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記》與西游故事的傳播、演化
- 胡勝
- 13141字
- 2023-11-01 18:29:46
緒論:跨文本視閾的生成
——新時期《西游記》研究之檢討
作為傳世經典的《西游記》,進入21世紀后,其研究熱度仍舊不減,論文數量更是呈井噴狀態。據統計,自1950年至2000年的50年時間里,研究《西游記》的論文有800余篇,專著(包含港澳臺)80余部[1]。時至今日,在中國知網以“西游記”為關鍵詞,檢索自2001年至2020年的論文(包含碩博士論文、期刊論文、會議論文、報紙),得到的結果是12976條,即便考慮到其中的“重復勞動”,將結果打對折,數量也是驚人的。這足以說明《西游記》作為名著的魅力歷久不衰,也反映出當代“西游學”的蓬勃發展勢頭。就這20余年相關研究的總體態勢而言,在眾多學人的努力下有突破,有進展,甚至不乏亮點,但我們又不得不看到,相較于上個世紀的研究,總體進展有限,突破性成果極少,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進入了瓶頸期,停滯不前。如何打破舊有研究僵局,突破思維定勢,完成跨文本視閾的轉換,推動《西游記》研究的深化,是擺在研究者面前的一個重要問題。
一
曾有學者對既往《西游記》研究作了回顧與總結,將百年《西游記》研究熱點概括為“作者之爭”“祖本之爭”“孫悟空原型之爭”“主題之爭”等,與之相伴的是文本研究、文獻研究、文化研究,進而指出:“今后的《西游記》文獻學研究,要在對現有研究成果進行全面梳理與總結的基礎上實現重心轉移。”[2]如其所言,進入新世紀,不斷有學者對《西游記》研究進行總結、梳理[3],還出現了如《四百年西游記學術史》(竺洪波,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這樣的學術史專著。但令人稍覺遺憾的是,意識到問題癥結所在與解決問題,完全是兩回事——目前相關研究依舊是“躊躇而雁行”,致力于學術轉向的實踐成果還不多。
所謂“躊躇而雁行”,指的是相比于20世紀,新時期研究者的關注熱點其實沒有發生根本改變,依舊圍繞著作者身份、版本之辨、主題之爭等問題展開。
眾所周知,上世紀80年代,《西游記》作者之爭,成為一時話題,自章培恒發表《百回本〈西游記〉是否吳承恩所作》[4]一文,對吳承恩的著作權加以質疑,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學界按吳著說、非吳說,分成兩大陣營,聚訟不斷。進入新世紀,仍有大批學者就此問題糾結不已,且不乏“新見”,唐新庵、唐鶴征(唐順之)、胡棲諸說紛出,一時倒也頗為熱鬧,只可惜這些“新見”的學理性不強,難以令人信服。倒是陳大康《〈西游記〉非吳承恩作別解》[5]一文,從吳承恩父親吳銳的贅婿身份入手,論證《西游記》非吳承恩所作,別具新意。
當然還有就作者籍貫、孫悟空籍貫而展開的討論,這其實是上一話題的延展。如杜貴晨認為《西游記》作者是山東泰安人,連發多篇文章[6],頗富啟發意義;齊裕焜等曾就福建順昌通天大圣、齊天大圣信仰發表系列論文[7]。惜這一看似僅關乎故事發源地域之爭,實則牽扯研究全局的問題,最終沒能深入展開。
再者,舊有的宗教問題研究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深化、細化。關于《西游記》的宗教問題,尤其與“全真教”之關系,澳大利亞華裔學者柳存仁曾主張存在過一個“全真本”的《西游記》[8],引起不小爭議。進入新世紀,陳洪先后撰寫《〈西游記〉“全真之緣”新證三則》(《新世紀圖書館》2012年第3期)、《從孫悟空的名號看〈西游記〉成書的“全真化”環節》(《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3年第7期)、《〈西游記〉與全真教之緣新證》(《文學遺產》2015年第5期);陳宏則發表《何道全與〈西游記〉——淺析孫悟空形象的心性學淵源》(《明清小說研究》2019年第2期)、《葛藤語與荊棘嶺——小議全真教觀念對〈西游記〉文本的影響》(《文學與文化》2019年第4期)。二人或宏觀著眼,或微觀剖析,對《西游記》文本中與“全真教”直接或間接相關的“沉淀痕跡”加以深入發掘,令人不得不信服“《西游記》在其世代累積成書的過程中,存在著一個‘全真化’的環節”[9]。而趙益《通俗文學的作者屬性及其文學意義——以〈西游記〉與全真教、內丹道的關系為中心》,談及作者屬性的內涵及意義,從通俗小說世俗性和商品性的本質提出截然相反的意見——《西游記》作者不可能是全真道士[10]。讓我們驚愕于原本屬于宗教問題的探討,卻成為作者之爭的變相延續,衍生出兩大塊面問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糾結。
