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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標準小說》的出版商計劃將我所寫的《弗蘭肯斯坦》收入他們的出版系列叢書,并希望我談談這本書的寫作靈感從何而來。我自然很樂意回答這個問題,也正好借這個機會,向大家詳細解答一個他們最為好奇的問題——我作為一個年紀輕輕的女性,到底碰上了什么樣的契機能構想出這樣一個恐怖題材,并且把它翔實地轉化成一部小說的?坦白說,我并不愿意將自己在此的說明同書稿一樣印刷發行,所以,這篇序言只作為本書以往版本的附件形式[1],并且只限于與我作者身份有關的問題,別無其他。所以,此處的發言僅代表我個人看法,與他人無關。

眾所周知,我的雙親都是極負造詣的文學界名流[2],作為他們的女兒,我自小便顯露出對寫作的濃厚興趣,這一點不足為奇。記得在兒童時代,我經常獨自玩耍,那時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寫寫畫畫,“寫故事”是我的一大樂趣。而且,最令我開心的就是天馬行空地編造故事,盡情放飛想象的翅膀,讓靈光乍現,再將這些奇思妙想編織成一系列連貫的情節,我對編織這些白日夢簡直樂此不疲,玩得不亦樂乎。如果僅僅是寫一個故事,我通常都會照貓畫虎,生搬硬套地模仿別人,毫無靈魂可言。而如果讓我隨心所欲,自由地編寫屬于自己的故事,則會充滿奇妙的樂趣。如果是我寫的故事,那么我童年時代的友人和玩伴至少有一人曾看過;而我愛做的白日夢故事,則只裝在我古靈精怪的腦袋里,是屬于我自己的秘密花園,誰也無法窺視。這些故事也是我最知心的友人,在我煩惱時,給我安慰;閑暇時,帶給我無數的樂趣。

我在蘇格蘭鄉下度過了大部分童年時光,有時也會去游覽一些風景名勝。記憶中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是住在泰河北岸,那是一個荒涼而靜寂的地方,離丹迪[3]不遠。當我回憶過去,總認為那個地方荒涼而安靜,沒有什么植物,可我當時的感覺好像不完全是這樣。在我看來,那是一片快樂的自由之地;在那兒,我幾乎不受任何打擾,可以隨意地跟自己幻想中的角色聊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寫故事,不過總給人風格平庸的感覺。再后來,我的想象力逐漸豐富,在虛幻的世界中游刃有余,于是,真正的創作開始了,有時在我家院子的大樹下,有時在附近荒寂的斜坡上。我并沒有把故事的主人公設定成自己,大概是我認為自己的生活實在是平淡而無味吧。那些讓人感嘆的經歷,那些浪漫離奇的故事怎么會發生在我身上呢?當然,我筆下的主人公也不會僅僅受限于個人狹小的范圍里,我相繼創造出了很多文學形象。并且,就我當時那個年紀而言,這些形象的內涵遠遠超過我自己對于生活的感受。

后來的生活,逐漸忙碌起來,無盡的瑣事讓我整天忙于應付,以至于懈怠了文學方面的創作。我丈夫對此相當急迫,他希望我盡快寫出佳作,既能在文學界找到立足之地,更能為我的文人父母添光增彩。他激勵我在文學界成就一番事業,我也曾一度燃起雄心壯志,但冷靜下來以后,我覺得那并非我的初心。那段時間,丈夫熱心敦促我的寫作,倒也不是期待我能寫出什么驚世大作,而是想看看我是否具備寫作的才情,是否有在文學界發展的前途。可是,我一直沒能寫出點什么東西。家務瑣事和旅行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時間;此外就是讀書,閱讀可以使人進步,跟丈夫思想上的交流,也能讓自己獲得成長,他敏銳的洞察力和深邃的思想讓我深深敬仰。當時,我就是以這樣的學習方式展開我的文學活動。

1816年的夏天,我們旅居瑞士,恰好和拜倫勛爵比鄰而居。剛開始那段時間,我們三人經常在湖上一起泛舟,或在岸邊散步,那樣的時光愉悅而美好。那時拜倫的《恰爾德·哈羅爾德游記》正創作到第三章,我們三人中唯有他,把思想轉化為成文字。從他所寫的詩篇之中,我們能觸摸詩歌的靈光,感受詩歌優美的韻律。這些詩篇,映射上天與人世的偉大而神圣的光芒,而讀者與詩人本身都沐浴在這光芒之中。

