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支行正在開對公例會,安帥的手機響了,顯示是柜員劉姐的座機,安帥把電話摁了。
自從安帥做了公司部主管,劉姐向安帥提了好幾次想從柜員崗轉向客戶經理崗。
安帥推說這種事情得支行長定奪,他做不了主。其實心里早把這事盤算清楚了。
劉姐這事兒,基本沒戲。
安帥以為劉姐又要和他說這事兒,就把電話掛了。眼下支行長正在部署要緊的任務。
前段時間紫金支行客戶和存款流失嚴重,支行長被分行約談了好幾次。平時對支行長有意見的員工此刻都等著看他的笑話,但支行長能坐到這個位置,自有他的能耐。
果然,支行長通過個人關系,營銷到宏光集團的一個專項投資基金,基金總額60億,用于收購騰遠半導體公司。
支行今年評優、支行長的職位能否保得住,全靠這60億的過路資金。
作為支行長的心腹愛將,宏光集團的一系列維護工作支行長都準備交給安帥。
安帥正聚精會神地聆聽支行長的工作部署,炯炯有神地注視著支行長,時不時重重點頭,并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
手機又響了,還是劉姐,安帥毫不猶豫摁掉了。明顯這來電干擾了安帥與支行長進行精神共鳴。
手機鍥而不舍地再次響了起來,安帥本想摁掉,但是平時辦業務少不了打交道,勉強接聽了電話,捂著嘴巴小聲說:“喂,開會呢。”
“你的客戶正在柜臺要投訴呢,你下來安撫一下吧。”雖然是疑問句,但用的是陳述語氣。
在支行有一條沒有寫在紙面的規定,誰的客戶誰著急,誰的業務誰操心。
支行所有的公司客戶都分到了客戶經理名下,就算投訴了,也是客戶經理去安撫。所以平時柜臺惹了麻煩,也習慣了讓客戶經理給擦屁股。
安帥壓著聲音問:“哪個客戶?發生了什么事?”
“也沒什么大事,就是客戶少帶材料了,我受理不了他的業務,但是客戶又比較矯情,非要投訴。”
安帥嘆了口氣,這是又把他當消防員,隨叫隨到沖上去滅火。他向支行長小聲說:“領導,大堂有客戶來了,我去一下。”
支行長微微點頭,安帥貓著腰出了會議室。
剛到大堂就聽見客戶在叫嚷:
“怎么回事啊?我都跑了三趟了,缺什么材料不能一次說清楚嗎?我從通州坐車過來,再排兩小時隊,你和我說材料不齊,你早干嘛去了?”
是一個小公司的財務,前兩年這公司還在市區辦公,后來業務下滑,公司辦公場所也從市中心搬到了六環外。
安帥沒急著出去,先給劉姐打了電話,“怎么回事?”
按理說劉姐是老柜員了,在紫金支行也算業務熟手,但偏偏是這種熟手,時不時就要整出個幺蛾子。
“柜臺最近培訓,更新了流程和業務材料,都被客戶趕上了。”
就算有更新,一般新舊流程也會并行一段時間,怎么就那么巧,偏偏被客戶踩中了?
安帥心里有氣,但也沒發出來,“客戶還缺什么,把材料寄過來可以嗎?”
“如果使用復印件的話,需要您和領導簽字。”
在銀行辦業務,一般要求客戶給柜臺出示原件,并提交復印件。
但針對一些大型客戶,由客戶經理上門收取復印件,再帶回柜臺辦理。由客戶經理和支行長在復印件上簽字,確保材料的真實性。
“那行吧。”安帥掛了電話,換上笑臉,來到大堂,極力安撫。
對方是個四五十歲的胖大姐,安帥捧著水杯,一口一個姐叫著,承諾讓對方把材料寄過來,不用再跑第四趟了,對方才勉強同意。
這么簡單的事情,只要稍微充分溝通一下就可以解決。劉姐卻懶得動腦子,懶得費口舌。
這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安帥替劉姐擦屁股了。
劉姐早年是第三方外包人員,二十歲不到就做柜員,后來趕上政策好,轉正了,但也僅此而已,如今四十多歲了還是柜員。
仗著自己資歷深,業務熟,柜臺里誰不懂業務都向她請教兩句,時間長了,就翹尾巴了。
想升職,想加薪,想換崗,想做公司客戶經理,賺錢多。真是想的美!