比起眾說紛紜的作者問題,此期版本研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推進,一批成果相繼問世。如日本學者磯部彰的《閩齋堂刊〈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游記〉の版本》[11]、胡勝的《閩齋堂本〈西游記〉淵源初探》(《文學遺產》2008年第2期)、李小龍的《從回目的比勘試探〈西游記〉版本問題》(《明清小說研究》2009年第1期)、上原究一的《世德堂刊本〈西游記〉傳本考述》(《文學遺產》2010年第4期)、潘建國的《新見巴黎藏明刊〈新刻全像批評西游記〉考》(《文學遺產》2014年第1期)等。上述文章分別從不同角度對《西游記》百回繁本,尤其是世德堂本和李評本的版本系統乃至其傳播鏈條加以考辨,對進一步厘清《西游記》的版本譜系起了推動作用。此外關于《西游證道書》[12]《西游原旨》[13]《西游真詮》[14]《西游記評注》[15]《西游記記》[16]等清代的評點本也都受到了學者不同程度的關注。曹炳建出版了專著《〈西游記〉版本源流考》(人民出版社,2012年)。可以說在版本研究方面較之上世紀有所進展。
成書問題方面,相關研究多是由對舊有文獻的梳理、勘別、考辨入手,甚而引起爭鳴,啟人深思。如程毅中的《心經與“心猿”》(《文學遺產》2004年第1期),認為含有丹道術語的回目應是寫定時后加的,祖本回目未必如此。石昌渝《〈樸通事諺解〉與〈西游記〉形成史問題》(《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3期),認為《樸通事諺解》對《西游記》平話的敘述可能經過明清人的改動、增益。潘建國《〈樸通事諺解〉及其所引〈西游記〉新探》(《古代小說版本探考》,商務印書館,2020年),則“確認舊本《西游記》的存在”。杜治偉《〈永樂大典〉所引〈西游記〉試探》(《明清小說研究》2020年第1期),認為“‘大典’本《西游記》在‘諺解’本《西游記》的基礎上有了新的發展,從而在整體架構和歷難模式上進一步向百回本趨同,成為百回本最直接的祖本”。蔡鐵鷹的專著《〈西游記〉的誕生》(中華書局,2007年)是梳理“成書史”的探索性嘗試。趙毓龍《西游故事跨文本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嘗試以“故事”的演化、傳播為線索,闡釋小說、戲曲、說唱不同文本系統在“重述”“西游故事”過程中的不同規律和個性特征。以上研究的共同點是因循出新,即在舊有文獻的爬梳、考辨基礎上老干新枝,自出機杼。
續書研究方面,趙紅娟《明遺民董說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考索了董說的生平、交游及著述活動,全面評價其詩文及學術著作在明末清初的地位與價值,對《西游補》有全新闡釋。傅承洲《關于〈西游補〉的幾個問題》(《河北學刊》2016年第6期),對《西游補》的成書時間、刊本、作者問題,分別加以考辨,重申作者為董說之父董斯張。張怡薇出版了《情關西游——從〈西游記〉到〈西游補〉》(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和《明末清初〈西游記〉續書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如果說前者是才人之筆,“微”言大義,后者則是用純學術眼光審視《西游補》《續西游記》《后西游記》,“提出既有‘續書研究’視域所不及的文本價值。”[17]趙興勤《關于〈后西游記〉研究的幾點思考》(《江蘇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8年第4期)談及成書時間及現實寓意。
