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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桌談判 下桌試探

一路開著導航,曲觴觴好不容易找到了楊旭東說的新娘家小區。

小區老舊,門口的停車位橫七豎八停的滿滿當當。她轉了幾圈,發現一輛雪鐵龍的司機還在里面坐著,就放下車窗打招呼。

司機朝她看過來。

“先生,你等人?多會兒走?”曲觴觴問。

那男的沒說話,抬手指了指旁邊一家還沒開門的菜鳥驛站,意思是拿了快遞才能走。

曲觴觴笑著打商量,“要不我給您十塊錢,您往前挪挪?我幫朋友接親已經來晚了,幫幫忙?!?

兩分鐘后,雪鐵龍司機開著車找位置去了,她把自己的車往里面停。

剛停好,手機哇啦哇啦響起來。

“哎,觴觴,到哪兒了啊?”那邊傳來個男人的大嗓門。

曲觴觴把電話拿遠了些,皺著眉,“張大可,你煩不煩?一早上催我八遍。我不是新郎也不是伴郎,晚幾分鐘能怎么樣?”

“主要是這邊臨時有點情況,”叫張大可的男人突然壓低了聲音,“我們五行缺你啊?!?

他把事情三兩句說完,曲觴觴才聽明白。新娘張媛的弟弟把別人打壞了,現在拘留所呆著呢。張媛她媽說彩禮得漲40萬,要用這錢把兒子撈出來。

曲觴觴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她這發小楊旭東就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考大學來的錦城。畢業以后做銷售,辛辛苦苦買了套小房子,還能拿出那么一大筆彩禮,在同齡人中已經算是相當有本事了。

可是就怕碰到貪得無厭的。

“誰說不是呢?”張大可也很氣憤,“要我說,這婚干脆不結算了。就這種丈母娘,賣女兒連點信用都不講,以后還不知道能給旭東挖多大的坑呢?咱哥們比誰差,娶老婆就算不找個白富美,也不能定點扶貧啊。”

曲觴觴一邊聽著一邊拿起包從車里下來,鎖上車門又拉了幾下,才似笑非笑地說,“行了,也別著急。他們可以漫天要價,咱當然也能坐地還錢,有什么好怕的?”

樓道里灰撲撲的,到處都是狗皮膏藥小廣告。

曲觴觴走到三樓,左手邊的防盜門上貼著喜字,門口站著個高大男人,旁邊臺階上坐著另外兩個。

“旭東,”她抱胸打量了站著的人一眼,直接了當的問,“這姑娘你必須娶?換個人行不?”

楊旭東苦笑,隨后微微嘆了口氣,“人家跟我三年多了,到這時候說不結婚,不地道。”

“明明是他們先不地道的……”臺階上坐著的張大可忽的站了起來,“要了房子要彩禮,我說觴觴就是專門講價的,咱好歹跟他們講講,結果你回頭就給人家轉過去了……”

“談判顧問,”曲觴觴在一旁打斷他。

“什么?”張大可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說我是談判顧問,不是什么專門講價的。”

“行行行,顧問就顧問,我這說正事兒呢……”

“我還差三十萬?!睏钚駯|卻打斷他,“誰有湊一下,我年底發了提成就還。”

“哎你這人,還真想給呀?”張大可氣得直跺腳。

“旭東,”一直安靜坐著的劉錚突然開口,“我可以借你十萬。不過事情咱們不能這么辦?!闭f著他下巴朝著曲觴觴一抬,“你怎么想的?”

“肯定不能這么辦。談判桌上有句話叫‘寸步不讓,除非交換’。給錢可以,我也能借旭東十萬。但是她張媛,他們張家,拿什么來交換,這得說明白。”

“這……只要媛媛以后好好過日子,不要像那種扶弟魔就行了。”楊旭東想了好半天說。

“那交給我吧。”曲觴觴抬手一指楊旭東,“你不許給我攪局?!?

楊旭東抿唇猶豫著。

“他不配合咱們都別借他錢?!睆埓罂膳牧艘幌聵翘莘鍪?,激起一片灰塵,“有錢投到我飯店里多好,還可以擴大經營。拿去給這種人家,什么時候是個頭?”

楊旭東到底退了一步。

曲觴觴走上前,敲了幾下門。

“張媛,”她說,“旭東他真沒錢了。不過我們這些朋友有,怎么樣,要不要讓我們進去談談?”

話音落下,門很快開了,里面站著一個吊梢眼,顴骨突出的老太太。

“有錢就快拿,談什么談,我們這等錢救孩子呢?!崩咸轮T說。

“不談是嗎?”曲觴觴點頭,居高臨下的看了她一眼,“那別后悔?!?

說完,她轉身招呼張大可,“你,去給我找一身婚紗,好看就行不在乎錢?!?

然后又看向劉錚,“打電話給主持人,告訴他新娘換了,別說錯詞?!?

而曲觴觴自己,則裊裊婷婷走到楊旭東身邊,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旭東,今天她不嫁你,我嫁你。走吧,車還在樓下等著呢!”

話音還沒落,穿著婚紗的張媛就從屋里沖了出來。

張媛要哭不哭的憋了好一會兒,看楊旭東不說話,才回頭喊了一聲“媽?!?

老太太狠狠瞪了曲觴觴一眼,側了側身子。

曲觴觴笑瞇瞇的帶頭進了屋。

客廳里,張媛她爸穿著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裝,譜兒挺足的坐在三人沙發中間。曲觴觴索性走到側面,坐在了唯一的那張單人沙發上。劉錚勾起唇角,帶著三個男人站在了她背后。

雖然年輕,可做了多年孩子王,曲觴觴一向是個有氣場的女人?,F在背后又站著幾個“黑西裝”,那氣勢就更逼人了,簡直像十里洋場上的女老大。

對面擠在一起的一家三口瞬間就被比的矮了一截。

“讓旭東再拿出來40萬,”曲觴觴看向張媛,“這是你的訴求沒錯吧?”

張媛看了她媽一眼,點點頭。

“那么,如果旭東答應,你準備給旭東一些什么呢?”曲觴觴又問。

“你說啥?”她話音一落,張媛她媽就跳了起來,“我女兒都嫁給他了,要他點彩禮怎么了?”

“這位女士,請允許我提醒您,彩禮已經給過了,有轉賬記錄作為憑證?!鼻x觴的表情絲毫不變,“您現在想得到額外的,當然也要有所付出。您該不會以為這個時代的規則是空手套白狼吧?”

“那我女兒呢,我女兒嫁給他還不夠?”

“不夠?!鼻x觴笑了笑,“婚姻是平等的,你用她來交換,這可就涉嫌人口買賣了?!?

“楊旭東,你就這么瞧不起我女兒?”

張媛她媽雖然沒文化,倒是頗具市井智慧,見和曲觴觴說不通,干脆跳起來指著楊旭東破口大罵。

“當初你就是個破銷售,我女兒不嫌棄你和你談戀愛。現在你就是這么對她的?你還有沒有良心?”