把這樣的柜員招到客戶經理團隊,不是給自己挖坑么?安帥又不傻。
處理完柜面的事情,支行例會已經開完了。
宏光投資龐大的基金規模吸引了若干銀行爭搶。安帥也不知道支行長背后鉚了什么勁兒,讓華運銀行能脫穎而出。
別人都以為安帥是支行長的心腹,其實是誤會。
支行長原本是北京分行公司部一把手,五年前因為高層斗爭被殃及,貶到支行。
大勢已去的支行長問了幾個下屬,有誰愿意跟著他,其余人都默不作聲,只有安帥表示他愿意。
并不是安帥重情誼,而是分行人員眾多,要脫穎而出太難了。審時度勢之下,跟著下支行,沖著這份忠心,也能提職個主管。
安帥覺得自己沒有什么特別的本事,唯一的優點是懂得審時度勢,能屈能伸。
眼下宏光投資的事兒,支行長不細說,安帥就不問。
做一個聽話的啞巴、指哪兒打哪兒、支行長說怎么干就怎么干,是安帥針對支行長摸索出來的行事規則。
既然宏光已經同意與華運合作,安帥要做的就是服務好這尊大神,讓專項基金安安穩穩入賬。
支行的業績穩了,支行長穩了,安帥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差。
安帥專門找了會計經理詢問:“林哥,宏光的專項基金要開戶,材料和一般公司一樣嗎?”
“差不多,你讓公司把所有的證照都拿上,再帶著公章、財務章、法人章來柜臺辦就行。劉姐前幾天剛開了一個專項基金的戶。你再問問她。”
在實物操作中,一般是柜員提交易,會計經理復核。所以具體材料清單,有的時候柜員反而比會計經理更清楚。
安帥心想,還好前兩天沒有斥責劉姐,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暗中給我使絆子。
安帥擺低姿態請教:
“支行長營銷了一個專項基金,需要開戶。除了管理人,還有幾個公司是跟投方,每個公司都想留一個人名章對賬戶進行共同管理,有什么額外要準備的材料嗎?”
劉姐想也沒想就說:“帶齊所有證照和所有章就行了。”
安帥好心提點:“這是支行長營銷的重要客戶,要是服務好了,能在領導面前爭個好印象。”
“您確定多加了其他跟投方的人名章,可以嗎?沒問題吧?也不需要特殊的材料吧?”
劉姐眼睛都沒抬,“沒問題,來吧。”似乎還嫌安帥問多了,似是不信任她。
安帥將信將疑。宏光是今年的重中之重,支行長幾乎天天都問進展,搞得安帥也一驚一乍,草木皆兵。
不過,開戶當天還是出了幺蛾子。
為了一次性在柜臺順利開戶,宏光的財務特意申請了原件外帶、印章外帶。
宏光有規定,印章外帶需要兩個印章管理員一同外出監管。不僅于此,賬戶還額外加了其他三個公司的人名章,所以浩浩蕩蕩一共來了六個人。
宏光財務坐在柜臺窗口,其他五個人像監工一樣站在身后,仿佛生怕財務偷偷蓋了不該蓋的材料。
然而劉姐一拍腦門說:“柜臺上周剛發了文,如果加蓋別的印章,需要提前聯系分行審批。”
安帥像被硬塞了一口蒼蠅,上周發了文,你早干嘛去了?
宏光財務和身后的五個人立刻躁動起來,“安經理,您不是說都安排好了嗎?我們帶章出來一趟非常不方便。”
偏偏劉姐還當著客戶的面說:“沒有審批單,這戶開不了,做不過去。”
安帥在心里暗罵,姐,您這情商可怎么做客戶經理啊?一點溝通的藝術都沒有。
內部審批單,內部流程,你和客戶說什么?悄悄默默收了材料,等審批單回來再開戶不行嗎?怎么不動腦子呢?