在《西游記》的空間(地域、民族、國別)傳播方面,藍勇的《〈西游記〉中的南北絲路歷史地域原型研究——兼論中國古代景觀附會中的“地域泛化”與文本敘事》(《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一文,通過玄奘取經歷史的個案演繹,發現中國古代的景觀附會呈現“地域泛化”和“情節神化”兩個特征,其中“地域泛化”對中國古代文本敘事、景觀附會的影響很大。徐曉望《論〈西游記〉傳播源流的南北系統——兼答蔡鐵鷹先生》(《東南學術》2007年第5期),作為爭鳴之作,認為南方《西游記》故事系統的貢獻在于塑造了孫悟空的形象,構建了《西游記》故事的基本內容。王曉云《西藏文化與〈西游記〉關系縱深研究預測》(《貴州文史叢刊》2014年第2期),從民族的視角去審視藏地文化與《西游記》的關系。何卯平、寧強《孫悟空形象與西夏民族淵源初探》(《敦煌學輯刊》2018年第4期),認為從猴行者到孫悟空形象的構成元素,有許多來自西夏民族。蔡鐵鷹《猴行者與古羌人的氏族圖騰及祖先傳說——孫悟空形象探源之四》(《寧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3期),認為猴行者“猴”的身份特征,有可能來源于西北地區古羌人(含藏、納西、羌、彝等次生民族)氏族圖騰及祖先傳說與玄奘事跡的附會。張同勝的《〈西游記〉與大西域文化關系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是西游向“西”的“尋根”之旅。趙毓龍的《中華文學版圖中的“西游故事”演化》(《民族文學研究》2020年第3期),則放眼整個中華文學版圖內的多民族“西游故事”動態的發生、演化機制,對西游故事、人物原型演化的多民族之爭,呈高屋建瓴之勢。
域外傳播方面,除了關注傳統的英譯本(余國藩、詹納爾等譯本)之外,法[18]、德[19]、蒙[20],乃至東(南)亞[21]的文本流播、文化互動研究已蔚然成風。
二
新時期值得稱道的是新材料、新文獻的發現與整理。文獻的發掘、整理,是深度研究的前提。前述版本問題得到一定程度的推進,即仰賴于新版本資料的面世。北京大學的潘建國教授主持出版了“海外所藏《西游記》珍稀本叢刊”,包括日本廣島市立中央圖書館、淺野文庫藏《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記》,天理大學圖書館藏《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記》,廣島市立中央圖書館、淺野文庫藏明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等數種庋藏海外的珍本得以影印出版,這是可媲美上世紀《古本小說集成》《古本小說叢刊》《明清小說善本叢刊》中“西游專輯”的大手筆。除此之外,他還主持出版了“河圖本”《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9年)。眾所周知,上世紀中州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了李評本。但遺憾的是,“河圖本、歷博本又因中州書畫社的影印問題,版本面貌長期以來未獲客觀認知,其學術文獻功能也沒有能夠充分發揮出來”[22]。此次出版最大限度恢復了河圖本原貌,使“李乙本”版本信息得以客觀呈現,對《西游記》版本研究起到了正本清源的作用。
在整理、出版《西游記》資料方面,日本學者磯部彰貢獻頗多,他先后帶給中國同行影印出版的《西游記雍正刊本與繪畫》[23]、《閩齋堂本西游記》[24]、《上海圖書館所藏〈江流記〉原典と解題》、《〈進瓜記〉原典と解題》[25]、《〈西游記〉畫三種の原典と解題》[26]、大阪府立中之島圖書館藏《升平寶筏》[27]。這些珍稀資料的交流,使中國同行眼界大開。
中國臺灣謝明勛的《西游記考論:從域外文獻到文本詮釋》(里仁書局,2015年)提及現存韓國之元代佛教石塔(敬天寺)“西游”故事浮雕。郝稷《新見美國伍斯特藝術博物館所藏宋代雕像及其與西游取經故事關系考》,對美國伍斯特藝術博物館所藏“觀音”雕像(包括一名僧人及其猴形隨從)考察,發現“它不僅表明觀音有可能在宋代已成為西游故事中取經人的保護神,而且突出強化了早期西游取經故事呈現中常見的類型”[28]。難免讓我們對域外文物、文獻又添遐想。
綜合文獻資料匯編方面,有蔡鐵鷹主編的《西游記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10年),在上世紀朱一玄《西游記資料匯編》和劉蔭柏《西游記研究資料》基礎上做了大幅增刪,可視為新時期《西游記》資料整理的小結。