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員小栗今天過得著實糟心。怪只怪昨晚睡前的一杯牛奶，像蝴蝶煽動翅膀，引發了千里之外的海嘯。

由于工作壓力太大，小栗最近連續失眠，雖然強迫自己11點就躺在床上，可是愣是看著天花板到后半夜3點還倍兒精神。

為了助眠，她起床喝了一盒冰牛奶。

凌晨4點的時候終于睡著了，然而6點半的時候鬧鈴就響了。

小栗捂著肚子自問，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干嘛？肚子里就像鉆進了一只孫猴子，腸胃都扭到了一起。瞅了一眼床頭柜上的牛奶盒，才發現已經過期一周了。

Oh my god，難道天要亡我？

小栗立刻跑向洗手間，五臟六腑都都要呼嘯而出了，褲腰瞬間小了兩個尺碼，比減肥茶效果都好。

抓緊洗漱一路狂奔，踩著點來到紫金支行。還好沒遲到，不然又是500塊。

柜臺開始營業前，她的肚子又鬧得不行，于是她匆匆奔向洗手間。等她虛脫地提上褲子再回到柜面時，已經營業開始15分鐘，外面黑壓壓排了一堆客戶。

“你去哪兒了？怎么柜臺剛營業你就不在？不知道今天賣國債么？”會計經理林哥問。

Oh!小栗心里一驚，今天是賣國債的日子，許多老頭老太太一大早就在華運銀行門口排隊，現在人烏泱烏泱。

許多家銀行都有賣國債的權限，國債額度先到先得，要是被別的銀行搶先售罄，估計老頭老太太得和銀行拼命。

小栗趕緊準備叫號。

“為什么離崗超過10分鐘不提前報備？”林哥追問。

自從會計經理林哥接管紫金支行，他提出了自己的規矩，所有柜員，無論是誰，任何原因，離崗超過10分鐘就得提前報備。

一屋子柜員有男有女、有年輕的年長的，都看向小栗，窗口還有個著急的大爺啪啪啪拍著玻璃問，“怎么還不叫號！”

小栗臉皮薄，怎么好意思當著這么多人面說自己去洗手間拉大號。

“不要以為自己工作三年，是老柜員了，就忘了規矩！一次不報罰200！”

林哥教訓著，小栗更是低下頭，迅速調整坐姿和心態，即使心里苦得像灌滿了膽汁，也得露出親切友好的標準笑容。

“您好，請坐，請問您要辦理什么業務？”

為了盡量避免拉肚子向林哥報備，小栗今天基本沒有喝水也沒有吃飯。如果肚子是空的就沒什么可排了吧？小栗憑著一口仙氣一直堅持到快下班。

眼瞅著到了營業結束的時間，幾個年長的柜員紛紛掛出了“暫停營業”的牌子，開始清理今天的票據。

此時外面還有5個客戶，根據華運銀行的規定，在銀行關門前，只要是拿了號碼的客戶，柜員得全部接待完畢才可以正式停止營業。

可是還在叫號的卻只有小栗，和另外一個年輕的柜員小玉。

年長的柜員邊清點票據邊說：“我娃今天晚上要上學而思，我還得陪練，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年輕，下班后的時間都是自己的。”

另一個柜員說：“別提了，我婆婆最近住院了，我回家做完飯還得去送飯。”

還有一個柜員說，“我再不回去，我家老大、老二就打起來了。”

她們清點完票據，就下班了，邊吐槽說：“回家比上班還累！”邊囑托小栗，“辛苦了！你們年輕人應該多學點業務！”

小栗在心里喊了一千遍，別走啊！！還有客戶在排隊呢！！救救我啊！！但是面兒上卻客客氣氣微笑恭送她們。羨慕地看著她們下班，在心里暗暗罵自己怎么是個慫包。

終于熬到最后一個客戶，是個北京老大爺，剛坐到窗口，就操著標準的京腔開罵：“你們什么垃圾銀行！我排了一下午，這都幾點了才排上！”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問您辦理什么業務！”小栗入職培訓時就被教育，忍耐、安撫客戶的煩躁情緒，是份內工作。