張媛也眼淚汪汪的看著楊旭東。

“張媛,”曲觴觴還是笑著,“如果你不想談,我們現在就走。不過今天走了,旭東就和你沒關系了,連彩禮你都得乖乖的給我退回來。”

聽到“退彩禮”,張媛還沒開口,她媽就極其靈活的跳過來攔住了曲觴觴。

既然對方已經底氣不足,曲觴觴自然也不用客氣。

于是她一路攻城略地。二十分鐘以后,張媛她爸黑著臉簽了四張借條,欠曲觴觴、劉錚、張大可各十萬元,利率按照同期銀行存款利率計算。欠楊旭東十萬元,免利息。

與此同時,雙方擬定了婚前協議,并約好第二天就去公證處進行公正。楊旭東的婚前財產和張媛無關,張媛婚前婚后的負債也與楊旭東無關。

期間張媛多次抹眼淚,楊旭東也差點妥協。

曲觴觴覺得要不是因為楊旭東確實沒錢,這盤她很有可能搞不定張媛一家。沒別的原因,就是沒有籌碼。

談判歸根結底是利益的交換,你用自己的籌碼,獲取應得的利益。張媛本來沒有籌碼,可楊旭東愛她,于是她有了最大的籌碼。楊旭東本來也可以有這個籌碼,可張媛不站在他這邊,他就沒有了籌碼。

從老舊的回遷房出來,曲觴觴搖頭哼笑了一聲。

“旭東,你的婚禮我就不參加了,省得新娘子不開心。而且她們全家看仇人一樣看我,我也不開心。”她說完,轉身朝小區大門走。

“觴觴,”張大可打圓場,“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旭東的大日子?!?

“所以,才得讓新娘子歡歡喜喜的把婚禮走完啊?!鼻x觴回頭拍了拍楊旭東肩膀,“別誤會,我不是要和你絕交。這么多年的朋友了,希望你的婚禮氣氛融洽點兒而已?!?

直到坐回自己車里,曲觴觴才呼出一口氣。

談利益就談利益,只是明明已經這么赤裸裸,卻還要顧及關系和感情,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了。

她打火啟動,準備去公司看資料。

對面車道上,一輛灰色沃爾沃朝著曲觴觴的方向駛來,然后和她擦肩而過。

曲觴觴目光隨意一瞥,人就怔住了。

沃爾沃駕駛位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三十歲上下,白襯衫,中短發,劉海半遮著眉頭,只露出濃重的眉尾和眼角一抹上翹的弧度。

明明是風流的桃花眼,可他這樣目視著前方,卻只剩下顯而易見的淡漠疏離。

在大腦反應過來以前,曲觴觴已經完成了剎車、打方向盤、掉頭的全部操作,干脆利落的跟上了沃爾沃。

其實已經過去了這么多年,她并不確定自己看見的就是當初那個人。

她只是本能的想知道他現在怎么樣。

沃爾沃開得很平穩,既不超速,也不搶燈,就連變道都很少。偏偏曲觴觴運氣不好,跟了兩條街以后,被一輛出租車極其簡單粗暴的插在了他們之間。

曲觴觴左晃右晃,足足好幾分鐘才找到機會變到旁邊車道上。而這時候,她發現前面已經沒有了沃爾沃的影子。

無奈之下,曲觴觴只好開著車在附近轉,想把沃爾沃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擼一遍。然而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個城市道路的復雜性,半個鐘頭后,那輛車沒找到,她自己卻迷了路,最后靠著導航才好歹磕磕絆絆回到公司。

這導致曲觴觴一個周末心情都不好,就連周一早上上班都是帶著火氣的。

“哎老大,你可來了?!彼齽傄贿M門,助理丁小陶就跟了上來,“是誰說上班不能遲到的?這都十點了?!?

“我說的是,”曲觴觴回頭,抬起下巴看著他,“你,上班不能遲到?!?

丁小陶撇撇嘴,“行,你是老板你說了算?!?

“昨天有家公司在公眾號上聯系我,說有個勞資糾紛的案子想請你去談談。地址是錦府三街,我發你?!?

曲觴觴皺眉,“勞資糾紛,什么樣的勞資糾紛?”

“他們公司銷售經理張欣提出離職,”丁小陶翻看著聊天記錄,“同時向公司索要在職期間的12萬元加班費,說公司要不給就去勞動仲裁。HR談了搞不定,這不是想借助外部力量嗎?”

“算了算了,”曲觴觴揮揮手,轉身走到辦公桌后坐下,“涉及金額一共才12萬,他們能給我多少?何況這種勞資糾紛談好了還好,談不好惹一身腥……”

“那我就回絕他們了哦?”丁小陶推推自己的大黑框眼鏡,一邊走一邊嘀咕,“這種案子,也不知道那個任泊舟為什么要接?”

“你說誰接了?”曲觴觴挑眉。

“任泊舟啊,就是幫S市拿下大型招商引資項目那個。”丁小陶又轉回來,一臉聊八卦的表情,“你說他在S市呆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回來跟咱們搶飯碗?”

“回來?”

“對啊,任泊舟是咱們錦城人,”丁小陶拿出手機,“都是同行嘛,我就隨便去搜了一下他。你看,雖然是個三十一歲的老男人了,長得倒還挺帥的呢。”

他說著,把手機遞到了曲觴觴眼前。

曲觴觴隨便一掃,轉開,頓了頓又飛快的轉回來。

照片雖然模糊,但已經足夠讓她看清楚里面的人。畢竟就在兩天前,自己還見過這張臉。

“你說他就是任泊舟?”曲觴觴問。

丁小陶點頭,“是不是還可以?”然后他摸摸自己下巴,“就是發型不夠浪,要不然都快趕上我了?!?

這要是在平時,曲觴觴肯定要刺他一句,“丁小陶,你家沒鏡子吧?”

但現在她注意力在別的事上。

“你剛剛說,他接了那個勞動糾紛的案子?”曲觴觴問。

“嗯,幫張欣和公司談,所以HR才沒搞定呢?!?

“行吧,”曲觴觴目光落在模糊的照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再開口,“問問他們HR,我什么時候可以過去面談?”

丁小陶盯著她,“不是說算了嗎,別告訴我你是見色起意。”

曲觴觴燦然一笑,“小破孩,你懂什么?!?

“懂你動了春心?!倍⌒√蘸吡艘宦?,轉身走了。

當天下午,曲觴觴帶著丁小陶去了客戶公司所在的寫字樓。

HR是個女的,姓孫。

“也怪我大意了,”HR孫一見面就吐苦水,“銷售的工作性質誰還不知道嗎?走過那么多家公司,就沒遇到過銷售要加班費的。所以我也就沒想起來和他們簽訂彈性工時合同,更沒去勞動部門備案?!?

“結果現在好了,人家憑著在釘釘上的外勤打卡記錄來找我要錢。我要是給他吧,擔心別的銷售經理會效仿,那可就不是十幾萬的事了。不給吧,公司正在引入戰略投資者,準備走資本市場,這時候出個勞動仲裁案子真不是鬧著玩的。不要說我,就連總經理也承擔不了這個責任。”

曲觴觴點頭,“那么公司想要的結果是什么,零和博弈?”

“對,付給他哪怕一萬塊錢的加班費,都等于給了其他人信號,這是公司不能接受的。”HR孫說到這里,又皺著眉補充,“即使萬不得已真要花一筆錢,也絕對不能以加班費的名義?!?

“聽說張欣也請了談判顧問?”曲觴觴又問。

“那位任先生看著倒是挺好說話,慢條斯理溫文爾雅的。要求他到我們這邊談也沒問題,時間也遷就我們。可只要一涉及到具體利益,就不肯讓步了?!?

“是嗎?”曲觴觴低頭輕笑,“那倒是要會一會了?!?

世人對不了解的東西,往往充滿誤解。

比如在很多人看來,談判顧問一定是伶牙俐齒,善于辯論,能把別人懟的無話可說那類人。然而做了這行三年,曲觴觴知道并不是這樣。

老百姓說“咬人的狗不叫”,用在此處也合適。

談判比拼的是思維模式,也就是你能否在一個有限的條件下構建出新的價值交換體系,和口才甚至毫無關系。

“丁小陶,”回去的路上曲觴觴開始安排工作,“HR孫剛剛答應了,明天你就以新招的銷售經理名義,混進銷售部以及他們的各種群。給你兩天時間,我要知道這個張欣為人處世怎么樣,平時和誰關系好,和誰有矛盾?!?