專題文獻資料匯編方面,胡勝、趙毓龍先后校注《西游戲曲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西游說唱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王富恩校注莆仙戲《西游記》(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泉州地方戲曲研究社整理《目連簿·三藏取經》(中國戲劇出版社,1999年),朱萬曙校點《新編目連救母勸善戲文》(黃山書社,2005年),姜燕編著《香火戲考》(廣陵書社,2007年),朱恒夫、黃文虎搜集整理《江淮神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劉琳碩士論文《獨山布依族民間信仰與漢文宗教典籍研究》(貴州師范大學,2008年)采錄了《佛說取經道場》,楊彥泠碩士學位論文《客家釋教喪葬儀式“取經”科儀研究》(臺灣“中央大學”,2017年)涉及“取經科儀”。此外,一些私藏“秘本”的披露引人矚目,如侯沖整理的《受生經》《受生寶卷》[29]以及《佛門取經科》(12種)[30],謝健所藏《枉府西游》[31],許蔚所藏《大圣真經》[32],都是罕見的流落民間的珍稀資料。
伴隨這些新材料的發現,研究者的視野進一步得到拓展,不僅在原有塊面持續延展,也出現“旁移”與“下移”。所謂“旁移”與“下移”,是相對于原來幾成定勢的研究焦點(作者、成書、版本)而言的,即連類而及的文本,如西游戲曲、西游說唱、西游圖像等。
戲曲方面,既有如張凈秋《清代西游戲考論》(知識產權出版社,2012年),對“清代西游戲”的版本狀況與源流、生成,尤其對宮廷大戲《升平寶筏》的分析研究,也有如趙毓龍對晚清、民國諸多西游戲的梳理研究[33]。對目連戲與《西游記》關系的關注也成一景。苗懷明的《兩套西游故事的扭結——對〈西游記〉成書過程的一個側面考察》(《明清小說研究》2007年第1期)、謝健《儀式·文學·戲劇——〈西游記〉故事與目連救母淵源新證》(《世界宗教文化》2015年第3期)、楊森《世德堂本〈西游記〉與〈目連救母勸善戲文〉的互文研究》(《徐州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胡勝《〈西游記〉與“目連戲”淵源辨》(《社會科學戰線》2017年第7期)等,對目連戲與《西游記》的糾結,做了梳理、考辨,進而對西游故事早期形態做出判斷。
近年寶卷研究有漸熱的趨勢,但對西游寶卷的研究略顯滯后。陳毓羆《新發現的兩種〈西游寶卷〉考辨》(《中國文化》1996年第1期)是上世紀屈指可數對西游寶卷精研的力作,其后直到本世紀,才有萬晴川、趙玫發表《西游故事在明清秘密宗教中的解讀》(《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從宗教宣傳、宗教闡釋、宗教理想三個方面描述民間秘密宗教對西游故事的接受和解讀。陳宏《〈二郎寶卷〉與小說〈西游記〉關系考》(《甘肅社會科學》2004年第2期)對《二郎寶卷》作者、刊行年代等進行考辨,談及其和《西游記》小說的關系。侯沖的《〈佛門請經科〉:〈西游記〉研究的新資料》(《宗教學研究》2013年第3期)第一次提出,“將《西游記》研究放在齋供儀式的背景下展開,可以開辟《西游記》研究的新天地。”可謂灼識。左怡兵《〈真經寶卷〉取經故事探考》(《民族文學研究》2021年第2期)等文對寶卷取經故事的關注,為討論《西游記》版本流變增添了對照文本。趙毓龍《〈銷釋顯性寶卷〉:描述“前世本”〈西游記〉形象的關鍵參照系》(《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3期)指出,《銷釋顯性寶卷》是用以描述“前世本”《西游記》形象的一個可靠文本。車瑞的《西游寶卷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21年),是第一本專題研究之作。
西游圖像近年來也頗受關注。其中,考察小說插圖與文本的互文敘事又是一個重點,如喬光輝《明清小說戲曲插圖研究》(東南大學出版社,2016年)設有專章(《插圖之于小說戲曲之傳播——以〈西游記〉為例》),再如楊森《明清刊本〈西游記〉“語—圖”互文性研究》(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9年)。于碩的博士論文《唐僧取經圖像研究——以寺窟圖像為中心》則是從美術史、宗教史視角研究取經圖像。
其實,對西游圖像的關注,上個世紀即已開始,李時人、張錦池在談《大唐三藏取經詩話》產生年代時就有涉及[34]。惜乎后來學者的研究多膠柱于圖像產生年代與百回本小說之先后,典型者如對張掖大佛寺《西游記》壁畫的研究[35],其他西游壁畫相關研究亦可一例觀之。思維明顯陷入單一化誤區。
