮮血順著指縫流了出來。
老人趕緊跑過查看,只見雪兒的手心上被刺了兩個小孔,向外滲著鮮血,不過傷勢看樣子倒是不重。
原來張三爺手上的指環帶著尖刺,他故意將尖刺朝內接手,這才傷了雪兒。
周圍人群一陣輕微的騷動,老人心里憤怒,但不敢招惹當地的惡霸,壓壓火氣,賠了個笑臉。
“爺的手段高明,小老兒服了,求爺們兒高高手,小老兒這就撤攤子!”
“高高手?”張三爺的三角眼一瞪。
“老東西!剛才你說的話不算數啦?我已經把她拉動了,她就是我的。爺要把她帶回去試試她的功夫!”
老人見形勢不對,拉住雪兒,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繼續央求。
“這位爺,您要是用真功夫拉她,小老兒自然沒話說,可您這指環是暗器,這……”
話還沒說完,張三爺啐了一聲。
“放屁!沒功夫聽你這老東西扯淡,帶走!”
說完把手一揮,身后幾個彪形大漢就要往上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