那年夏天,雨水特別多,讓人心情煩悶,陰雨下個不停,我們不得不連續待在屋子里好多天。恰好手邊有幾本從德文翻譯過來的法文鬼故事,其中一本叫《負心男人的戀愛故事》。它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新婚之夜,一個男人向新娘起誓永不變心,當他們深情相擁時,卻發現自己懷里是一個面容灰白的鬼魂,那是以前被他拋棄的女人,此時變成女鬼來找他。另一本書里,主人公是一位家族的先人,他罪大惡極,但一生非常可悲——他的家族已經無法避免覆滅的命運,他被迫將死亡之吻給予幾個尚未成年的子女。月光幽暗的半夜,他全身披掛,面罩掀開,宛若《哈姆雷特》里慢慢行進的鬼魂,將陰森可怖的高大身影投射在大街上,最終淹沒于宅院圍墻下的陰影之中;不多時,大門無聲開啟,伴隨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來到了孩子們的臥房。床上,孩子沉浸在香甜的夢里,他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蛋,忍不住悲從中來。他俯下身去,在他們的額頭送上一個吻,他們立馬面如死灰了無生氣,像離開母體的花朵般枯萎殘敗。這些故事我就讀過這一次,可故事的情節深深印在我腦海里,歷歷如在眼前,就像剛剛看完書。

“咱們來寫鬼故事吧,一人一個,”拜倫話音落地,大家都齊聲附和。屋里有四個人[4],就從鼎鼎有名的大作家開始吧,他寫的故事有一些情節被收入他后來的長詩《默澤珀》尾章。而我的丈夫雪萊,長項在于創作光輝燦爛的人物形象,把語言美化到極致的詩歌形式,以此表達自己思想和情感,設定人物形象和構思情節相對來說是他的短板。所以,他參考自己的某段童年經歷,動筆寫出了一個故事。而可憐的波利多里先生,費盡心思想出了一個最恐怖的故事:一個腦袋只剩骷髏的女人,往鑰匙孔里偷看——具體偷看到的是什么,我也不記得了,但多半是什么低俗玩意兒,當波利多里寫到骷髏頭女人遭受到的悲慘厄運,似乎比考文垂市著名的湯姆[5]還要凄慘時,他一時間頭腦空空,寫不下去了,最后只好倉促地把那女人寫進卡普萊特家[6]的墓穴里去了——那里倒是蠻適合她的。兩位文學界的大詩人竟然在故事創作中體會到了無聊乏味,心中甚是郁悶,既然不合心意,他們倆便很快擱筆,故事也就戛然而止。

我還在費盡心思地苦想,決意一定要從腦子里摳出一個好故事,至少不輸給之前書里那些精彩的鬼故事,而且還要能拋磚引玉,讓我們滿懷興趣地創作出更多的新故事;一個好的恐怖故事必須準確擊中人性里的恐懼要害,因為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情愫而讓內心印象更加深刻,讓讀者不僅心驚肉跳、面無血色,還要嚇得他們不敢動彈,噤若寒蟬。若是達不到這樣的效果,那這個故事就毫無意義,不能稱之為鬼故事。然而,我冥思苦想、搜腸刮肚,還是一無所得,盡管眾人都在焦急地等待,期盼我的鬼故事誕生,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是一句無可奈何的“沒有”。每每這個時候,我為自己的才疏學淺,執筆難書而深感痛苦,這真是寫作之人的大不幸啊。每天上午,大家總在碰面時問我:“你的故事想出來了嗎?”我都只能面帶難堪地答一聲“沒有”,簡直令人無地自容。

《堂吉訶德》中的桑切[7]曾說過,萬事總有開始;而事情的開始又必然關聯到它之前發生的事情。印度人為支撐這個世界創造出了一頭大象,可這頭大象卻踩在一只烏龜背上。我們不得不接受一些事實,創造本身不可能是無中生有,它產生于混亂和無序。物質材料是必備的條件,再經由創造,從模糊無形轉化為出某種實體,物質本身并不能通過創造產生。一切有關發明和創造的問題,包括設想中的創造,都讓我們不得不謹記哥倫布與雞蛋的故事[8]。發明和創造需要掌握事物各種潛在可能性的本領,并形成各種相關的設想和完善能力。

拜倫和雪萊經常一聊天就停不下來,每當這種時候,我總是懷著恭敬之心當一個安靜的聆聽者。記得有一次,他們討論各種學術觀點,說到了生命的起源和本質,包括應用其本質創造生命的可能性。他們還談到達爾文博士[9]相關的一些實驗(這里需要說明一下,他們談論的是,傳說中博士先生做過的實驗,并不表示他一定真的做過,前文所提到的內容也是相同的情況)。據說,他在一個玻璃容器中放置了一根細面條,然后在某種特殊的作用下,面條自發地開始運動。當然,生命不可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創造。比如,電擊法的原理和療效多少增加了死尸復活這類實驗的成功性;一個生命體也許可以由分別制造的各個部分拼裝完成,通過賦予其生命力,讓其成為有溫度的生命體。

