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奪取群星(全三冊)
- (美)布蘭登·桑德森
- 3046字
- 2024-01-29 10:56:21
3
我在寂靜的洞穴里尋求逃避。我不敢回到母親和奶奶身邊。不用說,母親會很高興。她因為克雷爾人而失去了丈夫,又極度擔心我會遭受同樣的命運。至于奶奶……她會讓我去戰斗。但要和什么戰斗?軍隊本身都不想要我。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我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能成為飛行員,而事實上,我沒有絲毫機會。這些年來,我的老師們肯定在背后嘲笑過我很多次了。
在我探索過的區域外圍,離火成巖洞穴有數小時路程的地方,我步行穿過了一座陌生的洞穴。困窘和憤怒的感覺仍然糾纏著我。
我真是個大傻瓜。
我來到一片地下峭壁的邊緣,跪在地上,用兩根手指輕敲掌心,激活了父親的光索,而手鐲能感應到那個動作,它的光芒更明亮了。奶奶說這些是我們帶到巖屑星上的,說這些是舊人類太空艦隊的探險家和戰士使用的裝備。我本不該擁有它的,但每個人都以為它在我父親墜機時毀掉了。
我把手腕貼著峭壁的石面,手指再次輕敲手掌。這道指令讓一條能量索貼上石頭,將手鐲和那塊石頭相連。
我三指輕敲,將能量索放得更長。只要抓住能量索,我就能爬過巖架,降到峭壁底部。著陸以后,我兩指輕敲,讓能量索脫離上方的巖石,然后迅速收回手鐲的外殼里。我不知道它的運作原理,只知道我需要每隔一兩個月給它充電:我會偷偷把它接上洞穴里的輸電線。
我悄然鉆進一座長滿庫爾迪蘑菇的洞穴。它們的味道很差,但還算可以食用,而且老鼠很愛吃。這兒會是絕佳的狩獵場。于是我關掉了照明,豎起耳朵,坐下等待。
我從未害怕過黑暗,它讓我想起了奶奶教我的那種朝歌唱的群星飄浮而去的練習。如果你是戰士,就不可能害怕黑暗。而我就是戰士。
我曾經……曾經想要……想要成為飛行員……
我抬起頭來,試圖趕走那些失落感。我的身體反而飛翔起來,飛向群星。而我再次仿佛聽到某種東西在呼喚我,就像是遠處的長笛聲。
近處的刮擦聲將我拉回現實,那是老鼠爪子刮過石頭的聲音。我抬起矛槍,熟悉的動作引導著我的身體,而光索射出了那么一丁點光線。
那只老鼠在恐慌中轉向了我。我的手指在扳機上顫抖,但我沒有開槍,任由它匆忙爬走。這又有什么意義?我真的要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就這樣繼續生活嗎?
通常來說,探險能為我趕走煩惱。今天煩惱卻不斷入侵,仿佛鞋子里的一顆小石子。還記得嗎?還記得你剛剛被奪走的夢想嗎?
我感覺就像回到了父親剛剛死去的那段日子。那時的每一個瞬間、每一件東西、每一個字眼都會讓我想起他,想起突然出現在心里的空洞。
我嘆了口氣,把光索的一頭接在長矛上,命令它粘住碰觸到的下一件東西。我瞄準另一座峭壁的頂端,扣下扳機,將沒有重量的發光繩索固定在那兒。我爬了上去,矛槍在背上的皮帶里咔嗒作響。
兒時的我曾經想象父親在墜機中幸存下來,想象他被關押在那些沒有盡頭的未知隧道里。我想象自己親手解救他,就像奶奶故事里的角色那樣——吉爾伽美什、圣女貞德,抑或是格雷斯托克的泰山[5]。英雄。
洞穴輕輕搖晃,仿佛在發怒,而灰塵也從洞頂紛紛落下。有東西撞上了地表。
離得好近,我心想。我爬到這么遠的地方了嗎?我拿出了自己的手繪地圖簿。我出來探險已經有好一會兒了,至少幾個鐘頭。我在幾座洞穴前打過一個盹兒……
我確認了光索上的時鐘。夜晚來了又去,眼下已經接近考試當天的正午,而考試會在傍晚開始。也許我該原路返回了。如果我沒去參加考試,媽媽和奶奶會擔心的。
讓考試見鬼去吧,我在心里說著,不禁想象自己被拒之門外時會有多么憤慨。于是我鉆進上方某條狹窄的縫隙,進入了另一條隧道。在這種地方,我的體形難得具有優勢。
另一次沖擊動搖了洞穴。有這么多殘骸正在墜落的情況下,爬到地表肯定是愚蠢的做法。我不在乎,我現在無所畏懼。某種東西在驅使我向前,我不僅感覺到,而且能聽到。我不斷攀登,直到最終抵達洞頂的一道裂縫那里。光芒照射進來,但那是枯燥而均勻的白光,不是橘黃的。涼爽干燥的空氣也吹了進來,而這是個好兆頭。我首先把背包推了過去,然后扭身鉆進裂縫,來到光芒下。
