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蘄艾”的名稱由來和藥用起源

一般認為艾葉用于治病的記載是成書不晚于戰(zhàn)國時期的《五十二病方》。出土于馬王堆漢墓的《五十二病方》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的唯一一部先秦時期的醫(yī)方專著，書中載有灸療法、砭刺、藥劑等治病方法，說明在《黃帝內經(jīng)》成書之前，艾灸療法不但已經(jīng)有了較為完整的基礎理論，而且也有了極為豐富的臨床經(jīng)驗。該書中載有兩個用艾治病的處方：其一方為，“（）：……取枲垢，艾裹，以久（灸）（）者中顛，令闌（爛）而已”；其二方為，“朐養(yǎng)（癢）……治之以柳蕈一摟，艾二，凡二物……置艾其中，置柳蕈艾上，而燔其艾，蕈”。此兩方均為用艾做灸療法的材質治療和朐癢兩病。

其后的《黃帝內經(jīng)》《傷寒雜病論》亦開始載有含艾葉治病之方。特別是晉代葛洪《肘后備急方》記載的艾葉治病方多達15首。我國第一部藥物學著作《神農本草經(jīng)》中雖然未見“艾葉”之名，但有學者考證其所載“白蒿”一藥即為“艾葉”。

自梁代陶弘景在《名醫(yī)別錄》中言艾葉“主灸百病”，將艾葉作為藥物首載其中，其后歷代醫(yī)藥文獻多有記載，特別是到了唐、宋時期，本草醫(yī)家們不僅將艾葉的藥用范圍擴大到食療保健方面，更為重要的是開始關注艾葉的道地性。

首載艾葉的產(chǎn)地和道地性的當為宋代蘇頌的《圖經(jīng)本草》，其書載：“艾葉，舊不著所出州土，但云生田野。今處處有之，以復道者為佳，云此種灸病尤勝，初春布發(fā)生苗，莖類蒿，而葉背白。以苗短者為佳。三月三日、五月五日采葉暴干，經(jīng)陳久方可用。”并附有“明州艾葉”圖。《圖經(jīng)本草》所言“以復道者為佳”，“復道”即今之河南省湯陰縣伏道鄉(xiāng)；所言“明州”即今之浙江省寧波市鄞州區(qū)。

自宋代之后，隨著艾葉的長期使用，醫(yī)家們逐漸發(fā)現(xiàn)湖北蘄州所產(chǎn)艾葉質優(yōu)效佳，從此關注蘄州艾葉及其獨特之處，記載蘄州艾葉或蘄艾的醫(yī)藥文獻亦開始出現(xiàn)。

明代官修本草《本草品匯精要》由太醫(yī)院院判劉文泰等于1505年撰輯，其載：“（艾葉）生田野，今處處有之……道地：蘄州、明州。”首次提出蘄州是艾葉的道地產(chǎn)地之一。其后陳嘉謨在《本草蒙筌》中詳細記載當時人們崇尚“蘄州艾葉”的盛況：“（艾葉）端午節(jié)臨，僅采懸戶，辟疫而已，其治病癥，遍求蘄州所產(chǎn)，獨莖、圓葉、背白、有芒者，稱為艾之精英。倘有收藏，不吝價買。彼處仕宦，亦每采此。兩京送人，重紙包封，以示珍貴，名益?zhèn)鬟h，四方盡聞。”并附有“蘄州艾葉”圖。充分說明此時的蘄州艾葉已作為治療疾病和防治瘟疫的珍貴藥物。

明代中后期世居蘄州的醫(yī)家李言聞，尤擅用蘄州艾葉治病灸疾，對蘄州艾葉進行了深入研究，并著有《蘄艾傳》一書。據(jù)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父）嘗著《蘄艾傳》一卷”，并云蘄艾“產(chǎn)于山陽，采以端午，治病灸疾，功非小補”。考歷代本草文獻，尚未見有對“蘄艾”進行述及，更未有將“蘄艾”之名載入本草文獻之中，可以說最先將蘄州艾葉命名為“蘄艾”的應是李時珍的父親李言聞。雖然李言聞所著的《蘄艾傳》已失傳，但李言聞開啟了蘄艾研究和應用的歷史，李時珍承父之遺志，加深對蘄艾進行全面深入研究。李時珍親陪其父多次上麒麟山（蘄州鎮(zhèn)內）采集艾葉標本，并在家園里親自栽種，李時珍在其父研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提出新的見解：“（艾葉）不著土產(chǎn)，但云生田野，宋時以湯陰復道者為佳，四明者圖形，近代惟湯陰者謂之北艾，四明者謂之海艾。自成化以來則以蘄州者為勝，用充方物，天下重之，謂之蘄艾。”從此，“蘄艾”這一名稱，被載入本草書籍，沿用至今。

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言“自成化以來則以蘄州者為勝”。成化即明憲宗之年號，即1465～1487年，距今已有550年，距李時珍則有130年之久，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對“艾”的記載，云：“相傳他處艾灸酒壇不能透，蘄艾一灸則直透徹，為異也。”這是歷史上首次用實驗證明蘄艾與他艾之不同，說明蘄艾有其獨特的地域性。

