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第一次在育兒嫂的指導下給安安換尿布時，手指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小家伙剛滿四十天，皮膚嫩得像剝了殼的荔枝，他生怕稍一用力就會碰傷那團柔軟。何秀靠在床頭看著，忽然低低地笑出聲：“你輕點兒，他又不是瓷娃娃?！?

陽光透過薄紗窗簾漫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她產后恢復得不錯，臉頰已經有了些血色，只是眼下還帶著淺青色的疲憊。朱標胡亂系好尿布的魔術貼，轉身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累不累？我把安安抱去小床睡會兒？“

“不用，讓他在我旁邊躺會兒。“何秀抽回手，輕輕拍了拍身側的空位。朱標小心地把孩子放過去，小家伙閉著眼睛，小嘴巴還在無意識地吮動，像只貪睡的小貓。何秀側過身，指尖輕輕拂過兒子柔軟的胎發，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朱標看著她們母子，心里像被溫水泡過，軟得一塌糊涂。他想起何秀生產那天，自己在產房外的走廊里來回踱步，皮鞋跟敲在水磨石地面上，發出單調的聲響。當護士推開那扇門，說“是個男孩，七斤二兩“時，他突然就站不住了，扶著墻滑坐在椅子上，眼淚毫無預兆地涌出來。

那時他以為，人生的圓滿大概就是這樣了——有個溫柔的妻子，有個健康的孩子，家里的燈永遠為晚歸的人亮著，鍋里總有熱飯。

安安滿兩個月那天，朱標提前下班，手里拎著個精致的蛋糕盒。推開家門時，看見何秀正坐在沙發上發呆，手里捏著張小小的試紙，臉色有些發白。

“怎么了？“他把蛋糕放在茶幾上，走過去蹲在她面前，“不舒服？“

何秀抬起頭，眼睛里帶著點茫然，把手里的試紙遞給他。兩道清晰的紅杠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朱標手指發麻?！拔?.....我這個月沒來。“她的聲音有點發顫，“剛才試了一下，結果......“

朱標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擠出一句：“會不會是......弄錯了？“

他不是不想要第二個孩子，只是這太突然了。何秀剛從生產的疲憊里緩過神，夜里還要起來給安安喂奶，眼下要是再懷一個，她的身體怎么吃得消？

第二天一早，朱標請了假，陪著何秀去醫院。候診的時候，何秀一直攥著他的手，手心全是汗。“安安還這么小?！八吐曊f，“我要是再懷一個，誰來照顧他？“

“有我呢?！爸鞓宋站o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微涼的指尖，“實在不行就請個好點的育兒嫂，媽也說想來幫忙，肯定能應付的。“話雖這么說，他心里卻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

B超室的門開了又關，終于輪到何秀。朱標跟著進去，看著醫生在她小腹上涂抹耦合劑，冰涼的探頭輕輕滑動。屏幕上先是模糊的光影，忽然出現一個小小的孕囊，像顆飽滿的種子，安靜地躺在子宮里。

“孕六周加三天，“醫生的聲音很平靜，“胎心搏動正常，胎兒發育挺好的?！?

朱標盯著那個小小的光點，忽然就紅了眼眶。他想起安安在B超里的樣子，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團，后來慢慢長出胳膊腿，踢得何秀睡不著覺。原來生命的延續是這樣神奇，在你毫無準備的時候，悄悄埋下一顆新的種子。

何秀從檢查床上坐起來時，腿有點軟。朱標趕緊扶著她，聽見她輕聲問醫生：“我剛生完兩個月，現在懷第二胎，會不會有危險？“

“按時產檢，注意休息，問題不大?！搬t生在病歷本上寫著什么，“不過你是剖宮產還是順產？“

“順產。“

“那還好，恢復得快些。記得補充葉酸，前三個月別累著?！?

走出醫院時，陽光有點晃眼。朱標把何秀的圍巾系緊了些，“冷不冷？“

“不冷?！昂涡銚u搖頭，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朱標，我有點怕?！?

“怕什么？“

“怕照顧不好兩個孩子?！八穆曇舻土诵?，“安安還那么小，我怕他覺得媽媽不愛他了?！?

朱標停下腳步，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傻瓜，愛不是分出來的，是越分越多的。你看安安現在，看見你笑他就笑，等弟弟或妹妹出來，他肯定會像個小男子漢一樣保護ta?！?

他伸手摸了摸何秀的頭，像安撫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而且你忘了？我是超級奶爸啊，換尿布沖奶粉哄睡，我現在都是能手了，肯定能幫你分擔的?！?

何秀被他逗笑了，眼角的淚卻跟著落下來。她知道朱標說得對，只是心里那點慌亂需要時間慢慢撫平。

日子在忙碌中悄悄滑過。何秀的孕肚漸漸顯懷，穿不上原來的衣服時，朱標特意帶她去商場挑孕婦裝?！斑@件好看。“他拿起件淺藍色的連衣裙，在她身上比了比，“顯白，也舒服?！?

