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銳看得熱血上涌,分開人群,大喝了一聲:
“且慢!”
張三爺嚇了一跳,斜眼一看,原來是個滿頭散發的鄉巴佬,不由得一陣冷笑。
“一個鄉巴佬,趕不上我的一個下等奴才,有你說話的份?”
傅銳的雙眼微瞇,冷冷地說道:“你用下三濫的手段傷人家姑娘,我憑什么管不得?”
“你小子他娘的活膩了!這小妞是你相好還是你妹子,你這么護著她?”
張三爺平時豪橫慣了,此刻見一個鄉巴佬居然敢和他頂嘴,不由得邪火上涌,罵罵咧咧的一拳照著傅銳打來。
傅銳當然不會把一個惡霸放在眼里,身子向旁邊一閃,緊接著便要還擊。
忽然,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哪個不開眼的敢在富貴巷找事?”
隨著聲音,只見從謝記鐵匠鋪的方向跑來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個滿面精悍之色的漢子,只是左胳膊像是受了傷,被細布吊著。
傅銳仔細一看,來的竟然是剛分開不久的的斥候頭目郭鵬。
郭鵬看到傅銳,也是一愣,跑過來給傅銳見了個禮。
“傅公子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們一幫弟兄還說等公子休息好了,下午過去看你呢。”
“郭大哥太客氣了,我可是不敢當。”看郭鵬對自己這么客氣,傅銳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我就是聽說謝暉在這兒有個鐵鋪,這才過來看看,沒想到遇到這么檔子事兒。”
郭鵬乜斜著眼看了一眼那個張三爺,哼了一聲:“等我料理了他咱們再說話。”
說完,大步來到了張三爺面前。
張三爺看到郭鵬,氣焰頓時矮了一截,勉強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喲!這不是郭將軍嗎?怎么有空到這兒來了?”
郭鵬冷笑了一聲:“今天沒事,幫我謝暉兄弟照看下買賣。”
張三爺干笑了兩聲說道:“既然這樣,就不打擾郭兄弟了,我們這就走。”
說完沖幾個手下喊道:“把人帶走。”
幾個彪形大漢往上一闖,就要拉拽老人和雪兒。
“住手!誰他媽跟你稱兄道弟了,你要是敢碰這父女倆,我剁了你的手。”
張三爺面色一變,眼珠滴溜亂轉,他和靖山王殷熙平的一個小王妃多少沾點親戚,所以在這片兒稱霸多年也沒人敢惹。
可是郭鵬畢竟是銀甲鐵衛的人,銀甲鐵衛是天子的近衛軍,他平時也不敢輕易招惹,但今天他是受了指使來這里鬧事,一想到背后的指使之人,他的腰桿頓時硬氣了不少。
他看了看郭鵬受傷的手臂,臉上浮現出一絲獰笑:“郭將軍,你這就不講理了吧?人是我贏的,我就要帶走,誰敢攔我?”
郭鵬冷笑了一聲:“敢不敢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聲音雖然不大,可從郭鵬這個百戰余生的老兵嘴里說出來,卻仿佛有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
張三爺驟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壓迫感,若換成平時,他絕不會和郭鵬硬剛,可今天仗著背后有人,他咬了咬牙,沖身后一招手。
身后幾個彪形大漢再次向前。
郭鵬兩道濃眉立刻豎了起來,向前一步,沒有受傷的右手一拳擊中了一條大漢的面門,同時順勢飛起一腳又踢倒了另一個大漢,只聽兩聲"媽呀"!兩條大漢眨眼功夫就被打倒在地。
后面的惡霸見到這個架勢,腿早就軟了,一時間再也不敢上前。
張三爺畢竟是在街面上混跡多年的大混混,一看郭鵬的身手,馬上就意識到憑自己這幾個人絕對討不了好,心念電轉,轉身就要開溜,可剛一回頭,就看到了傅銳。
傅銳忽然沖他呲牙一笑,張三爺頓時一愣。
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傅銳忽然掄圓了胳膊,揚手就給了他一個大耳刮子。
張三爺慘叫一聲,整個人被打的在原地轉了兩圈,左邊臉頰頓時腫起來老高,一張嘴吐出了兩顆滿是血沫子的后槽牙。
“你……你……”他用手指著傅銳,嘴里含混不清,竟似已經被這一巴掌打得蒙了。
幾個大漢看到如此情形,再不猶豫,架起滿嘴是血的張三爺,頭也不回地跑了。
眼見一群惡霸跑遠,賣藝的老人小跑著過來,沖著郭鵬和傅銳連連作揖。
“兩位恩公,要不是遇上你們,只怕我們父女要吃大虧。小老兒這里謝過了!”