老大爺把身份證、存折丟進窗口說：“取錢！”

小栗雙手取過材料，核對后問：“您好，存折是張倩女士的，請問您和張倩是什么關系？”

“你管我們是什么關系，你少廢話，我知道密碼你趕緊給我取了！”

“您好，銀行規定只有直系親屬可以在柜臺代辦業務，也就是只有配偶、父母、子女可以代辦，另外還需要您出示戶口本或其他關系證明材料。”

“你丫怎么那么事兒逼？我帶我的身份證了，還帶存折了，我還知道密碼，憑什么不讓我取錢？”

“不好意思，需要您再提供相關材料，我們才能操作。”

大爺急了，拍著玻璃罵：

“張倩是我兒媳婦，她的就是我的！還證明什么！你丫會不會辦？不會辦滾！老子排了一下午隊，現在和老子說不能辦？早干嘛去了？你今天必需想辦法把這業務給我辦嘍！”

小栗極力溫柔地安撫，但大爺越罵越難聽，小栗為難地看向會計經理。

但會計經理正在清點別的窗口的票據，頭也沒抬，“你就說銀行都有規章制度。真夠逗的，咱們上哪兒想辦法？”

小栗越解釋，大爺越生氣，若不是現金窗口有玻璃擋著，估計大爺就要沖進來揪著小栗的領口把小栗過肩摔了。

“你丫叫什么名字？工號多少？我要投訴你丫！我還不信治不了你個丫頭片子，什么玩意兒！”

小栗心里已經千萬頭草泥馬狂奔了，但還是得笑著回答：“我叫劉栗，員工號3527，非常抱歉沒有解決您的問題。”

“真是傻逼。”大爺罵罵咧咧起身，狠狠瞪了小栗一眼。

小栗保持著抽搐的笑容，在心里想，怪不得罵人的話都是x你大爺，現在她明白為什么了。

她在心里狠狠問候了一下，x你大爺。

終于送走了老大爺，小栗忐忑地問會計經理：“大爺真的投訴了怎么辦？”

支行有一項考核是服務質量，要是哪個員工被投訴了，只能跪在地上求客戶撤銷投訴，否則就會被扣分、扣獎金，還會被會計經理、支行長通報批評。

仿佛拖了全行的后腿。

“他這個業務本來就不合規，誰知道他這存折是偷的是搶的？是他兒媳婦婚前婚后財產？況且他兒子和兒媳婦是不是離婚了正在扯皮都不好說。他這業務辦不了，咱有理，不怕他投訴。”

華運銀行規定，針對客戶的投訴，如果員工可以理由充分的證明投訴不合理，員工可以進行申訴，后臺可以手工取消投訴。

小栗的心這才放下了一點點。

一看表已經快7點了，男朋友說今天要來接自己下班呢！小栗趕緊梳理票據。

突然聽見外面吵哄哄的，經警透過關了一半的卷簾門向外張望，拍手叫好，“那老大爺被人揍了！”

會計經理問：“怎么剛出門就被揍了，不會是搶劫的吧？”

“不知道啊！反正就在咱們支行門口！被一個年輕小伙子，呦小伙子長得還挺帥！”

呀！小栗心里一咯噔，男朋友是個暴脾氣，平時一言不合和人打架是常有的事。

小栗趕緊從柜臺出去，一看真不得了，男朋友把老大爺揍到地上了，指著老大爺的鼻子說：“你以后嘴里放干凈了，不然我聽見一次，揍你一次。”

小栗一看就要上前勸架，但是被趕來的柜員紅姐攔住了，“這老頭還不知道小伙子是你男朋友，也不知道小伙子揍他是因為你，老頭要是知道了，肯定來銀行找你茬兒！！”

但男朋友下手沒輕沒重，眼下又騎在老大爺身上，別真打出問題了，小栗顧不了那么多，從卷簾門下面鉆出去，拉住男朋友說：“你別打了，別打了。”

“他剛才那么罵你，揍死他都是活該！”