安帥真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最重要的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安經理,怎么辦?”財務追問。
“沒關系,您稍等一下,我和柜臺的領導溝通一下。”安帥又搬出標準的笑臉。
安帥長得白凈,笑起來就像電視上做牙膏廣告的明星,一般火氣再旺的客戶沖這顏值,都會稍安勿躁。
安帥窩著一通火來到柜臺后面找會計經理,“林哥,宏光是目前支行重點營銷的客戶,是支行長的戶,要是客戶投訴到支行長那里,咱倆都不好交代。”
安帥故意咬重支行長,給會計經理壓力,“之前我和您、和劉姐都核對過材料,客戶人都到柜臺了,劉姐才說要審批單,這讓客戶怎么想?”
“覺得咱們銀行多業余,連開戶這么基本的業務都辦不了嗎?”
會計經理也滿腦門黑線,新手柜員天天出錯,怎么做了二十年的老柜員也不消停。
“您和劉姐說,今天把材料收了,讓客戶先回去,咱們內部流程怎么走都好說。”
安帥看著會計經理進了柜臺和劉姐交涉。
安帥特意提醒會計經理記得把劉姐的小喇叭關了,不然柜臺里面說什么,客戶可都聽得一清二楚。
安帥遠遠瞅著,原本劉姐支棱著脖子,一口一個不行,然后是眨巴著知識匱乏的眼睛,最后張大嘴巴仿佛恍然大悟,然后打開小喇叭和客戶說:
“那您先交材料吧。”
安帥的心這才放下來。
劉姐一天到晚喊著柜臺太辛苦,賺錢太少,她上有老下有小,老公不爭氣,全家幾口人全都指望她。
安帥其實挺同情她的,一個女人又賺錢又顧家,但這工作質量,反復叮囑仍然出錯,真讓安帥想同情都同情不起來。
終于安排妥當,收齊材料客戶前腳剛走,支行長就問:“賬戶開好了嗎?我緊催慢催,催著對方進錢,你們可不要掉鏈子。”
安帥沒有把劉姐差點捅婁子的事說出來,只說“沒問題”。
安帥抓緊時間走了內部審批,在第二天把賬戶順利開了出來。
在支行長的催促下,15億資金穩穩躺在了賬戶上。
支行長舒舒服服靠著椅背,翹著二郎腿,整個人極度放松,不住地抖著腳尖,顯得極為得瑟。
安帥在旁邊小心恭維著:“您真厲害,哪個支行長能像您一樣,15億說來就來,我想都不敢想!”
支行長用一種看小輩的眼光輕飄飄瞅了安帥一眼,瞅得安帥臉上火辣辣的,仿佛這馬屁拍得太露骨了。
支行長慢悠悠說:“你們踏踏實實把該辦的事辦好就行了,客戶關系營銷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學會的。”
安帥乖巧地點著頭。他本想細探一番,但聽這意思,支行長還沒打算傳授真本事。
安帥其實并不喜歡自己這種刻意討好的姿態。
但男人一生中職場晉升的機會并不多,錯過了,就沒有了。遇到一個賞識你的領導,是幸中之幸。
安帥曾經一拍馬就臉紅,但經過職場的銼磨,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吹起彩虹屁。
今天支行長著實高興,自己打開了話匣子:
“原本宏光是中建銀行的客戶,中建上趕著要給宏光做并購貸款,宏光本不缺錢,但既然錢送上門了,他們也就沒拒絕。”
“沒想到,中建牛皮吹得太大,把宏光折騰一通,貸款沒批下來,宏光盛怒,才讓咱們撿了漏。”
安帥琢磨著,貸款沒批下來估計只是宏光切換銀行的借口,真正的關鍵肯定是支行長搞定了宏光的某個關鍵人物,才能從中建嘴里搶了肉。
他應承著,看破不點破。
“所以,咱們萬萬不能出錯。之后入賬、出賬,你都盯好了。宏光內部派系爭斗十分復雜,多少眼睛都盯著這個專項基金。”支行長叮囑。
“并購金額總共60億,首付款15億,后續流程你盯緊了。”
“沒問題領導。”安帥就差跪在地上領圣旨了,“您看15億預計哪天付款,我提前做好頭寸和匯款單。”
“并購合同上寫著付款日期,我和宏光打好招呼了,最后一天出賬。”
安帥本來想提醒,這么大金額出賬,又壓著最后一天,萬一出點幺蛾子,連緩沖的時間都沒有。
但考慮到支行前段時間存款流失嚴重,15億在賬戶多待一天是一天,支行長肯定也是出于這個考慮才壓著線。
安帥便沒再堅持,想著等下和會計經理得再溝通下,別又像開戶一樣,出現幺蛾子。
從支行長辦公室退出來,安帥去找了會計經理。
“林哥,專項基金的賬戶因為多方共同管理,所以沒開網銀,賬戶里的15億資金出賬時只能從柜臺出,匯款單有什么特殊要求嗎?”