說完伏地便是一拜,又回身對雪兒喊道:“丫頭,還不謝謝人家!”
雪兒脆生生地答應了一句,彎腰便要拜倒。
郭鵬趕緊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扶起了他們,對兩人說道:“千萬別客氣,謝暉和我說了,本來請你們父女倆來就是圖給這里聚聚人氣,哪能讓你們在這兒受了欺負。”
“話可不能這么說。”老人急忙擺著手說道:“謝三公子是給了銀子的……”
“您不用解釋了。”郭鵬微笑著打斷了老人的解釋,“您快帶著雪兒姑娘回去吧,這幾天也不用過來了,要是有人找你們麻煩就來告訴我。”
老人又是一頓感謝,這才斂了地上的銅錢,帶著雪兒往北走了。
看著雪兒父女去遠了,郭鵬這才轉頭看向傅銳:“公子,咱們去鋪子里說話吧。”
傅銳跟著郭鵬進了謝記鐵匠鋪,卻沒有發現在不遠處一棵大樹下露出了紫衣一角,一雙美麗冷艷的眼睛正在樹后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
這間鐵匠鋪總算還保持著些謝家買賣的風范。
墻上掛著一副字畫和幾口裝潢精美的長劍。屋內一張大案幾,上面放著一座小香爐,香煙裊裊。爐邊擺著古柏盆栽,枝干虬曲,橫向蔓延。案幾后面有三個伙計,正在忙著給刀劍擦拭上油。
唯一有些不協調的就是進門處的架子上擺的不是兵器,而是一堆鐵锨、鎬頭、菜刀、鐵鍋……
郭鵬恭敬地請傅銳坐下,又讓伙計端來了熱茶。
“你的傷不礙事了?”傅銳看了看郭鵬被細布吊著的胳膊。
“托公子的福,那一箭沒傷到骨頭,養上幾天也就沒事兒了。”
“可別再叫我公子了。”傅銳認真地說道:“我就是一個窮小子,偶然認識了文大哥,這才跟著進京,你要是再公子公子的,我轉身就走。”
“好好。”郭鵬笑道:“我平日和謝暉兄弟相稱,既然你和謝暉是好朋友,我就冒叫一聲兄弟了。”
“是極是極。”傅銳問道:“文大哥怎么樣了?傷好點了嗎?”
郭鵬聽完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嘆了口氣說道:“大哥傷得不輕,進城以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公主殿下直接帶他進了宮,估計現在有御醫照看著,我也不知道什么情況。”
“但愿文大哥沒事兒。”傅銳聽完也皺起了眉頭。
雖然只相處了短短幾天,傅銳卻對文群濤很是敬服,尤其文群濤身上那種磊落灑脫的風范,更是令他心折。
“兄弟不用擔心。”郭鵬勉強笑著安慰道:“文大哥這些年出生入死,比這重的傷也不是沒受過。大哥吉人天相,將養幾天也就沒事兒了。要不是這次碰上那種東西,世上也沒多少人能傷得了他。”
想到那個快如鬼魅的錦衣人,郭鵬似乎還有些后怕,眼中很自然地流露出幾分懼意。
“你之前也沒見過血裔?”傅銳好奇的問道。
“我怎么會見過那種東西。”郭鵬苦笑道:“小時候我不好好睡覺,爺爺倒是經常用那東西嚇唬我。”
傅銳點點頭,連文群濤都不清楚的事情,郭鵬想必就更不了解了。
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傅銳開口問道:“謝暉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情況,怎么混到那個地步了?”
郭鵬疑惑地問道:“你這么快就聽說了?”