經警也出來了，把老大爺扶起來，沒想到老大爺爬起來后，一巴掌猛扇到小栗臉上，“你個不要臉的東西！什么玩意兒！”

小栗被打懵了，男朋友被經警拉著，經警也懵了。

老大爺扇完后，連屁股上的灰都來不及拍，跑得老快，“你給我等著！”

“你們放開我！”男朋友咆哮著，“你給我回來！”

經警半拉半松，一時半刻也不知道該不該攔著小栗的男朋友。

小栗的臉腫了起來，五指印明晃晃在臉上，眼淚噙在眼眶，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委屈。

會計經理這才從里面出來，“小栗，你今天的票還沒交呢！怎么就走了？”小栗低著頭，捂著臉回去整理票據。

晚上原本約好了去看新上映的電影，沒想到鬧著么一出，兩個人隨便找了家餐館。

小栗一天都沒有吃飯，但此時此刻用筷子戳著面條，卻一點也不覺得餓。眼淚像靜默的河，嘩嘩嘩流下來。

“這工作不開心，咱就別干了。”男朋友坐在小栗旁邊，攬過她。

怎么別干呢？

穩定的金融機構，排名前十的頂尖銀行，首都北京，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要的工作。

小栗本科是在二線城市的普通財經院校，復讀了三年才卯著勁考上清北的研究生。正是頂尖學校的敲門磚給了她留在北京的入場券。

她也想過畢業以后會像電視劇里的那樣，穿著筆挺的西裝，在投行，在券商，在并購部，談著十億、百億的項目，做空中飛人，為了工作絕大部分時間在出差。

然而現實是，穿著銀行缺乏審美的制服，日復一日坐在狹小的窗口里，也數過百萬、千萬，但都是別人的錢。

其實入職的第二年，總行有內部招聘管理培訓生，只限入職不滿三年且清北畢業。這個門檻很高，滿足要求的人很少，簡直是為小栗量身定做的。

但是會計經理、支行長都不同意她走，原因是人手不夠，況且像小栗這種脾氣好、忍辱負重、吃苦耐勞的柜員千載難逢。所以領導壓著，一直不讓她申請。

如今入職第三年，總行又招聘了。她也想離開，可是領導們不給她簽字，她又能怎么辦？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這里耗多久。

是被客戶欺辱，被領導壓榨，日復一日磨平了青春和斗志，最后變成那些快40歲的柜員，每天想著方法劃水，討論的話題只剩下老公、孩子和婆婆么？

她不想再這樣。翻來覆去，又是一夜失眠。

第二天一早，老大爺來了。指著小栗的窗口說：“你丫滾出來跪著給我道歉！”

與此同時，投訴的工單也由分行下發給了紫金支行。

原來昨天晚上老大爺打客服電話投訴了。

老大爺精明，知道銀行門口沒有監控，而且說銀行家屬打他也不太合適，于是投訴只說，柜員服務態度不好。

什么叫服務態度不好？客戶覺得柜員笑得不真誠，笑得諷刺，笑得客戶心理不舒服，就叫服務態度不好。

分行要求支行安撫客戶，當天解決投訴。

會計經理拿著投訴單，半商量半要求說：“小栗，要不你出去安撫一下老大爺？”

小栗看向會計經理，她無法相信會計經理竟提出這樣的要求。客戶是上帝，那員工就不是人嗎？員工是注定跪在地上的嗎？

紅姐抻了抻會計經理的衣角，小聲告訴他，老大爺昨天打了小栗一巴掌。

會計經理這才后知后覺地“哦”，但是問題總得解決。而且一大清早的，其他客戶也陸陸續續來辦業務了，會計經理只能自己去大廳安撫老大爺。

但是老大爺像個太上皇，翹著腿坐在小栗的窗口前，油鹽不進，說什么都不聽。

只叫囂著今天小栗要是不出來，跪在地上給他道歉，這事兒沒完。從今天起，他天天都來！反正老大爺退休了，每天無所事事，正愁能量無處消耗。

僵持不下，會計經理實在沒轍，又回了柜員室。

小栗瞪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氣鼓鼓地看著會計經理。要是會計經理敢讓她出去道歉，她就把辭職信甩在會計經理臉上。