上述研究是伴隨著新材料發現而來的,有突破舊有研究框架的趨勢,表現為研究對象的選擇,不再局限于百回本小說文本,既有縱向延伸,也有橫向開拓。但稍覺遺憾的是,沒能掙脫舊有的研究格局,很大程度上囿于固有的思維定勢,在“成書—影響”這個流線型的鏈條上打轉。即便專題性研究,也多是自發的,而非自為的,與真正的跨文本研究還有相當之距離。
總結起來,自上世紀現代“西游學”發軔,研究框架即以百回本為研究中心,由內而外包含三個層次:一是對百回本的審美闡釋與文化解讀;一是作者、版本考證;一是成書、影響研究。就這20余年的研究來看,如前所述,前兩個層次的研究瓶頸已日益突出,可堪騰挪的空間日益狹隘,倒逼學界聚焦點外移,以戲曲、說唱、圖像等資料為中心發力。但搜羅戲曲、說唱、圖像資料的邏輯前提是什么?如果僅是用以補充百回本《西游記》“成書—影響”的線性軌跡,只需在胡適、魯迅等前輩學者開辟的框架上添磚加瓦即可。這一階段大部分研究即是如此。僅圍繞作者、版本、成書努力挖掘新材料,成績終是有限,即便伴隨新材料的出現,視野開始投向百回本小說之外,但最終仍是形成輻輳于百回本中心的向心力,服務的還是百回本“成書—影響”的邏輯前提。
然而,今天看來,該邏輯前提是存在問題的:它脫離了“西游故事”演化傳播的根本語境,預設并過度放大了百回本《西游記》的能動作用。千余年的《西游記》形成與傳播史,歸根到底是“西游故事”的演化與傳播史。無論小說,還是戲曲、說唱、圖像,都只不過是參與重述、再現故事的文本系統。在小說系統中,橫空出世的百回本《西游記》具有絕高的藝術品位,以及無限的文化闡釋空間,它的“干預能力”也確實超出了小說文本系統,甚至不限于文學藝術領域。但歸根到底,它也只是故事演化傳播史上的一個坐標(盡管是最關鍵的坐標)。更進一步說,各種“西游”戲曲、說唱、圖像資料有屬于自身文本系統的藝術傳統和媒介成規,也有其特定的傳播時空。而在廣義的通俗文化語境內,它們分享素材,分享渠道,并進行著頻繁而密切的藝術經驗交流。應該承認:不是所有的藝術經驗都必然指向百回本小說,也不是所有的藝術經驗都必然從百回本小說流出[36]。
三
只有當我們將研究原點拉回到“故事”[37],在跨文本視野內考察“故事的變身”情形,西游戲曲、西游說唱、西游圖像等文本(系統)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在新的言說語境聯絡、會通,更多以往被遮蔽的文藝現象才能被“發現”,形成非線性的“坐標點陣”,而在這一更接近歷史真實的“坐標點陣”中,傳統的作者、版本、主題研究,也可能獲得新的增長點。
在建立、考察新“坐標點陣”時,有幾方面值得注意:
一是回歸各類“西游”文本系統的本體研究。
需要強調的是,“本體研究”與“專題研究”不是同一性質的問題。后者依然可能將研究對象視作百回本的“注腳”。所謂“回歸”,是要回歸戲曲、說唱、圖像等文本系統的敘述傳統與表現成規。
以往,學界對相關戲曲、說唱、圖像文本的考察,傾向于將繁復多樣的文藝實踐,建構成一個“沙漏”。沙漏的腰部即百回本《西游記》這部“終極文本”;腰部以上——所有文藝實踐看上去都是為了趨向于(或曰服務于)“終極文本”的形成;腰部以下——所有文藝實踐看上去都是對“終極文本”的繼承與發展。誠然,必需承認百回本無與倫比的藝術魅力和文化影響力,但不可回避另一個事實:戲曲、說唱、圖像是不同的藝術樣式,其生產、傳播基于特定媒介形態和符號系統,這直接影響相應藝術樣式的表現成規。即便自覺以百回本為藍本,亦步亦趨敷演原著者,也必須首先遵循表現成規。
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相同、相近表現成規的藝術樣式之間更容易因循借鑒。比如“鬼子母揭缽故事”宋元時期已與“取經故事”聚合,卻未被百回本吸納、改造,但從闕名南戲《鬼子母揭缽記》到楊景賢《西游記雜劇》,再到張照《升平寶筏》,曲文因襲的軌跡十分清晰;再如“狐貍思春”故事,百回本中只是虛筆,到戲曲舞臺上卻成為重要“關目”,子弟書《狐貍思春》又從《升平寶筏》相關段落直接因襲唱詞。這些與百回本的案頭敘事經驗都沒有直接關系。更不用說長年“深耕”于民間腹地的地方戲,受百回本敘事經驗的影響更少,原創活力更強。比如流傳于福建莆田、仙游一帶的莆仙戲《西游記》,僅根據“遇怪—斗怪—降怪”的簡單模式敷演單元故事,卻盡意添加風情戲謔的內容,以追求場上“熱鬧好看”的效果,生成諸如《雙蝶出洞》《八戒投胎》[38]等特色劇目。這些劇目固然旨趣不高,想象稚拙,藝術品位也有限,但它們恰恰是當時“芻蕘狂夫”直觀消費的《西游記》,是其文化教養和知識結構中的“真正的《西游記》”。明清時期市民、鄉民在稱引《西游記》人物、情節時,多與百回本原著不合[39],其所據“原典”顯然不是百回本,而更可能是這些自成系統的戲曲、說唱本子。