丁小陶眨眨眼,“那你干什么?”

曲觴觴斜睨他,“我歸你管?”

“了解一下你的整體思路嘛,總感覺這個案子不好搞定。畢竟勞動合同法可是員工的尚方寶劍,人家還有簽到記錄,難道我們還能談出一朵花兒來?”

“所以你猜,”曲觴觴看著前面的路面,唇角慢慢翹起一個弧度,“既然他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直接和公司叫板不就行了,為什么還要請個顧問幫他談?”

“對呀,就算任泊舟剛回到錦城沒什么客戶基礎,這種案子最起碼也要收20%的服務費吧?張欣有錢沒地方花嗎?”

丁小陶眼睛咕嚕咕嚕轉,“這家伙,肯定有什么小辮子怕被公司抓住,找個幫手想速戰速決?!?

“那現在你還覺得搞不定嗎?”曲觴觴淡淡看他一眼,“咱們兩路出擊,去把他的這個小辮子給揪出來就行了?!?

兩人說干就干,當天晚上丁小陶就拾掇了他那一頭亂糟糟的卷發,第二天一早不知道從哪找了件白襯衫,穿著做臥底去了。

曲觴觴自己則從HR孫那里要了一些數據,抱著筆記本做統計分析。

“以為有多厲害,竟然是個棒槌嗎?”做了半個上午,她看著自己的數據直搖頭,“人均銷售收入460萬,而他只有220萬。然后加班還比所有人都多,這就是他加班的效果?難怪沒底氣?!?

話是這么說,可她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被自己忽略了。張欣真的是單純因為自己業績不好,擔心公司抓住這一點攻擊他,所以愿意花錢請顧問?

晚上剛洗完澡,丁小陶請求視頻。

“有話快說?!鼻x觴一邊敷面膜一邊催促。

“老大,搞到手一些信息,給你匯報一下?!彼靡庋笱?,抬手胡擼了一把自己頭頂,才想起可愛的卷毛被剪掉了,頓時有些蔫兒,“我不管,這次我損失太大了,你要給我補償?!?

曲觴觴很痛快,“行,傭金給你分30%,能不磨嘰了嗎?”

丁小陶嘿嘿笑起來,“那必須不磨嘰啊。老大,我感覺張欣這人吧,雖然看著挺外向的,和誰都能搭上話,但我估計他私底下人緣不咋樣。今天我趁著他沒在辦公室時說請大家喝咖啡,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幫他點一杯。”

“咖啡剛到他就回來了,自己在那兒問是誰請客,也沒人接話。”

曲觴觴點頭,“繼續說。”

“然后其中有個叫趙宇的,好像聽說被張欣搶過客戶,這個后面我再落實一下,反正兩人不對付是肯定的?!?

曲觴觴又點頭,“不錯?!?

“還有件事,”丁小陶皺起眉頭,“我不知道有沒有用。銷售部有兩個助理,主要負責請客時候和銷售經理一起去,打個配合。張欣以前每次都讓銷售助理去幫他喝酒,但最近這一年,他沒帶過任何一個人出去?!?

“現在都是他單獨和客戶吃飯?”曲觴觴問。

“對呀。你說這事兒有沒有貓膩?”

“有沒有,談談就知道了?!鼻x觴笑笑,“通知HR孫,約他們明天到公司面談?!?

“說實話,我還真有點迫不及待了呢?!彼f。

約好的時間是第二天上午十點。

曲觴觴起了個大早,敷面膜化妝,然后踩著高跟鞋一派精英范兒的出了門。

會議室在八樓,采光極好。

男人側身坐在椅子上,微微低著頭,修長的手指翻動著眼前的資料,神情專注而認真。陽光打在他身上,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色,整個人似乎都有種柔軟溫暖的光芒。

曲觴觴站在門口,靜靜的打量他。

這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氣質優雅,再也沒有了當年的蒼白憔悴??捎行﹤?,是向內生長的,外表再完美,也掩飾不了內里的鮮血淋漓。

她的心情有些復雜。

“曲小姐,你到了?”HR孫從不遠處走過來,臉色不太好看,“先坐一會兒吧,給張欣打電話他沒接,應該也快了。”

坐在會議桌邊的男人聞聲看過來,站起身,露出一個標準的商務型笑容,對著曲觴觴伸出了手,“您好,我是談判顧問任泊舟。”

“曲觴觴?!?

她剛握住他的指尖,男人卻一觸即離,抬手禮貌示意她坐在會議桌對面。這是一個典型的,在人際關系中喜歡保持距離和克制的反應,在受過嚴重心理創傷的人身上特別明顯。

曲觴觴抿了抿唇,下意識的問,“這些年,你還好嗎?”

話說出口才發現不合適,此時此地也不是彼時彼地。

任泊舟一頓,然后目光里帶了些探尋和困惑。

“哦,”曲觴觴一邊往對面走,一邊笑著解釋,“聽說任先生您也是本市人,不過多年前去S市發展了。覺得那邊怎么樣,飲食上很難適應吧?”

“也還好,我本身口味就比較清淡?!?

等她入座,任泊舟才回到自己的位置,客客氣氣的回答。

曲觴觴抬眼看他,“那挺好的……畢竟生活這貨任性,想給你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相比忍受,主動接受到底要好過一點吧?”

說完見任泊舟的神情中又有些不解,她搖搖頭,“對不起我雞湯喝多了,你別理我?!?

任泊舟倒是笑了,“沒有,曲小姐挺風趣的。”

“不好意思各位,堵車來晚了?!边@時旁邊傳來一句沒什么誠意的道歉。曲觴觴認出來,他就是檔案照片上的那個人,張欣。

“你就是那個談判顧問?不都說同行是冤家嗎,我看你倆聊得挺不錯啊?”他十分自來熟的說。

曲觴觴剛要回答,張欣已經隨意打量了四周一圈,“HR孫呢?她不參加?那誰拍板給錢?”

“孫經理授權我來進行這次溝通,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來?!鼻x觴站起來,指了指任泊舟旁邊的座位,反客為主,“既然時間不早了,我們現在開始吧?!?

張欣坐下的第一句話就是,“其實還有什么好談的?我要我的加班費,公司該給多少給多少,討價還價不覺得小家子氣嗎?”

一旁的任泊舟垂下眼,輕咳了一聲。

曲觴觴卻笑了,“站在您的角度,我非常理解您的想法。”

其實她今天來只有兩個目的,一是降低張欣的期望值,把他心里那個錨點壓到地板上。第二個,就是要多角度探探這人的底,看他對哪個刺激源有反應,一遍找到一個切入點。

當然,私心里她還確實想親眼看看那個人現在生活的怎么樣。

曲觴觴不經意的瞥了任泊舟一眼。

“至于公司的態度,我也向二位明確一下。銷售經理這個職位與其他職位不同,既然從未要求過9點上班和請假扣款,那也就涉及不到加班和加班費的問題?!彼f。

“所以,鑒于您已經提出離職,在您正常履行交接義務的前提下,公司能為您做的是,承擔您交接期間所有薪金以及社保、公積金等法定福利,以及在客戶達到回款要求以后,結算您本年度內的全部銷售提成……”

“這些本來就是我應得的,加班費也是?!睆埿勒Z氣不耐的打斷,“既然公司想耍賴,那你來和我談什么?”

“當然是談我們之間的沖突空間,”曲觴觴絲毫不以為意,笑得更加真摯溫和,“以及共同解決它?!?

“不給錢就沒法解決……”

“曲小姐,”任泊舟打斷張欣,對曲觴觴微微笑笑,“我再明確一下我們的訴求。我們希望第一,公司能夠認定張欣先生的加班時間,第二,按照國家法定加班工資核算方式將張欣先生的12萬元加班工資,在協議簽訂后三個工作日內支付到張欣先生的指定賬戶?!?

