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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楊紅英回到家里,爐子也熄了火。折了一把干竹棍子去萬明香爐子上借火種。見萬明香單膝跪地,嘴里咕咕隆隆在立水碗,驚問“誰個咋了?”

萬明香扶住筷子往上澆水,筷子仍然立不起來。見楊紅英問,便說牛兒昏睡不醒,不像是餓昏了的樣子,請楊紅英幫著看看是咋回事?楊紅英進里屋一看,滿屋酒氣沖鼻。再出來去抱牛兒,牛兒手腳冰涼,嘴角流出來的涎液竟然是酒!頓時,一股無名火不知如何發泄。她又返身進屋,伸手拽住肖明勇的耳朵,肖明勇夢囈道:“莫鬧!這杯肯定要清。嗡嗯~~嗯......”頭擰向另一邊,嚼著牙巴骨,也不知嚼著了啥,咽下去。又呼嚕呼嚕鼾聲再起。萬明香一陣心酸,淚水奪眶而出,轉身跑了出來。

楊紅英抱了牛兒追出來:“還不快送牛兒去砂壩坪衛生院!我去找個人喊他伯伯回來。”

萬明香急得哭了。手臉也顧不得洗,從楊紅英懷里接過牛兒就走。楊紅英喊道:“錢,錢!人家衛生院是先收錢后診病。你不帶錢,去到衛生院,你再急的病也沒人管唦?——你站一下。”楊紅英火速跑回家,在枕下床草里摸出緊緊纏裹的手帕兒包兒,旋即跑去遞給萬明香。萬明香接過來攥在手里,都來不及清點,含著淚說:“過幾天還你。”

楊紅英:“快走!我回去把鑰匙藏在窗下墻眼兒里就來,不然,一會兒牛兒的伯伯回來進不了屋!”

楊紅英喘著粗氣追上了萬明香,接過牛兒要換著抱會兒。萬明香又想起沒給牛兒帶幾件衣裳。楊紅英說:“沒帶就算了。又不是走親戚。”

走有將近四十分鐘,肖明智從后面跌跌撞撞追趕了上來,問:“醉成啥樣了?快給我來抱!”他從楊紅英懷里接過牛兒,看到牛兒臉已成了灰色,嘴眼烏青,狠狠瞪了一眼萬明香:“有你這么養孩子的嗎?他老子遲早哪一天要被醉死的!你們現在就教孩子沒有節制的酗酒?你看看,醉成哪樣了?”

萬明香也不敢望他一眼,只用衣袖揩眼淚。

楊紅英忙接話道:“事還沒弄清楚就亂咋呼個啥?你看見是萬嬸兒教牛兒喝酒的?——你倒要好好教訓一回你的那個苞筍子弟弟!”說她倆找薇菜,后又偶遇天麻,多占了一會兒回家時間。牛兒可能餓急了,就來找酒喝......

“挖幾個天麻比照護孩子更重要嗎?”肖明智說,“就是去開金庫,也要先給孩子弄點吃的了再出門呀?你們早晨走時都不給孩子做點吃的?”

萬明香說給牛兒留有兩張軟餅在鍋里的。

肖明智抱著牛兒走過了最險要的幾段山路,已經下到墳園坪了,他們才稍微放緩了腳步。肖明智感覺懷里孩子越來越沉。開始,他還以為抱得久了產生疲勞感的緣故。后來越發覺得不對勁兒了,就在路邊找了塊干凈石頭上坐下。又對孩子端詳了好一會,搖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低嗓音,沉痛地對站在一旁的萬明香說:“不必送醫了。——牛兒不中用了。”

萬明香呆呆地站在那里,兩眼發直。楊紅英去扶她,她也沒什么反應。他們周圍的空氣和一切聲音都凝固了。這時,她反倒沒有一滴眼淚。

休眠蛹一步三晃,醉眼惺忪,像條老病牛邁不動蹄腳似的懶蠃蠃晃來。

肖明智小心翼翼的把牛兒遞給楊紅英抱了。緩步走到肖明勇面前,輕言細語地問:“早晨,鍋里放的兩張軟餅你吃了?”

