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條線索,一個是聽陳羽嬌說的,另一個是她自己推測的。
因為陳羽嬌是學通信工程出身的,在基地進行全面排查時,林湘沒少讓她幫忙,在對那些偷拍裝置的布局有所了解后,她有了個人猜測。
有個地方的偷拍裝置布置情況比其他地區更加生疏,光是搭電線的接口就要粗糙一些,但這個對比不太明顯,只是陳羽嬌這樣的熟手,有在細枝末節里以小見大的工夫。
陳羽嬌覺得這種沒有把握的事要是說出去,和潑人臟水沒區別,所以只告訴了裴夕。
那個地方就是醫務人員的辦公室,那里的偷拍裝置安裝手法最為粗糙,有可能是整個偷拍工程的起點。
另一個線索同樣是基地開始全面檢查那幾天注意到的,裴夕那幾天訓練量太大了,肩頸特別不舒服,所以找了魯醫生做推拿。
基地的幾名醫生里,只有魯永懂中醫推拿,可那兩天裴夕發現他全程都戴著橡膠手套,不管是在辦公室還是做推拿時,都沒取下來過,而且感覺魯永右手的手掌在推拿工程中,每每需要掌心施力時,就草草替換成其他動作,就好像是手心受傷了。
裴夕當時聽到大家八卦湯少冰的事,注意到了兇手是用鏡子碎塊行兇的,她又詢問了曾經找魯醫生做過推拿的學員,以前他推拿的時候沒有戴橡膠手套的習慣。
這很可疑,但魯醫生除了這點之外,在基地其實是頗受好評的,裴夕抱著那些事和自己無關的態度,沒有深究其中緣由。
一直到陳羽嬌有天突然向她講起這第一條線索,她才感覺冥冥之中的聯系可能并不是巧合。
周啟明思考著自己該如何行動,該去找黃警官,還是余書玲。
黃警官最近天天找人談話,看起來在努力干活,但如果這次真的是抓出商業間諜的機會,匯報給他的話就相當于把頭功拱手讓人,裴夕說得沒錯,自己確實對轉組還抱有希望,更何況今天他又重新進入了幽空,無論如何,進駕駛員小組的話,他就有更多機會進入幽空了,不能告訴黃警官。
基地的學員又走了一半后,心理輔導員們的工作也變輕松了不少,但周啟明心里對余書玲還是有氣,原因無他,第三輪考核上,她對他們小隊的打分毫無偏頗的做法,在朋友身份上有失偏頗。
“哦,對了,還有個事,陳羽嬌告訴我,那些偷拍裝置還有錄音功能,不過這也沒什么,她說如果幕后兇手技術再硬核一點,完全可以入侵基地的攝像頭或者社區軟件,不管是設置唇語讀取程序還是手機后臺的錄音功能,只要有技術就能做到。”
這一下倒是點醒周啟明了,他趕緊打開手機,社區軟件還在后臺運行,查閱權限后發現確實錄音功能是開啟的。
一股不妙的預感涌現,如果魯永真的有問題,此時他們的聊天要是被竊聽,毫無疑問是打草驚蛇了。
周啟明向裴夕道了聲謝后,匆忙離開了食堂。
等他趕到醫務辦公室,只有柳醫生在值班,周啟明沒時間旁敲側擊,他直接激活了相序諧振器,傳達了想探討魯醫生現在會在哪里的想法。
柳醫生直言現在魯醫生不是在食堂,就是回宿舍了。
周啟明立馬嘗試讓她說出宿舍的具體位置,但這個諧振想法不好干涉出來,他干脆扣回表冠,直接詢問柳醫生。
雖然柳醫生覺得哪里不對勁,但還是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醫務人員的宿舍竟然就靠近一號辦公樓,周啟明還沒跑到宿舍門口,就看到魯永鬼鬼祟祟地跑出了宿舍。
周啟明呵斥了一聲,讓他停下來,可魯永反而跑得更快了,順著一號辦公樓的消防外梯就跑了上去。
緊追不舍的周啟明也跟著跑進了辦公樓。
等他進入空無一人的第二層時,魯永已經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周啟明只能一間一間地尋找。
現在一號辦公樓已經沒有機密文件了,大多數辦公室都沒有鎖門,一些文件柜都是空蕩無物的。