說著,他起身,推過來一份資料,“這是張欣先生在公司任職三年期間的外勤簽到記錄,您可以先看一下?!?

曲觴觴點頭,目光在任泊舟手上停留一瞬,接過資料翻了翻。

“我能了解一下,為什么張欣先生前兩年的打卡記錄很少,而最近一年突然大幅度增加嗎?”

“確實有這種情況,”任泊舟還是保持著微笑,“因為當時公司沒有強制要求,所以張欣先生并不是每次加班的時候都會簽到……”

“反正加班也不給錢,簽那個有什么用?”張欣一邊擺弄著手機一邊說。

曲觴觴沒理他,只看著任泊舟,“然后呢?”

“這一份,”任泊舟指著其中一頁,“是去年公司HR在微信群發的通知,強調所有外勤人員必須每天進行釘釘簽到,否則按照曠工處理。因此近一年張欣先生的簽到記錄是完整的?!?

“確實很完整,”曲觴觴也從自己的文件袋里拿出了幾頁紙,“我把張先生的所有簽到記錄做成了一張地圖。有意思的是,”

她舉起手里的A4紙,“從這張圖上大家可以看到,張欣先生85%以上的簽到地點都在天合悅園小區附近。而據我了解,您碰巧就住在這個小區是嗎?”

“我住那怎么了,哪條法律說了我不能在自己家門口請客戶吃飯?”張欣身體前傾,一副要吵架的樣子。

任泊舟伸手攔住了他。

“是這樣的,我來解釋一下曲小姐,”他微笑著說,“按照公司2019年3月發布的《費用報銷管理制度》規定要求,銷售經理執行定額交通補貼標準,因工作產生的交通費用不再單獨報銷。也就是說如果張欣先生在其他地方進行商務宴請,那么他就需要叫代駕,而代駕的費用,需要他自己支付。”

“您的解釋,我可以理解為張欣先生為了節約這部分費用,選擇在自己家附近宴請客戶,是嗎?”

曲觴觴說著又看向張欣,“難得客戶都能理解您。可是如果這樣的話,怎么能證明您是在加班,而不是在家門口遛彎呢?”

張欣忽的站了起來,“你要這么說,那公司還開什么外勤打卡?就算我在別的地方打,你一樣可以不承認啊。”

曲觴觴點頭。

她又抽出一份文檔,遞向了任泊舟。

“這是一份統計分析數據,”注意到對方的眉頭微微蹙起,曲觴觴解說,“數據顯示,張欣先生過去一年產生的銷售收入遠低于公司其他銷售經理的平均值。對于這一點我想聽聽二位的解釋?!?

“需要解釋什么?”任泊舟還沒說話,張欣就站了起來。

“你做過銷售嗎?”他用力拍在桌子上,“有時候你跟一個客戶好幾個月,人家就是不簽單。別人跟了兩周,簽單了。這能比嗎?”

曲觴觴點頭笑笑,“有道理?!?

“不過,我們都知道,如果樣本數量放大,您說這種偶然現象的影響勢必會減少。投入更多時間的人,大概率會有更多產出。所以,您覺得單純的打卡記錄,能夠說明您確實在加班嗎?”

“你什么意思?我這么大個人拿加班這點事訛你們?”張欣黑著臉。

聽了一兩句話不中聽的話就表現這么暴躁,實在不像是做銷售的。如果排除他性格上的原因,那就只能說明他心虛了。

曲觴觴想著,挑挑眉。

“曲小姐,”一直在專注翻看資料的任泊舟抬起頭來,“如果單純從數據上看,張欣先生的銷售業績確實有一定差距?!?

“但是,”他若有似無的勾起唇角,“銷售業績本身,和是否加班并沒有直接關聯關系。您可以認為張欣先生不是一名出色的銷售經理,但您不能否認,他一樣應該得到國家法定的加班待遇?!?

看吧,嗓門大的那個說不到點子上,反而溫文爾雅的這位,總能抓住事情的關鍵。

曲觴觴又點點頭,“任先生您說得很對。一名員工,即使業績不佳,只要存在加班的事實,公司確實應該支付加班待遇。但是我有一件事很困惑,不知道是否能得到解答?!?

說到這里,她抽出另一份文檔,推到了任泊舟面前。

“這是張欣先生求職時向公司投遞的簡歷。通過這份簡歷我們不難發現,張欣先生之前已經從事了五年銷售經理的工作,并且業績水平相當不錯。我與他之前任職的公司HR溝通過,對方表示張欣先生并沒有提出過加班的問題?!?

“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本來經驗豐富的張欣先生在這一家公司不停加班,而銷售業績卻明顯下滑了呢?到底是當初簡歷不真實,還是您所謂的加班時間,甚至工作時間,其實并沒有投入在公司業務拓展上?”

“你胡說!”任泊舟還沒開口,張欣就又一次拍案而起。

曲觴觴笑了笑,“您別介意,銷售經理的工作性質畢竟和其他職位不同。那么為了認定您的加班時間,我不得不排除所有不符合邏輯的因素,希望您能理解?!?

“我倒是認為邏輯上沒有什么問題?!币慌缘娜尾粗壅Z氣淡淡,“每一家企業的產品都不一樣,面對的客戶群體也不完全相同。張欣先生入職后原有客戶資源無法復用,因此才會投入更多時間去和客戶溝通,只是結果不那么盡如人意而已?!?

“您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通?!鼻x觴挑眉,突然看向張欣,“聽說張先生您個人不太擅長喝酒,以前請客戶吃飯,似乎都會帶著銷售助理?”

張欣點頭。

“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帶了呢?”

“酒量鍛煉出來就不帶了唄?!睆埿离S口應付,“何況多個人在旁邊,有些話還不好說。”

“您的想法我理解。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明明少了一個人用餐,為什么自從單獨接待客戶以后,您報銷的接待費用卻一直有增無減呢?”

曲觴觴的話音剛落,她就看到張欣的瞳孔十分明顯的收縮了一下,與此同時他抬手迅速松了松領口。

所有動作時間都非常短,尤其是瞳孔收縮,大概只有五分之一秒。如果不是曲觴觴對微反應有些研究,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張欣身上,她大概都完全不會注意到。

“曲小姐,”任泊舟微笑著打斷他們,“接待費用的上漲,原因有可能是這個城市餐飲費用整體上漲,也可能是為了拿下訂單接待的客戶職位有所提升。”

他說著和曲觴觴對視,“但無論怎么樣,這件事與張欣先生要求的加班待遇似乎并沒有關系”

“哦,很抱歉,”曲觴觴立刻站起來,“早幾年做審計的時候接過一個案子,銷售經理虛報接待費用。我這是職業病犯了,沒有懷疑您的意思?!?

“關于您的訴求以及主要證據我都清楚了,只是從公司的角度我們還不能簡單根據您的外勤打卡記錄認定為加班。今天就到這里吧,我會和HR討論一下,然后再聯系您。”

“就這點錢,談了一次又一次。”張欣急躁起來,“今天不能定嗎?我告訴你,你們要是再這么拖著,我可真就去勞動仲裁了。”

“明白?!鼻x觴笑笑。

“很抱歉不能立刻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不過就算勞動仲裁,也一樣需要核實加班時間的。您放心,我會盡快處理這件事,只要是公司應當承擔的費用,公司會毫不猶豫的承擔?!?

“再聯系,麻煩您了。”她說著,隔著桌子傾身握住了張欣的手。

跟曲觴觴預想的一樣,張欣手掌的溫度明顯偏低,手心里卻全是汗。

曲觴觴覺得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那個問題,她應該已經找到了。只不過事實到底是不是這樣,還需要一點時間去驗證。

任泊舟從洗手間里出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電梯口的女人。

“您怎么會接這個案子?”曲觴觴轉頭看他,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國內的專業談判顧問不多,之前聽說過您在S市做的一些項目,還挺想和您交流一下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

雖然從事的是個與人打交道的職業,可下了談判桌,任泊舟其實并不太擅長和只有一面之緣的人聊天。于是他微微頓了頓,簡單回答,“同學的朋友?!?