肖明智一臉茫然。回想了一下,點點頭:“吃了!咋了?有毒嗎?”

肖明智突然一巴掌搧在休眠蛹的臉上。這一巴掌,是肖明智攢足了吃奶的勁搧下去的。肖明勇猝不及防,一個趔趄,跪在地上,忽覺鼻子一熱,不由自主的抬手一摸,捂了一把鮮紅的鼻血......

肖明智抱過牛兒,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往回走。

萬明香,楊紅英都低著頭,跟在肖明智的后面。誰也不說話,誰也沒哭泣。

天地的光線越來越暗下來。休眠蛹跪在昏暗的夜幕里,像株被火燒焦的樹樁。

砂壩坪橋頭有一塊水田。左邊是衛生院,右邊是派出所,正面是寬暢的省級公路。去白沙縣城,就從這里上省道。

這塊水田的承包人是朝陽鄉黨官員白守禮的姨表弟賀遠紅。賀遠紅住在車路邊上,夏家開了煤礦,運煤的車輛猛增,砂壩坪卻沒有一家補胎充氣的店鋪。賀遠紅看到了商機,購了一臺電焊機,一臺風炮,在家開起了修理鋪,主營補胎修車,兼修農具雜物,生意特別紅火。

修車生意雖好,那活卻是又臟又累,身上無處不漬滿廢機油,衣服被電焊飛濺的火花燒的大窟窿小眼,臉被電弧射的像涂了一層米糠。這活他干了一年多就厭煩了。

朝陽鄉收取了八十多萬元群眾集資辦學款。中心小學修了一堵圍墻,粉刷了教室,添置了部分桌凳,還硬化了從教室到廁所的地面,花去了將近十萬。上級有關部門下來檢查,認定沒有達到“普九義務教育基礎設施標準”要求,未能通過驗收。鄉領導又只得抽出十多萬元完善修修補補的后續掃尾工程。這一頁書也就翻過去了。還剩有四五十萬掌控在白書記手里。

賀遠紅積攢有幾萬塊錢,在白沙縣城東客運站旁邊租了一家門面房經營建材。店鋪開業之后,才知道一切沒有原先想的那么簡單:首先是周轉資金缺口比較大,其次是做建材生意,自己要有一輛微型貨車。賀遠紅是做生意的人,跟出色的獵狗一樣,嗅覺格外靈敏。他了解到表哥白守禮手里還有四五十萬普九集資款,便極力攛掇白書記把這筆錢投資到他的店鋪里。白書記也認為那生意保險,表弟稍微善經營一點,用不了一年時間,成本也就回來了。現在建設項目多,白書記只要略施一點行政影響力,賀遠紅的生意豈不似錢塘之潮?這筆錢,既然不想存銀行,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使它運轉起來,讓表弟把死錢盤活!

轉眼又過了兩年,賀遠紅的店鋪倒是在縣城里扎下了根,而且生意越做越大。白書記把公款臨時借給他做底墊,原說只用半年,現在滾進去卻不容易退出來了。表哥不提說,賀遠紅也就裝作沒想起來分紅或者還本這回事。幸虧這原本是在工程項目上節省下來的閑錢,只要下面不是“槽里無食豬拱豬”,上面一般無法追查的。白書記礙于情面,想到親戚禮道的,先把好事做了,何必又急著去催討,再來得罪人呢?

四月十八是白書記的父親白德運的生日。各單位都去祝壽。賀遠紅是壽星老兒的姨侄兒,豈有不去給姨父祝壽的道理?

一席坐的都是地方精英,社會名流:白沙縣銀行龔行長、朝陽鄉派出所所長冷玉兵、鄉衛生院胡院長、開骨科診所的符步仁,宏達建材經銷商賀遠紅、朝陽村支部書記白進財......除了各單位的領導,還有卞龍特別指派卞虎專程從河北騰龍礦業公司趕回來給白老先生祝壽。卞龍能夠把河北那處煤礦包下來,哪怕自己是下了大價錢的,如果沒有書記白守禮的幫助,他也不一定就能撼動龔行長這棵大樹。一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人永遠辦不成大事。