“沒什么特殊要求,把章都蓋上就行了。”
安帥做了客戶經理多年,一般“沒什么特殊要求”總會悄默默埋下雷。
為了避免幺蛾子,安帥提前讓客戶蓋好章,寫好金額,給劉姐、會計經理審核完畢,確認無誤。
但一切太順利,順利得不符合安帥過去的經驗。
果然,匯款當天,還是出問題了。
出賬那天是月末最后一天,大堂烏泱烏泱都是人,發工資的、繳稅的、匯款的全趕在最后一天了。
安帥的匯款單提前一天被會計經理給了劉姐。但偏偏劉姐上午請假了。
等下午插空做匯款的時候,劉姐突然說:“匯款單不對。”
安帥的腦袋嗡一下變大了,匯款單半個月前就給你們了,你現在說不對,這不是見了鬼么?
“哪兒不對?”安帥趴在劉姐的窗口外面著急地問。
“咱們銀行去年換了LOGO,所有的匯款單都重新印了。新LOGO比舊LOGO胖一點,圓一點,你這個匯款單的LOGO是舊的。”
安帥心里的草泥馬要咆哮而過了,會計經理也來到劉姐旁邊,面色凝重地看著匯款單。
安帥緊閉著嘴,心想你要敢說這匯款單錯了,我看你怎么和支行長交代!
“這確實是舊的匯款單,已經作廢了。”劉姐堅持。
安帥差點爆粗口,怒火一下躥到了天靈蓋,他也顧不得大堂還有其他客戶,質疑問:
“這匯款單半個月前就給你了,你看過,林哥也看過,我還特別強調今天出賬,你現在說匯款單錯了??”
“這個單子去年就作廢了,真的用不了。客戶蓋錯了,能不能讓客戶換單子?”
“這單子是我親手交給客戶的,不可能錯!”
“那你在哪里拿的匯款單?”
“還能是哪兒?就是柜臺后面的憑證柜!”安帥沒好氣地說。
“這個賬戶由4個公司共管,其中3個公司的人名章在外地,今天15億必須出賬,哪里來的時間換單子?”
安帥的舌頭都快打結了,真沒想到自己遇到的火坑不是客戶挖的,竟然是劉姐給挖的。
“這15億資金是并購業務的首付款,今天是付款截止日,晚一天違約金是萬分之五,75萬違約金你賠嗎?!”
“賠錢是小,要是因為匯款延遲,收購失敗,這責任算誰的?!”往日里安帥替柜臺擦各種屁股的火一下全都宣泄出來了。
“這鍋誰都背不起!而且這戶是支行長的,他要是知道捅了天大的簍子,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安帥把責任全都甩給了柜臺,雖然他心里明鏡一般,要是款真付不出去,支行長第一個罵的人肯定是他。
但此時此刻,他只能讓柜臺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算出差錯,今天這款也得匯出去。
“那……”會計經理終于發話了,但那,那,那了半天也沒想出什么辦法。
“您和遠程授權溝通一下,今天匯款用舊單子,我替客戶承諾,之后補個新單子給您。”
安帥調整著語氣,當務之急是解決問題,不然誰都跑不了。
“咱們內部再怎么溝通都沒問題,寫特殊事項申請單也沒問題,但今天一定得給客戶把款匯了。”
安帥看了看表,已經下午4點了,超過5萬的匯款需要走人民銀行的大額系統,大額系統工作日5點關閉,所以他們只剩下不到一個小時。
安帥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
“那我問問。”會計經理終于同意與授權中心溝通一下。
宏光財務的電話也不停打進來,詢問付款的進度。
安帥焦急地看著手表,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恨不得自己與遠程授權溝通,可惜隔條線如同隔座山。
會計經理終于溝通完了,結果是:
“不行,必須得換單子,不然銀行有風險。”
安帥覺得自己今天是碰上一頂一的豬隊友了。
“咱們去年發過公告,舊LOGO的所有憑證都作廢,要是今天還用舊單子匯款,之后客戶反悔了,咱行是要承擔責任的。”
反悔什么呀?并購合同白紙黑字寫著首付款,客戶又蓋了章,難道就因為銀行LOGO高矮胖瘦做了調整,就翻臉不認么?