曲觴觴笑了,率先走進電梯,“我猜也是,礙于人情?!?

“那您個人對于這個案子怎么看呢,有把握嗎?”她問。

“把握談不上,”任泊舟也微微一笑,“曲小姐的專業能力我是相信的。只不過,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看到公司的籌碼。”

“是啊,”曲觴觴半真半假,“沒有籌碼真是一件很頭痛的事。”

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可萬一您的委托人對您說了謊,也許我就有籌碼了也不一定。”

“應該不至于。我向他們小區保安求證過,張欣晚上確實經常很晚才回家?!?

任泊舟淡淡一笑,“其實我個人倒是建議公司這邊放棄全贏的想法,做出一定讓步,這樣更容易達成一致意見?!?

“比如呢,怎樣的讓步?”

“金額上,或者其他方面的補償。”

曲觴觴也笑,“您大概不太了解我。我這人但凡有一點機會,都是喜歡痛打落水狗的?!?

正在此時,電梯在四層停下,一群人走了進來。本就狹窄的空間立刻變得擁擠,她也擠到了任泊舟身邊。

任泊舟往另一側讓了讓,只可惜,另一側也站滿了人。

隔著一層襯衫,曲觴觴幾乎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涼涼的,比自己低一點,像一塊玉。

這塊玉還隱約帶著淡淡的松木香。

曲觴觴把手機伸到任泊舟面前,屏幕上是一個二維碼。

“方便加個微信嗎?”她低聲說。

任泊舟眉心微微蹙起,有些猶豫。

“如果我這邊情況有什么進展,或許我們可以直接溝通一下。這對事情的解決有百利而無一害?!鼻x觴解釋。

前排的人回頭看了過來。

任泊舟垂下眼,低聲說了句“好”。

曲觴觴猜測他只是不好意思拒絕。但不管怎么樣,她拿到了他的微信,然后置了頂。

當時曲觴觴并沒有其他目的,只是單純的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怎么走出來的,又或者,他真的走出來了嗎?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仍然有機會拉他一把。

“立刻讓HR孫帶你去財務部,把張欣的所有報銷單都復印一份?!痹诘叵峦\噲龊腿尾粗鄯珠_,曲觴觴馬上發消息給丁小陶。

“老大,他在公司三年啊,你知道那有多少嗎?”丁小陶發來個瑟瑟發抖的表情。

“就是有一麻袋,你也得一張不落的給我扛回來?!?

曲觴觴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她開著車,去張欣家居住的那個小區周圍轉了一圈。

雖然這里屬于高新區,而且自從兩年前房價開始飛漲以后,附近所有新開發的樓盤價格都已經讓人望塵莫及,但天合悅園卻是實打實的回遷房。

這也就意味著,此處居住的人群都是普通老百姓,周邊的配套也很接地氣。尤其是餐館,味道怎么樣不知道,但曲觴觴走了一圈,也沒見到幾家門面大點的,至于有些名頭的高端餐飲,那就更是一家也沒有了。

張欣隨口就說他在家門口請客戶吃飯,看來是真沒把自己當回事,撒謊連個功課都懶得做一下。如果世界上真有這么平易近人的客戶,曲觴觴自己也想要幾個。

那么就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張欣為了讓領導覺得自己勤奮或者出于其他原因表現出一種努力工作的狀態,每次都等快回到家了才打卡。

而另一種可能,則是張欣根本就沒有出去接待客戶,真就是遛彎時候順手打了個卡。

當然,曲觴觴現在也只是合理推斷,至于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樣的,那就要從丁小陶復印回來那些報銷單據上面尋找答案了。

丁小陶是第二天中午回來的。復印件倒也沒有一麻袋,但數量也絕對不算少,一只比A4紙大點的快遞紙箱里裝了大半箱。

“要一本一本翻財務的傳票你知道嗎?這是幸好他頭兩年的不算太多,要不然我得翻到猴年馬月去?!彼M了辦公室就坐下大喘氣,一副勞苦功高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張欣最后一年的報銷單據確實比前兩年要多?”曲觴觴趴在紙箱邊上,拿起一疊復印件一邊翻一邊問。

“也不能這么說。那些住宿、辦公用品的發票其實差不太多,增加的主要是餐飲。他每周至少有兩三天在宴請客戶,”丁小陶說著白眼一翻,“這小子沒問題才怪了?!?

“換成你是客戶,就他這樣上頓請,下頓請的,你好意思不給他一個機會?何況聽說他們公司產品在業界口碑本來就很不錯,還有客戶是直接找上門購買的,沒理由到他這兒光投入簽不回來單子啊?!?

“是啊,除非他根本就沒有投入,無論是時間還是費用?!鼻x觴隨口說。

吃完午飯,兩人就開始擼起袖子加油干。

曲觴觴指揮丁小陶把所有報銷單按用途分類,分完了再按照開票主體分,其中出現過三次以上的,算是高頻開票主體,單獨挑出來。

都混在一起時看不出來問題,這一掰開揉碎,曲觴觴就發現不對的地方了。

餐飲發票中有兩家餐廳出現的頻率非常高,一家私房菜一家河鮮館,更巧的是,這兩家餐廳屬于同一個叫江河錦繡的餐飲公司。

曲觴觴點開某查查APP,輸入這家餐飲公司的名字,找到了它的董事長。

“丁小陶,”她勾勾手指,“給你兩個任務?!?

“第一,查一下這個叫李國斌的,也用不著太詳細,主要關注三個信息,他是哪兒人,年齡多大,在哪兒讀的書,和張欣簡歷做個對比,看看有沒有交集?!?

“第二,你明天回到銷售部,就說要請女朋友家里人吃飯,檔次要高點,問他們誰有渠道能打折。”

“問這干嘛,再說我哪來的女朋友?”丁小陶一臉懵逼,然后湊過來,“老大,你給發呀?”

曲觴觴揉額角,“這叫試探,試探懂不懂?尤其要趁著那個趙宇在辦公室的時候問。他不是和張欣關系不好嗎?你甚至可以當著他的面念叨,要是張欣在就好了,聽說他有關系?!?

“OK,明白了?!彼贿叴蛑謩菀贿呁庾撸安痪褪翘自拞?,從小玩到大的,你就等著瞧吧?!?

打發走了丁小陶,曲觴觴給任泊舟發了一條消息。

“出來一起吃個飯吧,關于這個案子我覺得我們可能需要先溝通一下?!?

這是曲觴觴斟酌了一下午的說法,另一層意思,其實是想看看任泊舟會不會一面加了自己,一面又把自己拉黑。

畢竟他當時可沒那么心甘情愿。

任泊舟回復得很快,“不必了。您那邊有什么想法,我們談判桌上來講就好。”

果然。

曲觴觴笑了笑,叫上張大可和劉錚到江河錦繡私房菜約飯。

“哎,觴觴,外面吃什么啊,還得花錢?”張大可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咱自家就是開館子的,想吃什么就過來唄?!?

“人家這是私房菜,你呢?家常川菜,能一樣嗎?”劉錚開玩笑。

“怎么的,這是嫌棄我店兒小???我告訴你們,趙大廚要是聽到你倆這話可要傷心了,盡心盡力伺候了兩只白眼狼?!?

曲觴觴聽他們越扯越遠,趕緊把話題拉回來,“我請客。張大可你別不知道好歹,天天嚷嚷著要做大,不知道去跟人家學兩招嗎?還有劉錚,你一個大學老師,君子固窮啊,吃什么都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怎么能看不起家常菜呢?”