白書記親自入席作陪。主人歡喜,客人榮耀。為了把喜慶氣氛推向高潮,白書記提議:席上每人都必須坐莊打通關。或劃拳,或猜寶,或硬碰杯,由莊家自由選擇,反正每個通關莊家要落實完成8杯酒的任務。

第一個坐莊打通關的首先是白書記。白書記說:“來的都是貴客,平時接都接不來的。今日是家嚴壽誕,驚動了各位高朋,不僅辛辛苦苦跑了這么遠的路,還花費了銀錢。家中條件有限,杯中無好酒,盤中無好肴,便席不恭,敬請原宥。在此,我先敬諸位一杯,以略表謝意!”端起酒杯站起來環繞一圈兒,一飲而盡,亮著杯底,督等大家清杯亮底。

等大家都干了杯,白書記正欲挨次給空杯斟酒,白進財伸手說“我是晚輩,這酒該由我來斟。”白書記把酒瓶遞給他。

“好,現在我開始坐底打通關。”白守禮說,“我的通關是每人兩杯酒:先敬一杯然后再陪一杯。”他眼睛掃了一下全桌的客人,“論年紀,龔哥歲數最大,論職位,也是龔哥職位最高,而且是我們的財神爺!我這個通關理應先從你這兒開始,但我兩人是連襟關系。我還是按順時針方向轉,出手到。來,符醫生,先從你這兒來,第一杯我敬你!”

符步仁忙弓身推讓:“不不不,白書記還是先從龔行長那兒開始。若這樣,金絲帚掃地,我禁當不起!我這兒最后來。”

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符醫生,爽快些!白書記挨次轉呢,這樣,不分職務高低,不管年歲大小,一視同仁,就像中央委員按姓氏筆畫為序排列一樣,最能體現出公平公正,更體現了白書記的民主精神,還有啥話說的。”

符步仁推讓不過,端起酒杯,說:“先頭白書記已經敬過一杯了,不能重復敬酒。我們碰一杯好了。”

白守禮:“先那一杯是一總敬的,現在我再單獨敬你!他們都是一樣,我每個人都單獨敬一杯。”符步仁只得喝了。

接著該冷所長應關了。不等白書記舉杯,冷玉兵站起來按住白書記的手說:“白書記的通關這么打不行!你每人敬一杯我們受不了;你每人陪一杯,你也受不了。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你只用一杯酒,我們共同碰一下,你通關就算過了!”

賀遠紅說:“冷所長這個提議不行!前面烏龜爬開路,后面烏龜照路爬。這個頭一開,后面坐莊的人還守不守規矩?不行,不行!”

冷玉兵卵包子在地上拖灰時就跟賀遠紅在一起長大。小時候和好了打架,打架后眼淚未干又和好了,是一對見不得又離不得的兒時伙伴。后來各自大了,冷玉兵入伍當了兩年義務兵。退伍返鄉后,先在白沙中學當了一年保安。后經高人指點,并幫助他打通關節進入朝陽鄉派出所當上了所長。賀遠紅見了冷所長,還是跟兒時一樣那么隨便。冷所長知道賀遠紅說話習慣于半天云中解木板,朝天一鋸(句),朝地一鋸(句),毫不顧忌別人的感受。在平時,冷所長盡量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我說,白書記!”卞虎說,“敬酒我們也都喝了,你再一個一個地敬就不必了。要敬,把老壽星請出來,我們每人敬老壽星一杯萬壽酒!”

卞虎的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贊同。

卞虎起身去里屋把壽星老兒請了出來,于是都起身離席,圍上去眾星捧月,把白老先生擁入席上。白書記交代:“難得大家有這番心意,我表示由衷地感謝。父親年歲高了,恐難勝酒力。點酒代意,領大家的盛情就是了!”