林哥是一路從柜員坐上來的,合規意識強,幾乎零差錯。
而且華運規定,會計經理每兩到三年輪換一次,會計經理的獎金由分行垂直發放,這樣就避免了會計經理迫于支行長的淫威,進行不合規的操作。
所以林哥并不是很怵,在他心里合規大于一切。就是眼下把支行長叫來了,他也這么說。
然而此時此刻,安帥認為,管他合不合規,15億款項今天不匯出就要開天窗了。
已經4點20了,安帥見林哥像頭倔驢,劉姐躲在林哥的身后悶不作聲,他只能冒著被支行長指著腦門罵破喉嚨的風險稟告了支行長,總好過拖過5點無力回天的時候再匯報。
支行長的震怒猶如海嘯來臨前的平靜,氣得悶了三五秒,才吼出來:
“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告訴我?早干嘛去了?!”
安帥知道現在不是狡辯的時刻,只說:“您能不能和遠程授權的領導溝通一下?”
有的時候經辦人員與經辦人員不好溝通,領導們打個電話三兩句就勾兌好了。
部門領導與支行長都屬于中層干部,每三到五年重要崗位的干部就會有一批輪換,說不上今天你求我,明天就變成我求你了,所以領導之間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都愿意賣這個面子。
“郭總啊,實在不好意思,有個事情得麻煩一下您。”支行長端著求人的態度把事情敘述了一遍。
“您給想想辦法,這匯款今天不出去,我們支行全體都要掉腦袋了。”
安帥偷偷瞄了一眼手表,4點30分。
對方回復:“你稍等一下,我和下面的人了解一下情況。”
“好的好的,我等您。”
掛了電話,支行長和安帥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時不時瞄一眼手表,5分鐘,10分鐘過去了。
就像螞蟻啃著心臟。
十分想催促,但對方是老銀行了,肯定知道大額系統5點關閉,匯款必須在5點前操作。
耐著性子,一分一秒磨,安帥和支行長大氣都不敢出,支行長連罵安帥的心情都沒有。
4點50,對方終于回了電話。
“胡行長啊,是這樣,如果你們今天一定要匯款,那就用新單子把匯款要素抄寫一遍,提交易時,新單子和舊單子都提交,我們按新單子錄入要素,按舊單子核驗客戶的印章。”
“但是,分行也受總行合規檢查的壓力,事后總行可能會扣分,我得提前和您說一聲。”
“沒問題,沒問題,這事兒我記住了,之后我們一定親自和總行解釋。”
支行長給安帥使眼色,安帥立刻風急火燎沖向柜臺,手一抖還寫殘了兩張憑證,屏著呼吸才又抄了一遍才抄對。
劉姐立刻提交交易,4點55分,會計經理不停在系統做著業務優先的刷屏,4點58分審核通過,5點資金出賬了。
安帥心虛地給宏光財務發了信息:“我們銀行資金已經出賬了,您看看對方銀行入賬了嗎?”
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直到財務回復:“已經收到了,辛苦您了。”
安帥這才放下心來,整個人松快了一些,才發現西裝里的襯衫前心貼后背都濕了。
安帥對著匯款回單拍了張照,發給宏光的財務,同時也發給支行長,微信匯報“已順利出賬”,又去辦公室當面匯報了一番。
事情終于落停了,支行長回過頭冷冷地問:“今天這匯款要是出不去,你拿什么賠?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帥見事情鬧大了,他也沒法替柜臺再遮掩,只能實話實說:
“匯款單半個月前客戶就蓋好章,也提前給劉姐、林哥看過了,但是今天臨提交交易的時候,劉姐才發現憑證錯了。”
支行長氣不打一處來,“把他們叫過來。”
劉姐跟在會計經理身后,完全不提自己未審核發現錯誤,把鍋推向安帥。
“領導,舊版的憑證去年就取消了,OA里發了公文,微信群里也發了通知,不知道為什么安經理給客戶寄了錯誤的憑證。”
安帥氣不打一出來,“既然所有舊憑證都取消了,支行為什么還會有舊憑證?”