如此看來,與其將這些文藝經驗建構成一個“沙漏”,不如承認其帶狀分布的事實,進而在帶狀藝術傳統中重新審視文本,發現其敘述故事的素材來源、經驗來源和傳播渠道。
當然,藝術傳統只是敘述傳統的一個層面,帶狀分布的不僅是文藝經驗,還有可能是故事傳播的實用主義路徑。所以才有早期西游故事與民間佛道科儀的“合體”。民間宗教借重“西游”,目的明確——勸化眾生,弘教、弘法,不會因為百回本《西游記》小說的梓行而改變自己的固有轍軌。所以才會有百回本《西游記》流行之后,戲曲、說唱乃至圖像中的西游故事依然故我的狀態。
二是打通壁壘,建立真正意義上的跨文本研究。這既是研究思路上的,也是研究方法上的。
跨文本研究的真正實現,不僅需要我們調整研究思路,也要更多借鑒其他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和理論成果,不再局限于文學層面,借助宗教學、民俗學、藝術學,舉凡能為我所用者,皆可羅致。
以圖像研究為例,既往研究中文學與藝術作為不同學科,是各自為戰的,搞藝術史的注重的是圖像、造型在藝術史上的年代、意義,文學研究則偏重于文學意義本身,尤其與百回本小說的關聯度,甚至不免預設前提:作為“副文本”的插圖為文字敘述服務。只有擺脫固有的界限,突破思維定勢,才能看到不同藝術形式中西游故事所承載的不同使命,于是我們看到了山西稷山青龍寺壁畫中的西游水陸畫[40],看到了西游畫冊中的西游吊偈畫[41],看到了《目連簿》中的傀儡戲《西游記》。只有從不同學科視角出發,才會有更多的發現。
再以泉州傀儡戲《目連簿》中的《三藏取經》為例,一方面我們要看到它是與目連戲同臺演出的民間戲曲,和前者一樣具有超度功能,這和傀儡戲的本質功能是吻合的,劇本情節也多處包含祭儀的因素[42]。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看到劇中人物與民眾民間信仰的契合,如玄奘與賓頭盧、與羅漢信仰的變遷[43]。同時,也應關注這一人物與泉州開元寺東西塔上同名雕塑之間的關系,只有這樣才能全方位、多側面解讀這出特殊的傳統戲曲,如果只局限于它與百回本之間的先后關系,無疑壓縮了研究的意義。相反,在充分利用宗教學、民俗學、圖像學多個學科視角之后,我們看到的是一部具有特殊意義的“西游故事”,在“南系”《西游記》故事板塊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44]。
三是在跨文本的基礎上,還原“西游故事”演化傳播的歷史空間。
跨文本研究不是鏤空鑿虛,需要“落到實處”,這“實處”一方面固然是扎實的文獻基礎,另一方面也是更符合“中華文學史觀”的歷史空間。必須承認,千余年來的“西游故事”演化,是在中華文學版圖內,在多民族平等對話和有機融合的動態機制中發生的[45]。這就需要我們盡可能還原故事在中華文學版圖內的演化、傳播系統。原本研究者視野中的《西游記》因玄奘的西行路線和西北有關,因吳承恩的假設和江淮有關。即便有學者提出設想,認為和東南沿海的福建有關[46],也被輕易否定。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無他——研究者為自己頭腦中固有的思維方式所禁錮。從作者的籍貫、人物原型、風物傳說等出發,將作者、作品坐實為鄉邦人物、風物,似乎成了許多研究者自覺擔負的使命。其實大可不必,一切以文獻為證,拿福建來說,是最值得考量的西游故事發源地之一,不論是順昌的齊天大圣、通天大圣信仰,還是莆田、仙游大量的西游戲遺留,乃至泉州開元寺的東西雙塔的文物參照(學界習慣上承認帶刀猴行者是泉州西游標志物,殊不知塔上還有大量的西游人物[47]),加上一部已呈完整狀態的傀儡戲《三藏取經》,福建無疑是西游故事的發祥地之一,有待于更多關注、更深入開掘相關研究。聯系江淮一帶關于西游的風物傳說同樣較多,文獻存量較大,一套江淮神書(“十三部半巫書”)就使人無法否認它與西游故事的特殊情緣。以“江流故事”為例,全國南北多地的同題故事,不論怎樣變化,某些細節上都打著江淮印痕,應是以此為源點流傳出去的[48]。西北一路同樣如此,多不勝數的西游壁畫就是西游故事區域流行的最好證明。
如果我們拋開成見,將相關地域連接,從原有的西北一線、淮海一線南移,將福建一線尤其是泉州、順昌、莆仙幾個點連接起來,考察、對比不同地域的西游故事,對其地域性特色做深入探討,相信《西游記》的南北體系能夠圓滿對接。
如果能將地域空間銜接,我們就可以進一步追問,不同歷史空間的故事形態是怎樣傳播的?地域重述如何進行?同樣的“李翠蓮施釵(劉全進瓜)”故事,在江淮神書和東北薩滿神書[49]中皆有存在,劃出了怎樣的傳播路徑?經歷了怎樣的地域信仰融合?