何秀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小腹微微隆起，臉上帶著孕早期的倦意，卻奇異地透著種溫柔的光彩?！皶粫至耍俊八悬c不好意思。

“哪胖了？“朱標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窩，“這樣剛好，抱著舒服。“

安安開始學翻身了，總愛往何秀肚子旁邊湊，小腦袋頂著她的腰，咿咿呀呀地要抱抱。朱標怕壓著肚子里的孩子，每次都趕緊把兒子撈起來，舉得高高的，惹得小家伙咯咯笑，口水滴在他臉上。

何秀坐在旁邊看著，扶著肚子笑，陽光落在她臉上，暖融融的。

孕中期的產檢，醫生拿著B超單笑著說：“胎兒很健康，各項指標都正常，胎位也正。照這個進度，還有三個月左右就能生了。“

朱標看著屏幕上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能清晰地看見胳膊腿，甚至能看見ta在伸懶腰?！澳憧催@姿勢，跟安安小時候一樣，總愛蜷著腿?！八钢聊唬Z氣里帶著抑制不住的欣喜。

何秀靠在他肩上，看著那個屬于他們的小小生命，心里的慌亂早就變成了期待?！安恢朗悄泻⑦€是女孩。“她輕聲說，“要是女孩就好了，扎兩個小辮子，像個洋娃娃?！?

“男孩也挺好，能跟安安作伴，以后一起保護媽媽?！爸鞓宋兆∷氖?，放在她的孕肚上，“你看，ta在踢你呢，肯定是個活潑的小家伙。“

回家的路上，路過一家母嬰店，櫥窗里掛著兩件同款不同色的連體衣，粉的像桃花，藍的像天空?！百I兩件吧?！昂涡阃Ｏ履_步，眼睛亮閃閃的，“等生了，讓他們穿一樣的?！?

朱標笑著拉她進去：“好，再買兩個小搖籃，并排放在臥室里，讓他們從小就做伴?！?

安安滿十個月那天，已經會扶著沙發走路了。朱標把他架在脖子上，在客廳里來回跑，小家伙笑得咯咯響，小手抓著他的頭發不放。何秀坐在沙發上織小毛衣，竹針在她指間翻飛，線團滾落在腳邊。

“你說，等小的出來，安安會不會吃醋？“她忽然問，手里的毛線針頓了頓。

“肯定會?！爸鞓税寻舶卜畔聛恚屗鲋约旱耐日局?，“不過他是哥哥呀，我們教他分享，教他保護弟弟妹妹，他肯定會做得很好的。“

安安像是聽懂了，伸手去抓何秀手里的毛線，小嘴里發出“啊“的聲音。何秀放下毛線，握住他的小手，指尖被他軟軟的掌心裹住，心里忽然就踏實了。

夜里，安安睡在小床上，呼吸均勻。何秀翻了個身，輕輕嘆了口氣。朱標立刻醒了，“怎么了？腿抽筋？“

“不是?！八D過身，看著他模糊的輪廓，“就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剛生安安的時候，總覺得他什么時候才能長大，現在忽然又要多一個了?！?

朱標伸手把她攬進懷里，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瓷器：“是挺快的。不過這樣也好，兩個孩子一起長大，互相作伴，以后我們老了，他們也能互相照應?！?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聲音里帶著笑意：“想想看，等他們都長到安安這么大，家里肯定吵得不行，到處都是玩具，飯桌上搶雞腿，睡覺前要講故事......“

何秀被他說得笑起來，“那你就慘了，要給兩個孩子換尿布，沖奶粉，講故事?！?

“樂意之至。“朱標收緊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些，“只要你們娘仨好好的，我累點怕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何秀靠在朱標懷里，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感覺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輕輕踢了一下，像是在回應他們的話。

還有三個月。她在心里默默地數著。三個月后，這個家里會再多一個小小的生命，會有兩個孩子的哭聲，兩個孩子的笑聲，會有洗不完的尿布，沖不完的奶粉，會有吵吵鬧鬧的清晨和疲憊卻溫暖的夜晚。

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呢？朱標說得對，愛不是分出來的，是越分越多的。就像此刻，她心里裝著安安柔軟的小臉，裝著肚子里悄悄生長的新生命，裝著身邊這個會在她累時給她揉腿、在她餓時給她煮面的男人，滿滿當當的，全是暖。

何秀閉上眼睛，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朱標感覺到她的笑意，在她發頂輕輕印下一個吻，聲音輕得像嘆息：“睡吧，我的兩個寶貝都要好好休息?！?

黑暗里，他仿佛能聽見三道心跳聲，一道在懷里，一道在她的肚子里，還有一道在不遠處的小床上，像三首溫柔的歌，在寂靜的夜里輕輕流淌。這大概就是生活最好的模樣了——不慌不忙，不早不晚，該來的都來了，該愛的都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