江河錦繡私房菜和河鮮館緊挨著,門面是附近幾家里面最高端的,看著也最顯眼,等于有目標客戶到了這一段兒,基本上就是他家的囊中之物了。

曲觴觴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

進門時,她隨口問旁邊的保安,“這附近還有其他停車場嗎?我怕我朋友待會兒過來沒車位?!?

“那您最好讓他早點過來?!崩媳0餐崆?,舉起胳膊從左比劃到右,“我們這一條美食街就這一個停車場。來吃飯的人多,晚上過了8點基本上就停不下了?!?

曲觴觴點點頭,把車開進去停好,出來的時候又過來找保安說話。

“大叔,咱這兒有監控吧?我上次在別的停車場被剮蹭了,人都找不到。”她說。

“那您放心,”老保安指著頭頂上,“看見沒,從進門這兒就拍上了,里面主干道都有攝像頭,轉彎的地方也有。您把車停這安全著呢。”

曲觴觴笑了笑,謝過老保安走了。

她邊走邊給丁小陶發消息,“我定位這個停車場,明天你過來一趟。想辦法調監控,就張欣最近一次報銷江河錦繡發票那天晚上,看看他的車進來過沒有?!?

張大可已經來了,正杵在門口。

“這家真挺貴的,大廳都沒有,全是包間。我剛才聽說人均最低也得300,”他湊到曲觴觴耳朵邊,“不年不節的,沒必要吧。”

“太有必要了。”曲觴觴故意逗他,“我估計這次我把旭東他老婆得罪了,以后枕頭風兒一吹,這個朋友可能就沒了。一塊長大的總共就咱們四個,對于你倆,我得特別珍惜?!?

張大可立刻感動了,拍著胸脯打包票,“你放心觴觴,將來就是我結婚了,你也是我好哥們,十幾年的交情不能說斷就斷。”

身后傳來一聲笑。

曲觴觴回頭,劉錚穿了一件淺灰色開衫,瀟瀟灑灑的站在那里。

“她逗你呢,再說旭東也不是那種人?!?

幾個人說笑著走進去,立刻有穿著旗袍的服務小姐迎上來帶他們去包間。

“對了小姐,”曲觴觴似乎隨口一問,“我一朋友,聽說是咱們店的熟客,還說老板是他哥們,來吃飯刷臉卡就能打折?!?

說到這她笑了起來,把手機里事前存好的張欣的照片遞過去給服務小姐看,“就是他,您看認識嗎?”

服務小姐仔細看了幾秒鐘,帶著歉意搖了搖頭,“很抱歉……”

“沒見過?”曲觴觴又問,“您再仔細看看,他說一個禮拜最少來兩次。您是不是新來的???”

“我在這邊工作兩年了,”服務小姐笑了笑,“熟客一般都還是認識,也會幫他們訂位……您說的這位先生可能也有來過,只是我確實不熟悉。至于是不是老板的朋友,這個真的不清楚……”

“哎,觴觴,你可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張大可打斷她,“你說那人準是喝了點酒,吹牛呢。還刷臉卡打折,一聽就不靠譜?!?

曲觴觴扶額,做出一副尷尬的樣子,“現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以后得離這人遠點。”

不管張欣和這店的董事長李國斌到底什么關系,反正張欣沒有經常在這家店請客戶吃飯這事兒是八九不離十了。

當然,要作為證據拿到臺面上,只憑著服務員小姐的幾句話還遠遠不夠,想到這曲觴觴笑了笑,狐貍味兒都聞到了,抓住狐貍尾巴還遠嗎?

晚上曲觴觴還沒回到家,丁小陶的語音通話就過來了。

“老大,我查到了,”他語氣興奮,“你猜怎么著?原來那個李國斌……”

說到這他突然剎住,“不行,你今晚吃好吃的沒帶我,我不開心了。必須有補償,要不我可能就忘了想說什么。”

曲觴觴挑眉,“行啊,那你就憋著吧?!?

丁小陶扭捏了一會兒,“小氣鬼?!?

“就那個李國斌,我跟你說,他竟然也是西大畢業的,和張欣同一個學校,而且他倆還同歲,你說這不會是個巧合吧?”

“世上哪來的那么多巧合?”曲觴觴笑了,“逗你玩呢,明天把事兒辦好,案子結了就帶你去吃?!?

“這還差不多。”丁小陶又開始喋喋不休,“我估計他倆八成是同學,然后張欣通過李國斌開餐費發票,到公司這邊報假賬。你覺得呢,老大?”

“我怎么覺得不重要,關鍵是證據?!?

“咱現在還不算有證據?”

曲觴觴哼笑,“咱們有什么證據?就算李國斌是他同學,犯法了?服務小姐到時候反口就說見過他,你把他們怎么樣?”

“小同學,別那么天真,明天趙宇那邊和停車場監控,才是事情的關鍵。”

趙宇那邊很快就有了進展。

聽他說,張欣剛來上班的時候,還曾經說過自己同學是做餐飲的,送給大家每人一張VIP卡,可以打9折。

丁小陶趁著辦公室沒別人,和趙宇一起在辦公桌里翻了很久,終于找到了那張卡,果然就是江河錦繡。

“那你去吃過嗎?”丁小陶問趙宇。

趙宇搖頭,“去什么呀,就這樣都讓人給算計了?!?

原來之前他倆關系不錯,趙宇一個客戶介紹了另一家公司的采購負責人給他。趙宇和人家約好了見面,前一天晚上突然急性闌尾炎進了醫院。

醫院要求立刻手術,趙宇怕單子泡湯,正好張欣給他打電話說別的事,他就讓張欣順便先去溝通一下,等自己出了院再敲定合同。

后來那幾天,趙宇忙著治療,加上身體不舒服,以為板上釘釘,出不了什么問題,就沒去跟進這件事。

“然后呢?”丁小陶問。

趙宇冷笑,“還能怎么樣,單子成了別人的唄。”

“是夠過分的,”丁小陶推推眼鏡,“不過他這么精明,我怎么聽說業績不咋樣呢?”

“心思沒在這上面,”趙宇隨口說,“整天不務正業,有點錢就在網上賭球。今年那幾筆單子,還是以前老客戶續簽的呢。”

“哦,”丁小陶點頭。

賭球啊,所以報假賬,現在又耍賴要加班費,看來輸了。

曲觴觴聽到消息也挺高興。

張大可喜歡足球,她打聽了一下最近的比賽時間,就更確定張欣不可能加班了。

他得看球啊,哪有時間。

“現在只要停車場監控中查不到張欣的進出記錄,我們基本上就可以和他攤牌了?!鼻x觴說。

只是查監控這事兒不太順利。

丁小陶找到停車場的老保安,說自己的車借給別人被剮蹭了,想看看是不是在這兒刮的。老保安和他要行駛證,丁小陶哪里能拿得出來?于是好說歹說,找了一堆理由,對方態度也很好,可就是不同意。

曲觴觴無奈,只好親自出馬。

她停好車先找到了老保安,直接了當要求見他們領導。老保安認出曲觴觴,十分困惑,“找領導干啥?你車也讓人刮了?”

“車沒事,不過我想看幾個時間段的監控?!鼻x觴笑著說。

老保安原則性很強,“監控不能隨便看,再說你也不是派出所的,看什么監控?”

曲觴觴還是笑著,“我要看監控肯定有我的理由,而且非常充分。只是大叔,就算我告訴您了,您可能也沒法做主讓我看。所以為了不給您添麻煩,您還是直接帶我去見你們領導吧?!?