會計經理一瞧小栗玉石俱焚的表情就知道小姑娘也受了委屈，但出來工作誰不委屈？

都說屎難吃，錢難賺，誰都想站著把錢賺了，但你要是腰桿子真硬，就別來服務行業。

“小栗，咱給大爺道個歉吧？也不少塊肉，就說個對不起就完了。嘴皮子一張一合，這事兒就過去了。”

說得可真輕巧啊。我臉上那巴掌是白挨的？我還得給打我的人道歉？小栗硬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當即擺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站起來。

不是出去道歉，也沒甩辭職信，而是跑到衛生間哭去了。罵自己怎么這么沒有出息。

坐在馬桶蓋上，捂著嘴，不能發出聲音，不能被別人聽到。

會計經理打了好幾個電話，她沒接，男朋友發了好幾個信息，問那個大爺今天沒再去找你麻煩吧，她也沒回。

像一只鴕鳥一樣躲在小小的衛生間里，不知道該怎么辦。

就這樣辭職？她不甘心。

就這樣道歉？那從此之后她打心眼里會瞧不起自己。

她錯了嗎？她自問按規章流程辦事，所有的服務話術、禮儀微笑都很到位。

那難道就該把臉伸出去給別人打么？就該跪在地上讓客戶欺負嗎？做服務行業就不配有尊嚴么？

哭了一通，情緒發泄完了。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從衛生間出來，頂著紅通通的眼睛，正好碰見客戶經理老譚正在走廊里打電話。

老譚是支行的奇人，誰有難題都會找他支招。但小栗習慣了常年隱忍，和老譚也沒打過什么交道。

本想低著頭，順著墻根過去，沒想到老譚先開口：“你是兔子嗎？”

小栗沒聽懂。

“眼睛紅成這樣，客戶還以為你得了紅眼病，要傳染的。”

小栗被逗笑了，但笑只是一秒鐘，更多的惆悵卻無處紓解。

“聽說你前陣子腎炎打吊針了，還堅持上班。”

小栗驚訝地看著老譚，這事他怎么知道？

柜員整日像駱駝一樣不喝水不上廁所，腎炎都是輕的，腎結石、尿路結石都常見。

前段時間她白天上班，晚上去掛吊針，一天病假都沒請。月末獎金多發了500塊，她苦笑，這真是用命換來的500塊。

“年輕人對自己好一點，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的路還很長，別早早就耗盡了。去醫院好好查查，開個假條。”

“可是……”小栗露出為難的表情。

小栗責任心強，從不敢請假，總覺得自己請假了，自己的工作就要被別人分擔，給別人添麻煩了；也擔心自己闖禍了，自己不去解決，別人就要替自己背鍋。

“放心，你走了，支行塌不了。”

“那樓下的老大爺？”

“有時候，躲一步風平浪靜。總有人會收拾爛攤子。你靜一靜，想一想，你職場的路長著呢。”

小栗半信半疑，推說身體不適，請了病假。正好腎炎也沒好利索，順利拿到了醫院開的病假條，忐忑地拍照發給會計經理和支行長，申請休一周病假。

目不轉睛盯著屏幕，心臟跳到了嗓子眼，手心都出了汗。

對方終于回復了，“好的。”

小栗的心才放下來，原來逃跑可恥，但真的有用！

小栗不想男朋友再為自己打架，便沒有告訴男朋友老大爺又來挑事，只是說身體不適請了病假。

休病假的這一周簡直快樂上天了。

早晨睡到自然醒，然后收拾屋子，把棉被床單都拿到陽臺晾曬，整理了書架和衣柜，床底下有兩大箱讀研究生時的課件和筆記。

觸摸著那些手寫的板書，小栗在困惑，那些學過的知識真的只是職場的敲門磚？自己是選錯了職業？還是太脆弱，經不起職場的考驗？

小栗每天晚上都和男朋友約會，在出租屋里炒一盤菜，或者去外面吃一份麻辣燙。

男朋友是小栗的大學同學，小栗考上北京的研究生后，男朋友就到北京來謀生。

男朋友血氣方剛又不懂得迂回做人，懟客戶懟領導不得不換了好幾份工作，一度也自我懷疑過，后來做了健身教練，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脈，渾身的力氣駕馭自如，客戶也喜歡他陽剛又直爽。

