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覺醒:在日常生活中練習正念
- (美)喬恩·卡巴金
- 20字
- 2024-05-24 18:09:36
誰創造了世界?
誰創造了天鵝和黑熊?
誰創造了草蜢?
我的意思是,這只草蜢——
這只,她跳出草叢,
這只,她正吃著我手中的糖,
她移動下顎,時而向前,時而向后——
她用那巨大而復雜的眼睛凝視著。
現在,她抬起前臂,仔細地洗臉。
現在,她猛地張開翅膀,然后翩然飛去。
我并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祈禱,
但我確實知道如何留意、如何掉入草叢、如何跪在叢中、
如何變得閑散和幸福、如何在野地里漫步,
這是我整日都在做的事情。
告訴我,我還應該做些什么?
一切終將指向死亡,并且死亡來得如此之快,難道不是這樣嗎?
告訴我,對于你唯一狂野而寶貴的人生,
你的計劃是什么?
——瑪麗·奧利弗,《夏日》(The Summer Day)
第一部分 感官世界:你唯一狂野而寶貴的人生
第一章 感官之謎和感官的魔咒
若用心沉思,每一件物品都會為我們打開一個新的感官。
——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
能夠看到、聽到、移動和行動的,必是你的本心。
——普照知訥
細細想來,我們的感官和它們所呈現的一切,在方方面面都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我們真的欣賞這些感官帶來的各種感覺,我們也常常將它們視為理所當然,并低估它們的廣度和深度。為了理解我們的經驗并把我們自己置于現象學的世界之中,我們的感官鞏固了我們的某種能力,即積累和發展海量智能的能力。現代神經科學研究表明,我們的感官不止五種。與我們的感官保持聯系,與感官為我們向內和向外打開的世界保持聯系,這正是正念和覺知的本質。留意感官可以幫助我們更多地留意日常生活中的“覺醒”、智慧和萬事萬物的相互依存關系。
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我們的感官會變得異常敏銳。據說居住在澳大利亞內陸地區的原住民獵人具有敏銳的狩獵視覺,他們可以用肉眼看到木星的大衛星。當個體某種感官在兩歲之前喪失功能的時候,個體其他的感官似乎就會變得超乎尋常地敏銳。許多研究都證實了這一點,即使視力正常的人在較短的時間內(從幾天到幾小時)被剝奪視覺也會如此。用奧利弗·薩克斯(Oliver Sachs)的話說,這些人表現出了“顯著增強了的觸覺及空間敏感度”。
僅僅通過與人們共處一室,海倫·凱勒(Helen Keller)就可以利用她的嗅覺來判斷那些人們所從事的工作。“木頭、鐵、油漆和毒品的氣味依附在人們的工作服上……當一個人快速地從一處走到另一處時,我能聞到他途經之地的氣味,比如廚房、花園、病房。”
各種獨立的感官(我們傾向于認為它們的功能各不相同)為我們呈現出世界的不同方面,并促使我們從原始的感覺印象及我們與其的關系中建構和認識世界。每種感覺都有其獨特的屬性。在這些感覺中,我們不僅建立了“外面”世界的“圖像”,還建構了意義,培養了我們每時每刻將自己置身其中的能力。
從那些先天或后天喪失了一種或多種感官知覺的人們的經驗中,我們可以了解到很多關于自己的事情以及我們認為完全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可以仔細思考這樣巨大的喪失(至少對我們來說是如此)的體驗,并從那些在這種限制條件下依然能夠找到方法來全然活著的人身上獲得洞見。我們可能會更加感激此刻自己能夠使用的感官之恩賜,更加感激我們所擁有的無盡潛能之恩賜,我們將用這無盡潛能來服務我們自己有望不斷提升的覺察能力(即對生活內在和外在風景的覺察)。我們只能通過多種感官和我們的心智能力(包括了知、感覺等綜合能力)來獲得對萬事萬物的認知。
海倫·凱勒寫道:
我又盲又聾。與失明相比,耳聾的問題更深入、復雜。耳聾是一種更糟糕的不幸。因為這意味著最重要的刺激的喪失:聲音帶來語言,啟發思想,使人們留在智性的陪伴之中……如果我能再活一次,我應當為聾人做更多的事情。我發現耳聾是比失明更嚴重的感官缺陷。
詩人大衛·賴特(David Wright)將他耳聾的經歷描述為一種對聲音感覺的缺乏:
假設這是靜止的一天,絕對靜止,沒有一根樹枝或一片葉子在動。在我看來,盡管樹籬里到處都是嘈雜和看不見的鳥兒,但它們似乎像墳墓一樣安靜。然后來了一股空氣,那足以使一片葉子震顫。我看到和聽到這動靜,像是一聲感嘆。虛幻的寂靜被打破了。我看見了,好像聽到了,一陣“視覺的風”在樹葉間喧嘩……有時我需要刻意地記住,我并沒有“聽到”任何東西,因為沒有什么可聽的。這樣的無聲包括鳥類的飛行和運動,甚至包括魚兒在清澈的水中或水箱中游弋。于是我認為,至少在一定距離開外,大多數鳥類的飛行,必然是靜默的……然而這似乎是可聽的,每一種生物都創造出不同的“視覺音樂”,從海鷗的冷漠憂郁,到山雀的斷奏……