老保安拿不定主意,最終只好答應她。五分鐘后,他帶著曲觴觴到了一樓保衛部。

曲觴觴遞了一張名片過去,然后告訴保衛部主管,自己受一家公司委托調查他們公司銷售經理是否存在虛報餐飲費用的情況,需要查看停車場的監控。

“不行,”主管搖頭,“雖然說這確實不算什么隱私,但人家客人把車停進來那也是信任我們,怎么能隨便讓你看監控呢?”

“我這么說吧,”曲觴觴走到監控臺前面,指著上面的監控畫面,“我作為一名談判顧問,整個調查過程應該說都是為了維護企業的合法權益。您這邊認為我不具備調取監控的資格,我是非常理解的。但是,”

她轉身看著保衛部主管,“如果公司不能通過我來獲取到相應的信息,那可能就只有一個辦法,報警。到時候執法人員也要來調取這些監控,而萬一您這邊某個時段的監控剛好存在損壞情況,可能就會給您個人和貴公司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們的監控每兩個月都要檢查一次,不會壞的。”保衛部主管強調。

“您保證一次也沒有過?”曲觴觴問。

對方和老保安互相看了一眼,不說話了。

“當然,我也不能讓您為難。這樣,我可以給您寫一份承諾書,第一,承諾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合法的,并且不會對監控內容進行拍照和錄像,第二不將監控內容向除了公司和我們調查對象之外的第三方透露?!?

曲觴觴說著遞過去自己的身份證復印件,“我簽字,留一份復印件給您備查。一旦這件事產生了任何后續影響,由我個人承擔全部責任,您看這樣行嗎?”

曲觴觴離開監控室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

她在一樓等電梯,準備坐電梯去地下停車場取車。

數字一層層跳動著,然后電梯門開了走出來一群人。曲觴觴側身讓開,等人都走完正要邁步進去,一抬頭,看見了唯一站在里面的男人。

男人還是穿著白襯衫,袖子挽起,一只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另一只手垂下,露出半截骨感緊實的小臂。

“這么巧,任先生?”曲觴觴笑容燦爛,一邊伸手按了負二樓,一邊轉頭看向任泊舟,“您來吃飯?哪一家,好吃的話推給我。”

“并不好吃,”任泊舟淡淡搖頭,“只是業務需要而已?!?

“唉,我也常常吃這種飯,”曲觴觴滿臉無奈,“光顧著觀察對方了,我經常都吃不飽?!?

“要不,我請您吃宵夜吧,”她抬手看看時間,“正好想和您交流一下以前您在S市做的案子。”

“很抱歉,”任泊舟語氣疏離,“我今晚還有事。”

曲觴觴點點頭,轉了話題,“任先生,您真的不考慮放棄這個案子嗎?”

任泊舟淺淺一笑,“為什么要放棄?”

這時候電梯正好停下,曲觴觴跟在他身后,“如果輸了,對您在錦城發展,很可能會有影響?!?

“談判嘛,本來就有輸有贏,”他還是淡淡的,“當然,我更希望能雙贏。就像很多談判書中說的那樣,兩個小朋友分橙子,充分溝通后一個想要橙子肉榨果汁,一個想要橙子皮磨成粉做蛋糕,皆大歡喜。”

“可您知道這只是一種理想狀態,更多時候雙方都想把桌上的籌碼全部拿完。”

“所以,”任泊舟表情不變,“輸了也很正常,有人贏就要有人輸,盡力就好?!?

曲觴觴還想說什么,任泊舟突然頓了頓,回頭看向她。

“張欣做了七年銷售,胃出血進過三次醫院。其中有一次,就是在這家公司,他差點就挺不過來?!彼f。

“公司里沒有一個人來看他。他的總監只給他打了一個電話,說張欣,你那份合同到底能不能簽回來,還有兩天就月底了,不要拖團隊的后腿?!?

“每件事情都有兩面性。既然張欣主張自己的加班工資,那我就盡我的職責替他談。至于結果,順其自然吧?!?

說完,任泊舟轉身離開。

任泊舟說的話,曲觴觴反復琢磨了好幾遍。

第二天上午,她帶上所有證據,找到了HR孫。

“這是真的?”HR孫皺緊眉頭,“我們報銷都需要附上點餐清單,就這他都能鉆空子?”

“有什么不能的?”曲觴觴笑笑,“每天那么多人去吃飯,未必都開發票。所以只要把別人的開給他不就行了?”

HR孫嘆氣,“那張欣要這樣做,也就不能怪公司了。能談就談,不能談直接報警。雖然具體金額我們不好認定,但怎么也夠判了吧?”

曲觴觴一頓,“如果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我們籌碼在手,加班工資就不用說了,虛報的費用也要全部給我拿回來。”

“可這一次,我覺得這種方式算不上真正的零和博弈。真這樣做了,公司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她把任泊舟那段話轉述給HR孫,又說,“張欣要求加班工資,未必單純是為了錢??赡芤彩菍居行┰寡园伞H绻覀冞@次把他逼到死角,你覺得他會怎么做?”

HR孫沉默了。

“不管怎么樣,加班工資這個我們不能讓步,一分錢都不行。但你說的對,我不能用瓷器去撞瓦塊,不對公司產生任何負面影響才是這次談判最重要的?!卑肷危f。

“我請示一下領導,下午給你電話吧。”

最終,曲觴觴收到的談判要求是加班工資沒得商量,但對于張欣虛報費用這件事,公司可以不報警,也不再追究。

這其實就等于說公司已經表明了態度,還是希望能好聚好散的。

曲觴觴立刻打電話給任泊舟。

電話響了三聲,他接聽,標準的商務口吻,“您好,曲小姐?!?

“任先生,晚上見個面吧。您喜歡吃中餐還是火鍋?要不泰國菜,我請。”曲觴觴說。

任泊舟一頓,“案子有進展了?”

曲觴觴半開玩笑,“除了這個,同行交流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又是幾秒鐘的沉默。

“案子確實有進展了,您做好思想準備,”曲觴觴轉了話題,“既然您堅持在談判桌上說,那明天下午六點,我在公司會議室恭候二位?!?

“好?!?

“任先生,”曲觴觴忍不住舊話重提,“您是一名優秀的談判顧問,聽說以前的成績也非常好,我個人真的不建議您繼續談下去……”

“曲小姐,”任泊舟語氣很淡,“雖然我一直以來追求的都是雙贏,但也能接受失敗。您只需要關心您的委托人利益就好,至于我的利益,并不是需要您來考慮的問題。”

這話禮貌周全,卻拒人于千里之外。

曲觴觴垂下眼,內心微微嘆了一口氣。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越界了?而且她確實也不可能犧牲委托人的利益,無論是為了誰,這樣做都違背了她的職業信仰。

只是這次遇到任泊舟,曲觴觴確實很希望能兼顧彼此的利益,如此而已。

第二天,踩著點到的是曲觴觴。

她特意穿了一雙高跟鞋,咔噠咔噠走進去,身后跟著丁小陶,氣勢十足。

張欣抬頭看過來,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次能做主了?能做主就給錢吧,還折騰什么?”

曲觴觴笑笑,走到會議桌對面坐下,朝著丁小陶一擺手,“把咱們的調查報告給兩位先生看看。”

張欣這才注意到丁小陶。

“這什么意思?”他睜大眼睛,轉頭看任泊舟,又看向曲觴觴,“不是吧,多大個事兒啊,還整出個臥底來?”

丁小陶并不理會他,只拿出兩份文件,分別遞給了張欣和任泊舟。

“張先生,”曲觴觴翻開自己手里的一份,“根據我們的統計,您近一年報銷餐飲費用發票共計94筆,其中江河錦繡旗下兩家餐廳有51筆,因此我們對這兩家餐廳進行了調查?!?