況且大部分客戶匯款都用網銀,在柜面做匯款的客戶少之又少,柜臺用的憑證有幾十種,客戶經理哪里知道哪個換了哪個沒換?
退一萬步,安帥就算是寄錯了憑證,柜臺天天審核單據,連新LOGO舊LOGO都看不出來么?!
劉姐堅持:“舊憑證早都銷毀了,你給客戶寄的舊憑證哪兒來的?”
“我就是在柜臺后面的憑證柜取的,現在去翻,肯定還有!”安帥氣不過,一副準備去翻憑證柜的樣子。
其實心里虛得很。就在剛才對峙之前,他悄悄默默去翻過一遍,那些舊憑證都不翼而飛了。
不知道是被人臨時都收走了,還是他運氣就這么背,唯一的一張舊憑證,被他碰上了。
但此時此刻他現在必須做足氣勢,賭支行長不會讓他們現在去翻柜子。
“夠了!”支行長一拍桌子。
“你看看你們,像什么樣?幼兒園小朋友吵架呢?咱們這是工作,是職場,你們能不能帶著腦子,帶著職業操守來?”
“摸摸你們的良心,你們對得起客戶,對得起崗位,對得起你們的收入嗎?”
大家都閉著嘴,低著頭。
“這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不管誰的問題,再發生,就別想干了!”
三個人任由支行長咆哮。等支行長訓斥完了,魚貫而出,面面相覷。
安帥實在是想不明白,憑證柜里的舊單據去哪里了?怎么自己那么背就拿了舊單據,還偏偏沒有被柜員發現?
但眼下這事過去了,再細究下去肯定也辯不出所以然。于是先調整著面部表情,主動給大家找臺階,“還好最后匯出去了,你們辛苦了。”
“可不辛苦了!”劉姐竟順勢發起牢騷,“我就是個苦命干活的,錢不多拿一分,還替你們擔著風險。”
安帥在心里罵了一千遍,你要早發現問題,也不至于在最后一刻擔驚受怕!
但轉念想想,也許正是因為劉姐缺乏這種主動精神,才會在原地踏步,變成自怨自艾的祥林嫂。
劉姐若是像半個客戶經理一樣有溝通技巧,又主動承擔,也不至于四十多歲還是柜員。
會計經理撿著臺階下了,“嗨,沒什么,大家都是為了支行好。”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三個人,像假裝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就此翻篇。
其實各自揣著心思。
以后日子還長,安帥少不了和柜臺打交道,沒必要撕破臉。
會計經理再過個一年半載就換支行了,更沒必要上綱上線。
唯一只有劉姐,覺得自己開了戶,又做了15億的匯款,雁過還拔毛呢,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撈上,還惹一身騷。
想來想去覺得柜員實在是太難了!自己太難了!做柜員太委屈自己了!她眼巴巴又問安帥:
“這戶也開了,錢也付了,事情都辦妥了,雖然有點波折,但也算善始善終,我之前和你提了好幾次的轉崗,領導能不能考慮考慮?”
安帥冷笑一聲,有點波折?善始善終?若不是支行長臨時刷臉搶救,這天大的婁子還指不定你背還是我背呢。
安帥笑著說:“這事我做不了主,您親自去問問支行長吧。”
劉姐咂吧了兩下嘴,仿佛也覺得支行長并不太待見她,悻悻地打消了念頭。
安帥看著劉姐半聳拉的腦袋,不知道該同情她,還是該恨她。
明明大部分青春和熱血都一心一意奉獻給華運,她這個年齡的員工只要沒有太大的差錯,也都能混個舒服的位置。偏偏劉姐求什么,不得什么。
而且她似乎并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下班后安帥去地庫開車,正巧趕上電梯壞了,不得不走樓梯下地庫。晚上還有飯局,安帥狼吞虎咽吃了個面包墊底,把包裝袋扔進車庫的垃圾桶。
一掀開蓋,看見十幾摞舊LOGO的匯款單躺在垃圾桶底。
倒吸一口涼氣,當真人心叵測。
以后重要的業務必須避開劉姐,不然指不定哪天就禍從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