明代王象晉編撰的《群芳譜》初刻于明天啟元年（1621），被譽為集16世紀以前農之大成，該書對艾葉有載云：“（艾葉）處處有之，宋時以湯陰復道者為佳。近代湯陰者謂之北艾，四明者謂之海艾。自成化以來，惟以蘄州者為勝，謂之蘄艾，相傳蘄州白家山產(chǎn)，又置寸板上灸之，氣徹于背，他山艾徹五湯，陰艾僅三分，以故世皆重之。”雖然王氏是農學家，僅旁通醫(yī)學，其載述內容似承李時珍之言，但是王氏所載是從臨床應用效果的角度來說明蘄艾之道地品質優(yōu)于他產(chǎn)。

明末清初醫(yī)家盧之頤于清順治四年（1647）著成的本草著作《本草乘雅半偈》在臨床應用艾葉時深有體會，認為：“（艾葉）生山谷田野，蘄州者最貴，四明者亦佳。”并提及“蘄州貢艾葉，葉九尖，長盈五七寸、厚約一分許，豈惟力勝，堪稱美艾”。據(jù)盧氏所載，明代蘄州已把“葉九尖”之蘄州艾葉作為貢品，說明九尖蘄艾之珍貴。九尖蘄艾乃是一種新的蘄艾品種，后世至今未引起重視，值得深研。

迨至清代，蘄艾的道地性得到了本草學家的一致認同。清代“棄舉業(yè)醫(yī)，篤志方書”的汪昂，在其撰著的《本草備要》中載云：“宋時重湯陰艾，自明成化以來則以蘄州者為勝。”汪氏還在其另一部本草著作《本草易讀》中言：“（艾葉）處處有之，自明成化以來則以蘄州者為勝。”吳儀洛對汪昂的《本草備要》進行了重訂，撰著《本草從新》一書，對艾葉的記述亦遵從汪昂的《本草備要》所載。嚴潔等三人合編的《得配本草》亦認為“產(chǎn)蘄州者為勝”。凌奐著的《本草害利》一書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研究藥物安全使用問題的著作。凌氏認為“蘄州艾為上”。《植物名實圖考》是著名的植物學家吳其浚編撰的植物學專著，該書亦載艾葉“今以蘄州產(chǎn)者良”。

綜觀明清兩個時期的本草文獻記載，把蘄艾作為艾葉道地品種的觀點是非常一致的，在本草界奠定了蘄艾的道地藥材地位。雖然這些本草記載多傳承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之述，幾乎沒有新意，但也沒有提出對蘄艾道地性之異議。

考歷代醫(yī)家的方書所載，發(fā)現(xiàn)蘄艾之名見于諸醫(yī)籍文獻之中遠早于以蘄艾之名出現(xiàn)在本草文獻之中。

《華佗神方》系漢代譙縣華佗撰，唐代華原孫思邈編集，該書記有含用艾葉方23首，而其中3方明確用“蘄艾”，其一為“華佗治嘔吐清水神方”，其二為“華佗治陰痛神方”，其三為“華佗安胎神方”。在該書的含艾23方中，有要求用熟艾者，有要求用陳艾者，有要求用干艾者，有要求用艾心者，而獨此3方要求用蘄艾，這說明唐代醫(yī)家在用艾時已開始應用蘄艾。

成書于宋代的《陸氏積德堂方》中治療“鵝掌風”，單用“蘄艾真者四五兩，水四五碗，煮五六滾，入大口瓶內盛之，用麻布二層縛之，將手心放瓶上熏之，如冷再熱如神”。此方注明蘄艾要用“真者”，說明在宋代蘄艾為難得之藥，開始有蘄艾之偽充品出現(xiàn)。

早于李時珍《本草綱目》的明代醫(yī)籍文獻如醫(yī)家孫天仁著的《孫氏集效方》治療“血風臁瘡”之方；成書于天順三年（1459），邵以正輯的《青囊雜纂》治療“頭風久痛”之方；醫(yī)家李樓撰的《怪證奇方》，治療“口吐清水”之方；《醫(yī)方摘要》治療“疥瘡熏法”之方；《楊誠經(jīng)驗方》治療“產(chǎn)后腹痛欲死，因感寒起者”之方。這些醫(yī)方均明確要求用“蘄艾”，而非用“艾葉”或“熟艾”或“生艾”等。

稍晚于李時珍《本草綱目》的明代醫(yī)家申斗垣著的《外科啟玄》中治療“黃水瘡”之方明確用“蘄艾”，還有明代醫(yī)家陳實功所著的《外科正宗》中有治療腫瘍的“拔筒方”和治骨疽的“雷火神針”兩方均明確記載要求用“蘄艾”。

而到了清代，亦有醫(yī)籍明確記載用艾時要求用蘄艾，例如清代竹林寺僧人撰著的《竹林寺女科二種》一書上卷之“胎產(chǎn)奇方”中，就明確規(guī)定要用蘄艾，且注明“醋炒”。值得醫(yī)界關注的是，當代著名中醫(yī)藥學家陳可冀院士在對清代宮廷醫(yī)案研究中發(fā)現(xiàn)，在治療婦科疾病的清代宮廷醫(yī)案中，用艾葉時尤其注重用蘄艾，且使用的頻率極高。這充分說明，在清代蘄艾已開始在治療婦科疾患方面顯現(xiàn)出了獨特的治療作用。以上醫(yī)籍所載內容說明，從明代及其之前所載含蘄艾之醫(yī)方看，不管是內服之方，還是外用之方，抑或是作灸療治病之用，均明確標明要用“蘄艾”，這些臨床醫(yī)方所載，足以說明“蘄艾”之名的出現(xiàn)和蘄艾的醫(yī)藥應用遠在唐宋之前就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