賀遠紅忽然覺得自己把話說快了,有些不妥,大家都沒注意也就算了。可卞虎卻偏偏又搶了他的風頭。

老壽星說里屋席上都還等著他的,飲了大家的敬酒,告了席。

白書記繼續進行把通關打滿。

接著坐莊的是龔行長。龔行長說他有高血壓,不敢多喝,請大家原諒,他只能一杯酒滿陪。

冷所長也是敬一杯再陪一杯,通關過了。

輪到“騰龍礦業公司”副總卞虎坐莊,通關行到賀遠紅那里卻卡了殼。卞虎說死說活,賀遠紅就是不肯飲那杯酒。兩個都是在社會上有面子的人,誰也不肯做出讓步,誰也不肯給對方一個讓步的臺階,就這么僵持著。

外間已經開到第三輪席了。這里還在僵持。白書記借故上廁所,也溜了席。其他人等白書記返席,誰都不好離開。

卞虎和賀遠紅也不喝酒,也不說話。就這么干耗著。

久耗不過了,賀遠紅的姨父,壽星老兒白德運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

“賀遠紅,小卞陪你的這杯酒,你到底是喝還是不喝?要是實在喝不下去了,我就替你喝了這一杯。我也知道,你這幾年混出個人樣兒來了,如今有錢了,身份地位不同了,也都瞧不起周圍所有的人了!今天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老朽空有這把年紀,過個什么生日?攪得大家都不安寧!我現在就當著大伙的面,向你賠禮道歉還不行么?小卞,你這么遠從河北專程趕回來,給了我這么大的面子,我來陪你一杯......”說著,順手端了白書記喝過的酒杯,斟半杯酒把杯子盥了一下,再斟滿,要與卞虎碰杯。

卞虎早已站起來,端起酒杯說:“白伯,我借花獻佛,祝您老身體健康,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請!”

兩人都亮了杯底。

白先生說:“都是跟前塊土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喝酒本是熱鬧一下氣氛。反而弄的紅了臉,心里都不痛快,又有什么意思呢?”

這時,賀遠紅兩只手臂支在酒桌上,頭埋在手臂里裝醉睡著了。聽到姨父還在責備他,“嚯”地一聲站起來,憤憤然說:“你們既然做得出初一,就莫怪我做得出十五!你把我剛送的兩百塊錢退還給我!咱們從今往后沒有來往了。”

白德運更來了氣:“好!我今天總算服了你紅娃子是有志氣的人!守禮!把賀遠紅送的那兩百塊錢退還給他!——莫說兩百,就是再要兩千兩萬,我也給你。”

“你莫說那個大話。誰不知道姨父培養了一個有出息能掙大錢的兒子?”

白書記本不想再摻和其中的,他怕父親把賀遠紅逼靠了墻會胡說八道,拔出蘿卜帶出泥,說些不相干的話來。只得緊走幾步,攔住父親:“您老也是!越老越像個小孩兒似的。表弟酒喝的有點大,在酒席場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您不安排沏杯釅茶,反在這兒跟著鬧醉!哪個不是為您老大人的萬壽而來?快后面歇息去,讓我來照護賀表弟!”

賀遠紅站在那里等著退還他送的二百元禮金,白守禮不可能把事做的那么難看。小不忍則亂大謀,凡事總得給雙方留有回旋的余地,盡量調和這芝麻大的一點沖突。

賀遠紅腦子里靈機一閃,前年接過手的五十萬元現金,當時既沒留任何字據,也沒有第三人當面見證,更何況那是集資款!

“哼!他們不知弄了多少!”賀遠紅主意已定,他要讓他的表哥啞巴跌筋斗——閃了腰子喊不出痛!

賀遠紅晚上執意要走,白書記說:“你姨父上了年紀,老習慣拿輩分壓人。今天這么多客,你還要體諒我這個做兒子的怎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深說他呢?——而且今天又是他的生日。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原諒他一次吧。你再忙,萬一要走,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走呀!要不,我們先玩幾圈兒麻將?”

賀遠紅去意已決,好說歹說,已是潑水不進。白守禮已把在官場上練就的隱忍功夫發揮到了極致!他仍然執著賀遠紅的手不放:“我實在苦苦留不住你,等我去取了手電筒來送你!你看這三更半夜的一點星光都沒有。蜈蚣嶺那段路......”

“山村里長大的哪個害怕摸夜路!你放心,我摸夜路是摸慣了的。——就是萬一摔下崖了,也是我自找的!”

賀遠紅掙脫了白書記拉他的手,一個人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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