總之,跳出百回本成書固有的程式化思維禁錮,借助跨文本視閾,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迥異于以往熟知的西游世界,它們和百回本系統的故事遙相呼應,但又自成體系,它們可能負載于壁畫(水陸畫)、可能承載于儀式劇的文本,至今不絕如縷,在各地流傳,成為隱秘的民間傳承。西游故事就是這樣,一方面是百回本故事光芒萬丈,魅力無限,在主流文化中傳承不息;一方面是另一類看似不起眼的西游故事,它們可能靜靜佇立于某一石壁,附著于某一帛面,同樣在講述自己的西游故事,它們的存在讓我們看到了經典生成過程中的多元變化,并不是所有的故事情節都有進入核心聚光燈下的機會,它們默默承擔著自己的使命。借用跨文本視閾、跨學科交融,使用歷史學、民俗學、宗教學,跨越地域局限,我們對西游故事的生成會有更深的領悟。
(原載《文學遺產》2022年第4期,有改動)
[1] 參見苗懷明:《二十世紀〈西游記〉文獻研究述略》,《學術交流》2004年第1期。
[2] 崔小敬、梅新林:《〈西游記〉文獻學百年巡視》,《文獻》2003年第3期。
[3] 如苗懷明:《二十世紀〈西游記〉文獻研究述略》,《學術交流》2004年第1期;郭健:《建國以來〈西游記〉主題研究述評》,《江淮論壇》2004年第2期;李蕊芹、許勇強:《近三十年“西游故事”傳播研究述評》,《明清小說研究》2010年第3期;杜貴晨、王艷:《四百年〈西游記〉作者問題論爭綜述》,《泰山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黃毅、許建平:《百年〈西游記〉作者研究的回顧與反思》,《云南社會科學》2004年第2期等。
[4] 章培恒:《百回本〈西游記〉是否吳承恩所作》,《社會科學戰線》1983年第4期。
[5] 陳大康:《〈西游記〉非吳承恩作別解》,《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6] 如《〈西游記〉與泰山關系考論》(《山東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從“鈸”之意象看〈西游記〉作者為泰安或久寓泰安之人》(《明清小說研究》2007年第3期)等較具代表性。
[7] 如《〈西游記〉成書過程探討——從福建順昌寶山的“雙圣神位”談起》,《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期。
[8] 參見《全真教和小說西游記》,《和風堂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319—1382頁。
[9] 陳洪:《從孫悟空的名號看〈西游記〉成書的“全真化”環節》,《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3年第7期。
[10] 趙益:《通俗文學的作者屬性及其文學意義——以〈西游記〉與全真教、內丹道的關系為中心》,《文學研究》2016年第2期。
[11] 〔日〕磯部彰:《閩齋堂刊〈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游記〉の版本》,載磯部彰編《慶應義塾圖書館所藏閩齋堂刊〈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游記〉の研究と資料》(上),東北アジア研究セソタ一叢書,第19號,2006年。
[12] 王裕明:《〈西游證道書〉成書年代考》,《明清小說研究》2004年第4期;曹炳建:《〈西游證道書〉評點文字探考》(上)(下),《淮海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1期、第2期。
[13] 梁淑芳:《〈西游原旨〉內丹思想初探》,《全真道研究》2016年00期。
[14] 吳圣燮:《清刻〈西游真詮〉版本研考——〈西游記〉版本史之一》,《明清小說研究》2007年第4期。
[15] 郭健:《〈西游記評注〉:被忽視的清代評注本收官之作》,《文學遺產》2021年第1期。
[16] 郭健:《清稿本〈西游記記〉作者、批語及價值考論》,《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
[17] 張怡薇:《明末清初〈西游記〉續書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353頁。
[18] 鄔晗來:《法國知識空間中的〈西游記〉:從耶穌會士到泰奧多爾·帕威》,載《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2020年第3期。
[19] 王燕:《德譯〈中國童話〉與〈西游記〉學術探究》,《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
[20] 榮榮、聚寶:《蒙古國所藏四種蒙古文〈西游記〉考論》,《民族翻譯》2020年第3期。
[21] 如木村淳哉:《中國明代四大小說在日本的傳播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中文系,2009年;宋貞和:《〈西游記〉與東亞大眾文化》,博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中文系,2010年;黎亭卿:《中國古代小說在越南——以〈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為中心》,博士學位論文,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2013年;謝冰玉:《神猴:印度“哈奴曼”和中國“孫悟空”的故事在泰國的傳播》,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劉清濤:《〈西游記〉的朝鮮傳入與文人評價》,《明清小說研究》2020年第1期。