兩人就這樣不知不覺中聊到了深夜;我們回房休息時已是午夜時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無法入眠,頭腦似乎依然運轉個不停,但那些紛雜的頭緒似乎也算不上思考,就仿佛是靈光乍現,一個個鮮活的形象快速涌進我的腦袋,這些形象完全不同于我平常思維的產物,像是給我的神經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我雖然閉著眼睛,腦海里的形象卻異常清晰鮮活,牽引著我跨越夢與現實的界線。在腦海翻滾的影像里,一個面色蒼白,看起來在研究邪術的學生跪在一具拼裝好的人體面前——那個像鬼魂一般、面目猙獰的人體仰面朝天地躺著。過了一會兒,某種機械力開始激烈運作,這具人體開始自發地做動作,肢體僵硬,舉止詭異,令人心生不安脊背發涼。他活過來了。這樣的場景讓人毛骨悚然,強烈的恐懼感瞬間彌漫開來。如果說人類企圖模仿造物主的技能,制造出新的生命,那么如此莽撞而無知的行為必將導致相當恐怖的后果。如果他成功了,必定也會把自己嚇得魂飛魄散,只會驚慌失措地拋下自己親手造出的怪物,倉皇逃跑。他認為拋棄就意味著毀滅,他親自注入怪物體內的那一絲生命力也會隨之消失,那不死不活的丑東西就會一命歸西。那么,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以為自己安全了。因為,死寂的墳墓將是它生命的終點,即便它的存在是如此短暫,盡管他曾經以為這具丑惡的軀體可以孕育出新的生命。他入睡后,又很快驚醒。他睜開眼睛,發現站在自己床前的正是那可怕的丑東西,那個怪物掀起簾子,用濕蒙蒙的黃色眼睛正一動不動注視著他,若有所思。

我猛地睜開雙眼,整個腦袋全是剛才的恐怖情景,緊接著,巨大的恐懼感從我全身穿過。我使勁睜眼試圖看清眼前的一切,希望真切的現實能驅走我幻想中的鬼怪。眼前的一切依然清晰:我們的臥室,深色的橡木地板,緊閉的百葉窗,還有穿過窗戶的月光;我也清楚地知道不遠處風景依舊,湖泊如明鏡一般,白雪覆蓋下的阿爾卑斯山高拔險峻。即便如此,幻想中的可怕怪影依然在我眼前揮之不去,糾纏不休。我強迫自己把思緒轉移到別處,隨即又想起自己求而不得的鬼故事,真討厭啊!唉!要是我能寫出今晚這樣的鬼故事該多好,讀者必定像我一樣嚇得失魂落魄!

忽然,一個念頭如火花般從我心頭冒出來,我隨即興奮起來。“對了!既然它能把我嚇得驚魂未定,那肯定也能嚇著別人,把這半夜陰魂不散的幽靈故事寫出來不就行了嗎。”第二天一早,我激動地向他們宣布,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故事。隨后我就立刻動筆,寫下了故事的第一句話:“十一月一個暗沉的夜晚”……我把夢里那些可怕的恐怖情景都一一寫了下來。

我本打算用幾頁篇幅就寫完這個小故事。可是,雪萊覺得還不夠,他鼓勵我打開思路,更大膽地去想象,讓故事的內容更豐富。至于故事情節該如何發展如何連貫,他很少給出什么建議,也沒有談及他的意見和感受;然而,正是他不斷的敦促和鼓勵,才讓我寫下的這個故事成書示人,呈現給各位讀者。小說的原序除外,在我的記憶中,那完全由他完成。

現在,我這個丑陋駭人的“孩子”將再次來到讀者面前,希望它順遂如意。我對它感情很深,因為它在我最幸福的時光里降生,那個時候,我對死亡和悲傷的理解還是一知半解,并不深刻。本書不少篇幅記錄下我們一起散步,一起駕車出行,親密無間地談話的場景。我丈夫那時還陪在我身邊,我們都不孤單,可現在,我跟他已經永遠不能在個世界上相見了。當然,這也是我個人有感而發,與讀者無關。

對于我所做的修改,我想再補充一下:語言的修改只是為了潤色,小說的情節沒有任何改動,也沒有任何增補。我改動了一些自己認為影響故事趣味性的語句。而且,這些改動基本只在第一卷開頭,并不超出小說的附帶部分的范圍,故事的重要情節和內容均未做任何增減。

1831年10月15日 倫敦

譯者:劉爽
上架時間:2025-02-08 16:40:37
出版社:北京新華先鋒出版科技有限公司
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已經獲得合法授權,并進行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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