地表。我抬起頭,再次看到了天空——它每次都會令我無法呼吸。
遠處的一盞天光照亮了地表的一片區域,但我的大半個身體仍然籠罩在影子里。如雨點般墜落的殘骸在我頭頂的空中閃閃發亮。那些閃亮的線條就像劈砍的痕跡。一隊三架偵察用的星際戰機飛過那兒,觀察著。墜落的殘骸往往是飛船碎片或者其他太空垃圾,這類回收物可能會相當值錢,不過它會讓我們的雷達陷入混亂,也能掩蓋克雷爾人入侵的跡象。
我站在藍灰色的塵埃里,任由對天空的敬畏流過身體,體驗著被風吹拂臉頰的奇特感受。我上來的位置靠近阿爾塔基地,而它就在視野中的稍遠處,或許步行三十分鐘左右就能抵達。既然克雷爾人已經清楚我們的位置,隱藏基地也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它便從隱藏式地堡擴張成了數座大型建筑物,并配備了圍墻、防空炮,以及保護它不受殘骸破壞的隱形護盾。
在那道墻外,幾群人正在打理一小片樹木和田地,這件事始終令我難以理解。他們究竟想在那兒做什么?在這種滿是塵埃的地面上種植食物?
我沒敢靠近,那些守衛會把我當成來自遠方洞穴的拾荒者。但綠意盎然的田地與基地的堅固圍墻仍然給人以深刻的印象。阿爾塔基地是象征我們決心的一塊豐碑。整整三個世代里,人類在這顆行星上過著老鼠和游牧民那樣的生活,但我們不會再躲藏了。
那隊戰機朝阿爾塔基地迅速飛去,而我朝著它們邁出一步。著眼于更高的目標吧,父親這么說過,更宏大的目標……
可那種目標又給我帶來了什么?
我挎上背包和矛槍,朝另一個方向走去。我去過附近的一條通道,而我覺得只要再探索一會兒,就能將我繪制的某幾張地圖聯系起來。不幸的是,當我到達那兒的時候,發現通道入口已經徹底坍塌了。
某種太空殘骸在不遠處撞上地表,揚起一陣塵埃。我抬起頭,看到幾塊較小的殘骸在空中俯沖而下,那是燃燒的金屬塊……
徑直朝我飛來。
見鬼!
我朝著來時的方向狂奔。
不!不不不不不!空氣隆隆作響,而我能感覺到逐漸逼近的殘骸的熱度。
那兒!我發現了地表的某個狹小的洞穴開口,那兒半是裂縫,半是洞口。我全速沖向那邊,然后猛然剎住腳步,讓身體滑入開口。
我的身后傳來震耳欲聾的碰撞聲,整顆行星都仿佛為之震顫。在墜入翻涌的混沌時,我慌亂地啟動了光索,手掌拍在巖石上。光索將我與巖壁相連,猛地拽住我的身體,石片和卵石從我身旁飛過。
然后,一切歸于寂靜。我連連眨眼,趕走眼睛里的灰塵,發現自己被光索懸吊在一座小型洞穴的中央,離地約有十米或是十五米高。我不知在哪兒弄丟了背包,手臂也刮破了不少地方。
真棒,太棒了,斯潘莎。這就是亂發脾氣的下場。我呻吟起來,腦袋抽痛不止。我用手指輕敲手掌,放長光索,將身體降到地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喘息。又一陣撞擊聲在遠處響起,但次數有所減少。
最后,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拍掉灰塵。我發現背包的帶子從附近的一堆碎石中探出。我把它拽了出來,確認了里面的水壺和地圖,它們似乎沒有損壞。
矛槍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找到了槍柄,但其他部分蹤影全無,大概是埋在那堆碎石里面了。
我無力地靠向一塊石頭,坐了下來。我早就明白不該在殘骸雨期間爬上地表。這根本是我自找的。
附近傳來一陣抓撓聲。老鼠?我立刻端起槍柄,但隨即覺得自己更蠢了。我還是強迫自己站起身,把背包挎上肩頭,又增加了手鐲的亮度。一道影子悄然溜走,而我用有些蹣跚的步伐跟了上去,也許我能找到另一條出去的路。
我把手鐲舉到空中,照亮了這座洞窟。光芒從前方的某樣東西反射回來,是金屬?或許是某條水管?
我朝它走去,而我的大腦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在那兒,在洞穴的角落若隱若現,又被碎石環繞著的,是一艘飛船。
[5]1912年出版的美國小說《人猿泰山》里的主角,該作曾多次被改編成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