她說到這里,張欣明顯全身一僵,然后立刻抬頭,雙眼死死盯著她。

“調查的情況非常出乎我們的預料,”曲觴觴迎著他的目光輕笑一聲,“江河錦繡的董事長李國斌先生,竟然是您的大學同學。這件事您在部門里公開說過,并且慷慨的送了VIP卡給同事們,可見關系確實不錯……”

“那又怎么樣?誰規定我不能在同學的店里請客戶吃飯?”張欣打斷她。

與此同時,他五指張開,從前往后扒了一把自己的頭發。

曲觴觴的目光落在張欣的手上,微微挑眉,“的確沒有規定,不過碰巧我前幾天也請朋友過去吃了頓飯。您知道我發現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兒嗎?”

她又笑笑,“對于您這么一位高頻出現的熟客,那里的工作人員竟然沒有任何印象。都說服務行業人員擅長記人,看來這個餐廳的倒是個例外?!?

張欣不說話。

“算了不說這個,”曲觴觴把手肘支在桌子上,身體前傾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我記得您之前說為了節約費用,都在自己家門口請客戶吃飯??蛇@兩家店所在的美食街距離您家足足有四十分鐘車程,您這有點前后矛盾了吧?”

“反正我有車,一點油錢我還不至于和公司斤斤計較,畢竟請客有時候也講究個檔次……”

“曲小姐,”張欣說了一半,被任泊舟抬手打斷,“有話您就直說吧?公司有什么籌碼,怎么打算,我們大可以放在桌面上談?!?

“沒問題。”曲觴觴點頭,“不過我想先提醒張先生一下,您剛剛說開車過去請客戶吃飯,但是,美食街只有一個停車場,而我,”

她笑得更加燦爛明媚,“湊巧發現了您在最近這幾次報銷餐飲費用當天,并沒有進入過這個停車場。”

“所以,您實際上并沒有請客戶吃飯,那么您這些票據是怎么來的呢?我是不是可以據此合理推斷,您所有的出自江河錦繡的餐費,都不是真實發生的?”

張欣忽的站了起來。

“你查我?”他用力拍在桌子上,“你TM憑什么查我?”

“憑你虛報費用4萬余元,嚴重損害了公司利益?!?

“你知道個屁?”張欣漲紅了臉,抓起剛剛那幾頁材料團了兩下,用盡力氣扔過來,“我給公司賺了多少錢,公司對我怎么樣?”

“整天就知道業績、業績,他李老板就是赤裸裸的資本家!對,我這一年是沒加班,可前兩年我拼死拼活干,我得到了什么?一點微薄的提成,做人家飛黃騰達的踏腳石!”

他越說越激動,盯著曲觴觴,胸口不停起伏。

曲觴觴把椅子往后滑動了一步,保持距離平靜的看著他。

“張欣,坐下?!币恢睕]有開口的任泊舟淡淡的說。

張欣沒動。

任泊舟站起來,按著他的肩膀,把他塞回椅子上。

然后他轉向曲觴觴,“現在籌碼已經亮出來了,那么公司想要的結果是什么?”

“當然是協商解決,要不然站在這里的就不是我,而是執法人員了?!?

曲觴觴說著,拿出一份離職協議。

“這里,寫清楚了您自愿離職,雙方均沒有任何遺留問題。公司已經蓋了章,您只需要在上面簽個字,”曲觴觴推到張欣面前,“就真的沒有任何遺留問題了,無論是您所謂的加班,還是其他的。”

張欣盯著那幾行字,嘴唇抿緊又松開,松開又抿緊,最后看向任泊舟。

任泊舟點了點頭,遞了一支筆過去。

兩分鐘后,曲觴觴接過離職協議吹了吹,打電話給HR孫。

時間設計的剛剛好,辦公室里已經空無一人,HR孫便陪著張欣去收拾個人物品。

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們三個。

“為什么公司肯讓這一步?”任泊舟收拾好桌子上所有的文件,走到碎紙機旁邊回頭看了曲觴觴一眼。

“當然是為了雙贏?!鼻x觴笑笑。

“得了吧,”丁小陶在一旁撇嘴,“也不知道是誰給公司的建議。”

“建議錯了?”曲觴觴淡淡掃他一眼,“應該讓他們把張欣送進去,引起員工和投資人不必要的猜測?還是干脆廣而告之所有員工,公司制度有漏洞,虛報費用都沒發現?”

“說不過你,”丁小陶看了任泊舟一眼,“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曲觴觴擺手,“行行行,丁小陶你快走吧,下班了。”

“我又沒開車?!?

“給你報銷打車費行了吧?”

“加杯星巴克?!?

“成交?!?

打發走了丁小陶,曲觴觴走到任泊舟旁邊,“我的確是想讓張欣退回所有不屬于他的錢。”

任泊舟看了她一眼。

曲觴觴笑笑,“但是您說的有道理,對這次來說雙贏可能是個更好的選擇。不過我個人并不認為談判總是能夠雙贏的。就拿您上次說的分橙子的例子來說,也許兩個孩子都想用橙子皮磨粉做蛋糕,配上橙子肉榨的果汁呢?”

“那也許可以考慮讓他們一起做蛋糕和榨橙汁。這個世界有競爭,但更多的是合作,曲小姐?!?

任泊舟淡淡說著,碎掉最后一頁紙,對曲觴觴點點頭,轉身拿起自己的文件袋,與她擦肩而過,消失在門口。

曲觴觴猶豫了一會兒,最終在停車場外面那條街跟上了任泊舟的車。

這次她難得沒有迷路。

其實主要原因是,任泊舟去的那個地方,曲觴觴有些熟悉——某個大學附近,他家的那套老房子。

任泊舟沒有把車開進小區,他只是停在路邊,然后下車,靠在那里望著自己家的方向。

曲觴觴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在萬家燈火中,那個黑了好多年的窗口透著光,朦朧微弱,像是一種瓦數很低的小夜燈。

任泊舟就那么遠遠的看著,臉上帶著極淺淡的微笑。

像是懷念,又像是滿足。

曲觴觴坐在車里,覺得自己的心情又復雜了起來。

怎么會有一個人,靠著一點光欺騙自己,假裝家還在,爸媽都好好的呆在里面。

她有點受不了這個。

曲觴觴不是圣母,但自從多年前偶遇任泊舟,她確實很難控制住自己,不去體會任泊舟的心情,很難把這個人當成路人遺忘。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條路上漸漸安靜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繁星滿天。

曲觴觴拿起電話,“媽,過幾天你生日,想要什么禮物?”

“你能回來就挺好,”電話里的聲音輕柔,“還買什么禮物?”

“不行,一定要買,還要買你喜歡的?!鼻x觴很堅持,“我不相信你沒有喜歡的東西,你告訴我?!?

“你買什么媽媽都喜歡。”

“那你這次要記得提醒爸爸。每年都是過了才想起來,算什么?”

“你爸爸忙。”

“他是校長,可他也是丈夫。媽,你想要什么就要直接告訴他,想他回家陪你過生日也要說出來,懂不懂?”

“行了,操心你自己吧,男朋友都沒有呢?!?

掛斷電話,曲觴觴嘆了一口氣,又是這樣,永遠不會表達自己,永遠不會為自己爭取。然后你倒是別傷心啊?還要偷偷傷心。這算什么?

她看向不遠處倚在車身上的男人。

和他相比,自己總算是更幸運的那一個吧。

在外面打拼以后,有個家可以回,叫爸爸媽媽有人會答應。

如果可以,她希望任泊舟未來的路也能幸運一點。雖然誰也不能賠給他一個爸爸媽媽,但他的人生還很長,最起碼也該和別人一樣,有來處,也有歸路。

曲觴觴又看了那人一眼,默默啟動了車子,掉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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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牌:博集天卷
上架時間:2024-08-02 14:50:59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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