傅銳笑了笑,把昨晚在飯鋪聽人閑聊以及謝忠來討要房租的事情講了一遍。
郭鵬嘆了口氣,搖頭說道:“謝暉那小子現在是有點麻煩,反正你倆也是好朋友,我說說也不妨事……”
隨著郭鵬長吁短嘆的講述,傅銳才慢慢弄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
謝家富甲百年,紅黑兩色的招牌插遍了熵朝的大江南北。就連南夏和孔雀王朝,也有謝家很多買賣。
謝家家規極嚴,足足有幾百條,而其中有兩條最為重要。
第一,凡謝家直系子弟不分男女,必須學習經商,每個謝家子弟成年后家族都要挑幾間店鋪給他打理,以三年為期。三年后若是經營的好,就可以去各地接管謝家的買賣;若是經營的不好,便要回江南老家娶妻生子,由謝家養一輩子,只是不許再出江南,更不能過問謝家的生意。
第二,通過第一條考驗的子弟若是不想經商,也可以從軍或是當官,只是不論文武,都不能超過四品。若是到了四品還想繼續仕途,則自動從謝家族譜除名,永世不得以謝家人自居。
百年來,謝家歷經三代家主,也曾經歷過無數風雨與波折。然而就是因為這兩條家規,才使得謝氏家族始終屹立不倒。
謝家第三代家主謝玉賢生了一女兩子,長女留在身邊盡孝;二子謝葳常住京城,負責整個謝家北方的買賣;三兒子便是謝暉,由于是晚年所生,從小便極受寵溺。
雖然對謝暉極為寵溺,可謝玉賢依舊沒有違背謝家規矩,而且要求還更為嚴苛,十幾歲便把謝暉弄到了璞門關,也就是在那時認識的傅銳。
后來謝暉到了京城,按照謝家的規矩,他二哥將整條富貴巷交給了他打理。
老爺子謝玉賢還破例額外給了他一萬兩銀子作為周轉使用。
可謝暉似乎對經商一點興趣都沒有,每天就是泡在軍營里練習騎射,對買賣的事兒完全是大撒手,全都交給了各個店鋪的掌柜負責。
東家撒手閉眼,底下的掌柜自然也不會太盡心盡力,所以富貴巷的買賣從開始的紅紅火火慢慢就變成了勉強維持。
他二哥謝葳也沒閑著,明面上是將買賣移交給了謝暉,可暗地里卻高價挖角,把一些有經驗的伙計和掌柜全都挖走了。
這一下猶如釜底抽薪,富貴巷里的很多買賣都逐漸維持不下去了。
可謝暉卻依舊我行我素,隨著對京城越來越熟,像所有的富家子弟一樣,喜歡上了逛青樓,而且眼光越來越高。近一年來,更是頻繁出入京城最著名的聽風賞雨樓,每天的開銷少則幾十兩,多則幾百兩,不但老爺子給的一萬兩被揮霍一空,富貴巷里的買賣也被他變賣的差不多了。
直到上個月謝暉才發現,買走富貴巷產業的,竟然全是他二哥……
……
“唉,好好一條富貴巷,幾十間買賣,現在就剩下了這個鐵匠鋪。”郭鵬一邊說,一邊搖頭唏噓。
“他二哥為什么這么做?”傅銳皺眉問道。
“這不明擺著嗎?”郭鵬苦笑道:“他們老爺子年紀大了,就這兩個兒子,謝老二憋著當家主,自然想把謝暉擠兌回江南老家。”
傅銳點了點頭,哥哥為了繼承家業,打壓弟弟,聽起來倒是合情合理。
“鐵匠鋪的生意怎么樣?”傅銳看了看墻上掛著的刀劍問道。
“哪兒有生意啊?”郭鵬嘆息道:“本來文大哥想幫他一把,我們銀甲鐵衛的軍械采購全是文大哥做主,不用上報朝廷,直接由宮里撥銀子。文大哥本來想從他這兒訂一批刀矛鎧甲,結果鐵匠鋪里的老師傅全都被他二哥挖走了,剩下的都是一幫二把刀學徒,打出來的東西根本沒法用,文大哥也沒法子。”
“這不,現在只能打點菜刀農具了。”郭鵬指了指門口那些鐵锨、鐵鍋,“就這樣也沒有多少人來買。謝暉最近倒是還上了點心,想了個點子,隔三岔五請些雜耍賣藝的藝人來鋪子門口表演,說是要聚聚人氣。”
“鐵匠鋪聚人氣干嘛?”傅銳瞪圓了眼睛。
“謝暉那小子說,誰家不得用鍋和菜刀啊?”郭鵬學著謝暉的腔調,一臉苦笑說道:“他說那些嬸子大娘看完雜耍興許就來這兒買幾口鍋回去。”
“買幾口……鍋?”傅銳瞪圓了眼睛,“那小子腦袋是不是讓驢踢壞了,老百姓家一口鍋能用十幾二十年,誰會總買這些東西啊?“
郭鵬撓了撓頭,“誰說不是呢,就算全永安的老百姓都用上他的鍋和菜刀,也賺不了多少錢。估計他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想出這么個餿主意。“
“除非能打造兵器,要不這鋪子早晚也得黃。“傅銳沉吟著說道:”要不帶我去后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