周啟明走在冷清的資料室里,余書玲這時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只是看了一眼,沒有接起電話。可就是這個檔口,魯永突然從窗簾后面出現,把周啟明推開,前者奪門而逃,后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追逐戰就此繼續,魯永不可能往一樓跑,樓外的警衛很容易看到一樓的狀況,他跑到另一頭的消防外梯門口,發現打不開門,于是鉆進了旁邊的資料室。
周啟明放聰明了,一進門就往門后觀察,險些又被魯永伏擊,二人扭打起來,他們在空空如也的資料柜面前跌跌撞撞。
魯永從兜里摸出一把手術刀,刺向周啟明,還好他反應迅速,抓住了魯永的手腕,把他的拇指給硬生生掰折,才讓手術刀掉地。
吃痛的魯永帶著周啟明撞向旁邊的資料柜,周啟明腦袋一偏,護住了頭,只是肩膀撞到了柜子,但是巨大的沖擊力讓柜子后傾又前晃,魯永抓住柜子往前一拉,整個柜子都壓到了周啟明身上。
一時間無法解除困境的周啟明只能眼睜睜看著魯永重新拿起手術刀,除了激活相序諧振器別無他法。
周啟明按照積累出來的經驗,計算擰動表冠的圈數,大概估摸已經激活后,集中著所有注意力盯著越看越近的魯永看。
魯永沒有任何廢話,右手握著手術刀舉到比肩膀還高的位置,手扭刀動。
一聲慘叫響徹整棟辦公樓。
魯永的手術刀插進了他自己的左眼中,他難以置信地伸出顫抖的手,想碰手術刀,又不敢碰。
樓梯間窸窣的腳步聲應該是有人帶隊上來了,魯永慌不擇路選擇從二樓破窗而逃。
可是他已經瞎了一只眼睛,根本沒預估好距離,跳早了導致一只腳絆到了窗臺,整個人變成了頭下腳上的姿勢掉下樓。
魯永死了,手術刀深深地插進了他的眼眶。
余書玲和黃遠勝跑過來把資料柜給抬起來,其他警衛則是下樓查看魯永的情況。
黃遠勝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是叮囑余書玲把他送去治療,搖頭離去。
周啟明在余書玲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甚至沒有心情看魯永怎么了。
余書玲告訴他,在他積極訓練的日子里,她從另一條線調查到了魯永的可疑,那就是機器人1415的固定行動路線,送貨機器人的固定路線除了前往學員宿舍,就是在食堂、藥房、充電站之間,進行送餐或者送藥。
余書玲排查了她的狗出現炭疽病的前一天,1415的所有行動路線,把學員、廚師全都排查了一遍沒發現問題,唯獨那天在藥房值班的魯永引起了她的注意,因為時間已經過去那么久,大家在被詢問的時候都是思索很久才會有答案,而魯永看起來雖然也是思考良久,但給出來的答案卻十分詳細,就像預先就打好了草稿。
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懷疑,余書玲求助于黃遠勝,讓他幫忙制造時機,在魯永的手機上安裝技術人員提供的監聽軟件,雖然不正當,但她為狗復仇的想法從未消失過。
她知道周啟明對黃遠勝持懷疑態度,所以就索性讓周啟明放空心思,好好應對考核,沒想到今天在監聽里聽到周啟明追趕時的呵斥聲,她才召集了黃遠勝和警衛,打電話欲勸他不要沖動。
周啟明用沉默回應著余書玲,之前的事和現在得知她瞞著自己做了這么多工作,心中別扭不減反增,干脆就不想和她討論了。
把他送到治療艙,余書玲承諾會將后續進展告知周啟明后離開了。
柳醫生給他檢查了一遍身體,手腳各處都有點軟組織挫傷,周啟明提出要自己涂抹藥膏,柳醫生只好囑咐他不要按摩和搓揉。
今日的天色有些暗,治療艙的燈光籠罩下,自然光少得可憐。
周啟明看著鏡子里發青的后肩,心有余悸地回想著之前發生的爭斗。
想到了魯永被自己控制,握刀插向自己時,臉上那似人非人的表情,那稍縱即逝的腦控片刻,活人也像極了機器人。