約翰·赫爾(John Hull)在他四十多歲時完全失明,他經歷了逐漸失去所有視覺圖像和視覺記憶的過程,之后陷入了他稱為“深度失明”的狀況。據薩克斯醫生在《紐約客》雜志上關于感官研究的記載,赫爾是一個“全身的見者”(赫爾以這個短語來描述他的深度失明的狀態),他可以把注意力和重心轉移到其他感官上。薩克斯指出:“赫爾一次又一次地寫下這如何成為一種新的財富和力量。因此,他說到雨聲現在是如何為他描繪出一幅完整的風景畫的(他以前從未關注過雨聲),因為在花園小徑上的雨聲不同于在草地上或者在花園灌木叢中的雨聲,也不同于把路與花園隔開的柵欄上的雨聲。”
“雨水可以勾勒出萬物的輪廓,它給以前看不見的東西蓋上了彩色的毯子,這不再是一個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世界,不斷落下的雨滴創造了聽覺體驗的連續性……同時展現了整個場景的整體性……讓人感覺到一種遠景,感覺到世界上的某一部分與另一部分的實際關系。”
薩克斯所說的“從未關注過”說明了一點:對于缺少一種或多種感官的人而言,必要性會促成這種關注。然而,我們不必經歷失去視力或聽力或任何其他感官能力,就可以增強這種關注。這是一份正念的邀請:在與世界接觸時,與我們的感官印象相遇(請參閱《正念地活》),并全然了解感官世界中的一切,徜徉于它的豐富性之中,而不是通過忽視、習慣性的感官遲鈍以及賦予它們和我們自身意義的方式來減弱它們。
有些人喪失了一種或多種感官能力,但是他們通過非凡的身心調節而過上了充實的生活。我們可以有目的地從自然世界中學習。這個世界正在向我們招手,并把其自身毫無保留地向我們的所有感官同時展現出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們的感官能力被培養和鍛煉。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已經毫無隔閡地融入了這個世界。
實際上,任何時刻我們都在同時通過所有感官來感知,盡管我們通常不會留意這一點。賴特和赫爾甚至描述過已經喪失了的感官感受。賴特必須提醒自己,他并沒有“聽到”自己所看到的,因為世界對他而言只是“似乎有聲”,只是以“視覺音樂”的形式呈現。而沒有視覺經驗的赫爾卻說“彩色的毯子”蓋住了“以前看不見的東西”,這暗示著通過仔細聆聽,他確實變得“可以看見”那些畫面了。
這些感官感受交疊融合在一起,互相影響,這種體驗被稱為“聯覺”(synesthesia)。在存在的層面上,我們并非支離破碎,向來如此。每時每刻,感官感受融合在一起,形成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不過我們常常意識不到這一點,這反映出我們與自己的感官、自然世界之間的關系是疏遠的。
大衛·艾布拉姆(David Abram)在《感官的魔咒》(The Spell of the Sensuous)一書中深入地探討了現象學與自然世界的交叉。自然世界被所有居住于其中的生物所感知,包括在野外生活時的我們。自然世界向我們分享了感官矩陣的豐富維度,這些維度孕育了我們,哺育了我們數十萬年。
烏鴉在頭頂盤旋時,它喉嚨里發出的叫聲并不僅僅局限在某個嚴格的可聽范圍內。叫聲在可見的景物中回響,與烏鴉烏黑外形相稱的粗獷風格及特別的氣氛立即使視覺景觀變得生動起來。各種感覺從我這孤零零的身體中發散出來,又連貫地匯聚在可感知的事物上,就像我兩只眼睛的不同視線匯聚在烏鴉身上,聚合成為一個焦點那樣。感官在我所感知的事物中相互聯系著,或者說,每一個被感知的事物都以一種連貫的方式將我的感官聚集在一起,這使我能夠將事物本身作為力量的中心,作為另一個體驗的紐帶,作為“他者”(Other)。
因此,感知行為來自我的身體和事物(以及各種感覺系統)之間的相互作用。事實上,它們之間是不可分離的,因為只有感官系統相互“交織”,我的身體與它所感知到的事物才能相互“交織”,反之亦然。身體感官的相對分散(眼睛長在腦袋前面,相對而言耳朵比較靠后等)和它們奇怪的分布(不是一只而是兩只眼睛,兩邊各一只,類似地,兩只耳朵,兩個鼻孔等)表明我的身體注定是面向世界的,這確保我的身體是一種開放的回路,它只會在他人、事物及我所在的地球中使自己完整。
沉浸在自然世界中,我們只需通過感官來認識世界。同時,不管是正在尋找午餐的蚊子,還是在樹林中通報我們的到來的鳥兒,雖然它們不是人類,但它們也在通過感官和自己的方式來認識、感知我們。盡管與狩獵采集的祖先相比,我們的感官可能由于較少使用而變得有些“遲鈍”,但我們一直是這片土地的一部分,在這片土地上長大并仍然得到了這片土地的所有饋贈。用亞伯蘭那句極具吸引力的話來說:“所謂‘感官的魔咒’,不過是雨的聲音、皮膚上空氣流動的感覺、背部陽光的溫暖、靠近你的狗時它注視著你眼睛的眼神。我們能覺乎?能知乎?能被其擁抱乎?何時可以?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