[22] 《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序言》,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9年,第5頁。
[23] “東北アジア研究”第5號拔刷,2001年,第197—226頁。
[24] 〔日〕磯部彰:《閩齋堂刊〈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游記〉の版本》,載《慶應義塾圖書館所藏閩齋堂刊〈新刻增補批評全像西游記〉の研究と資料》(上),東北アジア研究セソタ一叢書,第19號,2006年。
[25] 〔日〕磯部彰編著:《〈進瓜記〉原典と解題》,東北大學東北アジア研究セソタ一,2011年。
[26] 〔日〕磯部彰編著:《〈西游記〉畫三種の原典と解題》,東北大學東北アジア研究セソタ一,2012年。
[27] 〔日〕磯部彰編著:《升平寶筏》,東北大學出版會,2013年。
[28] 《明清小說研究》2018年第2期。
[29] 見侯沖整理:《佛說受生經》,《佛說受生寶卷》,載方廣锠主編:《藏外佛教文獻》第二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
[30] 侯沖、王見川主編:《西游記新論及其他——來自佛教儀式、習俗與文本的視角》,臺灣博揚文化實業有限公司,2020年。
[31] 《世界宗教文化》2015年第3期。
[32] 侯沖、王見川主編:《西游記新論及其他——來自佛教儀式、習俗與文本的視角》,臺灣博揚文化實業有限公司,2020年。
[33] 《論后百回本時代“西游故事”的場上傳播——以清代“牛魔王家族故事”為例》,《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舞臺蝶變:清宮大戲〈升平寶筏〉對〈西游記〉案頭敘事的因與革》,《藝術廣角》2019年第5期;《〈西游記〉在清代的文人重寫與場上傳播——以金兆燕〈嬰兒幻〉傳奇為例》,《社會科學戰線》2020年第8期。
[34] 參見李時人、蔡鏡浩:《〈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成書時代考辨》,《徐州師范學院學報》1982年第3期;張錦池:《〈大唐三藏取經詩話〉成書年代考論》,《學術交流》1990年第4期。
[35] 如蔡鐵鷹:《張掖大佛寺取經壁畫應是〈西游記〉的衍生物》,《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周建:《張掖大佛寺取經壁畫創作年代再探》,《文物鑒定與鑒賞》2010年第12期;于碩:《大佛寺西游記壁畫內容與繪制時間推證》,《敦煌研究》2011年第1期。
[36] 參見胡勝、趙毓龍輯校:《西游說唱集·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1—2頁。
[37] 參見趙毓龍:《西游故事跨文本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
[38] 王富恩校注:第十四卷《劇本》,載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莆田市委員會、福建省藝術研究院編:《莆仙戲傳統劇目叢書》,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
[39] 趙毓龍:《稱引:〈西游記〉經典化的通俗文學路徑》,《江西社會科學》2020年第1期。
[40] 蘇金成:《信仰與規范——明清水陸畫圖像研究》,上海大學出版社,2020年,第184頁。
[41] 吳燦、胡彬彬:《新見〈西游記〉故事畫》,湖南美術出版社,2019年,第149頁。
[42] 胡勝:《重估“南系”〈西游記〉:以泉州傀儡戲〈三藏取經〉為切入點》,《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43] 胡勝:《疊加的影像——從賓頭盧看玄奘在“西游”世界的變身》,《文學遺產》2020年第5期。
[44] 胡勝:《重估“南系”〈西游記〉:以泉州傀儡戲〈三藏取經〉為切入點》,《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6期。
[45] 趙毓龍:《中華文學版圖中的“西游故事”演化》,《民族文學研究》2020年第3期。
[46] 參見〔日〕中野美代子著,王秀文等譯:《孫悟空的誕生》,《西游記的秘密》(外二種),中華書局,2002年,第410—420頁。
[47] 胡勝:《小議“和合二仙”寒山、拾得與〈西游記〉的淵源》,《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1期。
[48] 胡勝:《民俗話語中“西游”故事的衍變——以常熟地區“唐僧出身”寶卷為例》,《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5期。
[49] 胡勝、趙毓龍輯校:《西游說唱集》,第35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