這是他第一次利用相序諧振器做間接的攻擊行為,他察覺到有一種慶幸和依賴在逐漸因它而起,明明這塊像表一樣的物件只是冷冰冰的工具,此時周啟明卻覺得自己的手上好像捆綁著一只惡魔似的。
他反感地快速脫下手表,扔進了治療艙的垃圾桶里,不適感才稍加淡去。
周啟明帶著一瓶紅花油,六神無主地回到了宿舍。
隔壁余書玲宿舍的門一晚上沒響過。
次日周啟明帶著傷參加訓練,裴夕看到了他臉上的擦傷,想到昨天分享給他的情報,發現他沒有戴那只不走時的手表,猜到了些什么,不過她并沒有上前詢問,而是給足他空間,減免了一些不必要的訓練互動。
等訓練結束,周啟明徑直去往了張馳辦公室。
他只有一個想法,不要再摻和進這些破事里了,他只是想轉組而已,就這么簡單。
張馳發現進來的人是周啟明后,招呼著他坐到了辦公桌前。
周啟明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詢問魯永是不是商業間諜,張馳點頭承認了,說在魯永的私人柜子里發現了另一部手機,在開機后,確實看到了一些他和雇主間的行動任務,包括最初基地剛開放時,安裝偷拍裝置和單面鏡的指令,那時候還有很多活動板房沒有安裝,每次貨車都會偷偷拉一些單面鏡過來,魯永就是在那段時間把鏡子調換的,只是他置換出來的那么多面鏡子,不知道他是怎么處理的,那些信息還沒檢查完,那部手機就突然黑屏報廢了。
周啟明擺擺手,不想再了解后續,他直言道:“這已經是我抓到的第二個商業間諜了,男人之間的約定我想沒必要因為閑言碎語就翻臉不認賬吧?”
即便周啟明把話都說得這么直白難聽了,張馳還是面不改色,他想了想解釋道:“就算我認,大家不認怎么辦?依我看還是得給你設置一個有些難度的挑戰,你要是能通過,才能轉得讓大家心服口服對吧?”
周啟明點點頭,他早有預期張馳不會這么輕易答應下來,提醒了一句,不能是太過離譜的挑戰,考的內容也得是訓練里正兒八經的項目。
在成功拿下他一直以來的追求后,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現在他只需要心無旁騖地應對第四次考核和最后的挑戰就好了。
余書玲找過他一次,其實她心里也有火,周啟明不聞不問直接把魯永給逼死了,完全壞了她放長線釣大魚的計劃,再加上他不想再插手商業間諜事件的表態,使得余書玲用祝福他早日轉組成功來諷刺他的獨善其身。
又過了一天,基地有兩件事討論度較高,第一件事,即便所有知情人都對魯永的事閉口不談,但他跳樓死去的事還是在社區軟件上傳播開了,不過這次上層響應得很快,迅速解釋清楚了整件事,讓大家明白魯永是欲暴起傷人的商業間諜,周啟明是抓捕他的勇士。
第二件事,經過張馳與管理層的深思熟慮,決定通過當初周啟明的轉組申請,不過需要增加一個前提,周啟明得通過挑戰來證明自己有資格做駕駛員,具體的挑戰內容還在商議中。
周啟明深刻體會到了人怕出名豬怕壯的含義,他實在是想低調,但好像長久以來都有著不可抗力在圍著他轉。
除去訓練,周啟明把自己鎖在了宿舍里,連吃飯都變成了讓食堂的人送飯過來。
唯獨讓他打破沉寂的是,這幾個月以來雷打不動的規律,每兩周的周末去找一次哈布爾警官。
而當他坐上大巴車,返回基地時,王北勛坐到了他旁邊,表示佩服他能揪出魯永來,希望他好好考慮之前談論過的事,在第二天的周一不要再突破離心機的極限了,給陳弈一個臺階下,別讓場面變得難看。
周啟明卻堅定地說,他會繼續突破,下次訓練的目標是8.4G。
王北勛嘆了口氣,想了想,有的話還是不吐不快。
“這里外不是人的滋味是真不好受,我話先說在前頭,這南墻既然你撞定了,我肯定會給你整一個大難題,不管你能不能過,我都不會再干涉半點,你我既不是對手,也不是朋友?!?
“嗯。”
周啟明神情淡然,如果在別的地方認識王北勛,或許他們倆能成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