小栗時不時提點男朋友，進了社會還是得慢慢學習夾著尾巴做人，男朋友卻辯駁，正是因為進了社會人員混雜，才更要學會還手、不被欺負。

可是啊，職場里又有多少人會在明面上動手呢？多的是背地里穿的小鞋。

開開心心過了七天，再去上班時小栗心里充滿了忐忑。

不知道老大爺風波后來怎么樣了，不知道投訴處理了沒，不知道會計經理對她有意見么，總之擔心的事情一大堆。

但是支行太平得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柜員紅姐私下告訴小栗，聽說老大爺后來又去了別的支行取錢，同樣因為非直系親屬緣故被拒絕辦理，老大爺剛吐了臟字，就被男柜員隔著玻璃怒懟，老大爺看對方人高馬大就學乖了。

老大爺這是撿軟柿子捏吶！

不過后來老大爺再也沒來過紫金支行。

會計經理對投訴申訴了兩次，小栗的服務全程都有錄音錄像，即使被罵了，還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報告寫了兩遍，分行最后決定記為無效投訴，沒有對支行扣分。

小栗原本以為天都塌下來了，沒想到這么輕松就被化解了。

她又回到了熟悉的柜臺，每天重復著“您好，請坐，請問您要辦理什么業務”。從前她帶著熱情在服務客戶，可是經歷了老大爺的事件后，她覺得坐在柜臺里的只剩下她的身體。

不僅僅是對老大爺的行為感覺到發指，更是對會計經理竟然讓她出去道歉感覺得心寒。最后竟然又因為自己的逃跑而被會計經理完美化解！

這里的職場邏輯讓她感覺像吃了蒼蠅。

小栗認真地想要離開，總行的內部招聘還沒有截止，可是小栗的申請表上，領導意見那一欄一直空著。

她又對會計經理提出想換崗申請，會計經理一副非常為難的樣子，說現在人員短缺，勸她再忍一忍，再等一等。

可是總行的要求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求入職三年以內，再等下去，小栗就不是內部招聘的目標對象了。

會計經理才不會考慮小栗的職業前程，他只關心柜面的業務壓力，柜員的交易不能出差錯。

小栗實在沒有辦法，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找了老譚。

老譚說：“這是好事呀！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沒想到咱們支行還有清北的高材生呢！”

小栗被夸得不好意思，問老譚該怎么辦。

老譚說：“一架八匹馬的馬車，你是跑得最快最出力最好使的那匹馬，車夫自然不放你走，但如果你是老弱病殘惹事生非毫無用處的馬，車夫自然巴不得你走。”

小栗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老譚說：“你出幾次差錯試試，推說身體原因，實在無法集中精力辦理業務。”

小栗聽得一愣一愣，還能這樣使壞呢！

“這叫以退為進。”

再接客戶時，小栗故意漏傳了一張票據，被后臺退了回來，會計經理收到了差錯提醒，眉心一跳一跳，“小栗，怎么回事啊？”

“林哥，我身體實在不舒服，腎炎一直沒好全，晚上也失眠，所以粗心了。實在抱歉。”

“抱歉有什么用啊？支行實打實要被扣分的！你和我都要被扣獎金的！”

“我下次一定小心。”小栗賠著不是。

晚上快下班時，那幾個年長的柜員又豎起“暫停營業”的牌子，聊著老公孩子，一副要把剩下客戶的收尾工作交給小栗和新來的小玉的樣子。

小栗也不客氣地豎起“暫停營業”，大聲說給會計經理，“林哥，我晚上掛了醫院的號，今天沒法加班了。”然后迅速整理好票據，準備下班。

“這樣啊。”

會計經理一時半刻沒回過神。三年來小栗基本沒有請過假，更沒有拒絕過隱形的加班，可能真的這段時間太累了？

他只能說：“那你先結賬吧，后面還好幾個客戶，你們一人再叫一個號吧。”

年長的柜員只能不情愿地繼續營業。

隔了兩天，同樣的戲碼又上演了一次。

小栗又出差錯了，會計經理都要跳腳了，不得不坐在小栗身后，盯著她做業務。但小栗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故意少傳票。

早晨開晨會時，會計經理狠狠批評了小栗。小栗當著所有人的面哭了起來，還說自己壓力太大，每天晚上都去掛吊針，當天遞給會計經理一張7天病假條。

會計經理眉毛一緊，柜員人數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小栗請假就意味著一個窗口不開放，剩下柜員就得承擔當天所有的叫號量。

可是醫院都開假條了，再無情的領導都很難讓員工帶病到崗，況且又不是什么非你不可的天大項目。

病假后，小栗找了會計經理，推心置腹地說，她的身體不適合再做柜員，醫生說了，要好好調養，以后她可能會經常請病假。

她懇請會計經理同意她內部競聘申請去總行，她若轉崗了，分行會給柜臺補充新的柜員，完全不影響柜面工作。否則小栗繼續留在這里，總是出差錯，只會拖大家后腿。

會計經理一聽，完全明白了。小栗這是在耍心機。她的這些差錯完全不足以讓她被辭退，但是又很影響支行年底考評，支行最多只能把她退回人力，讓人力換個柜員。

會計經理已經四十多，職場這么多年，什么事沒見過。之前確實看小栗這柿子又好拿捏有好用，大家隱隱約約欺負小姑娘，他也沒出手攔著。

眼下小栗人心已去，他也就不再攔了，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沒準以后也用得到。

拿到會計經理的簽字，再找支行長簽字，順利得多。小栗把報名表交給人力小姐姐時，覺得小姐姐親切得像天使！

其實總行對于清北畢業生原本的計劃就是在基層鍛煉后，上收總行，再統一分配。因為招聘門檻很高，報名的人并不多，小栗順利通過了篩選。

收到短信通知時小栗還在上柜，她是下了班才看到已經默默躺了好幾個小時的短信。

她想都沒想就轉發給老譚，感謝的話編輯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謝謝您！”

老譚回了個機智幽默的笑臉。

周末，男朋友陪小栗回支行收拾個人物品，出門時碰到了正在遛彎兒的老大爺。

兩個人四目對望，小栗心里一咯噔，這老大爺看著面色不善，別又起什么幺蛾子。

沒想到老大爺轉身走了，吱都不敢吱一聲。

小栗納悶這是怎么回事，男朋友才說，小栗請病假那天，一天都沒回他信息，他有點擔心，就來了支行，沒想到又看到老大爺在叫囂。

這一次他沒有在支行門口動手，他跟著老大爺到了附近小區，摸清了老大爺的住址。

老大爺插了鑰匙，臨進家門前，男朋友才拍了老大爺的肩膀告訴他，若是再去紫金支行惹事，他就天天來家門口找老大爺的麻煩。

小栗問：“你瘋啦！你不怕他報警啊？！”

“報就報唄！我又沒殺人沒放火，最多像個地痞流氓打架斗毆，況且我這是匡扶正義，對這種垃圾人就應該以暴制暴！”

“你沒見老大爺臉都嚇白了！他兒媳婦從里屋出來，像訓斥孫子一樣訓斥他，我和他兒媳婦講了前因后果，他兒媳婦還給我賠禮道歉呢！”

小栗聽得咂舌，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恨老大爺，心里的怨也一下就被化解了。

男朋友教育小栗，以后去了總行，也得挺直腰板，不然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當軟柿子捏。

小栗鄭重地點了點頭，從前她以為忍辱負重是種美德，現在她覺得得為自己發聲、敢于維護自己的權益，才能更好地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