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邊營寨前往中軍的路上，季金很“巧”的在半路遇上了李澹，簡單一番寒暄過后，他不經意的問道：

“李賢弟，昨晚殷總督跟你說了什么？說到半夜你才回來？”

“你派人盯著我？”

季金話語一噎，打哈哈道：“哪里話，底下人碰巧看見，就跟我說了，兄弟我不是也好奇嘛，這大戰都過去了，中軍卻突然敲起了集結鼓，這怎么看都不正常?！?

“你覺得這是昨晚我與殷總督所談之事的緣故？”

“沒沒沒，季某可沒這么說，只是好奇罷了，想著賢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這邊也好心里提早做些應對?！?

“確實知道一些事情，不過跟昨晚無關?！崩铄１砬閲烂C起來，聲音不自覺地降低，“應該是與廣州城有關系，估計廣州那邊出事了?！?

“什么？！”

季金整個人虎軀一震，忙接著問道：“叛軍都已經剿滅了，廣州能出什么事？不會是災民暴動一類的？這些事兒可都是歸地方官管著的，總不能往咱倆頭上賴吧?！?

季金特意在話里著重提到了咱倆，顯然是要把李澹跟自己綁在一起。

沒辦法，如今他拿了這邊的頭功，自己肯定是沒法摘干凈的，真出了事，拉個人一起總是比自己孤軍奮戰來的好。

李澹當然識破了他話里的小九九，但是卻沒有過多追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季金是聰明人，自己又何嘗沒有？

而且李澹本身也沒打算躲事，只是在他心中，總是覺得應該不是災民暴動這么簡單。

來到中軍大帳，幾乎所有領兵的將領全部到齊，就連昨天才打掃完戰場的廣東總兵張元勛也是趕了過來。

為首者自然是兩廣總督殷正茂，副手位置是張元勛。

至于李澹，他雖是統兵將領，卻只是一個知縣，還不是廣東的知縣，所以自然是敬陪末座，只能在最靠近大帳入口的位置站著。

與他站在一起的還有季金，他是游擊將軍，其實可以更往里站，但很顯然他根本不想摻和接下來的事情，找了個非本地將領的理由也站在最外面。

“諸位，剛才有一個非常不好的軍情傳來?！?

很難想象仗都打到這份上了，居然還能有不好的消息，畢竟叛軍的兩股主力都已經被消滅了，剩下的都是些散兵游勇，成不了氣候。

但殷正茂說了一句后，依舊停了很久，大帳內的氣氛一度降低到冰點，就連呼吸聲都聽的真切，才又開口。

“廣州城失守了。”

轟！

殷正茂這短短的幾個字，瞬間像是一道驚雷在中軍炸開。

“這怎么可能？”

“叛軍的主力不是都被消滅了，哪里來的人攻克廣州的？”

“廣州是堅城，沒有個幾萬大軍猛攻，短短幾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失守的?！?

而在李澹身旁，季金的臉上都被嚇得失去了血色。

他和李澹是奉命去廣州城接管城防，二人自作主張來到正面戰場，還搶了功勞。

從兩個方面來分析這個事情，其一，雖然二人在正面戰場有功，但是丟了廣州城，這是頂格的大罪。

尤其廣州城可不比別的小縣城，這可是嶺南第一大城，整個廣東的精華所在，一旦廣州城失守，意味著大明王朝的統治在嶺南區域受到了本質上的挑戰。

即使二人正面戰場立了功勞，大概率也是保不住腦袋，最理想的結局大概是革職流放。

其二，二人本不是廣東轄區的部將，而這樣兩個外來人，卻在正面戰場拿了頭功，搶了所有人的風頭，這是打了廣東所有將領的臉。

即使是當時在戰場上被救下來了的總兵張元勛，要說他心里沒有點怨氣，那也是不切實際的。

更何況，丟掉廣州城這么大的事兒，絕不是只拿李澹與季金兩人的腦袋就能平事的，這個事情若沒有妥善的解決，那整個廣東的將領，都免不了受到牽連，以后的升遷機會渺茫。

所以不出李澹預料，很快便有底下的將領開始落井下石，開始質問究竟是誰去接管的廣州城防，才導致廣州城失守。

其中一人更是大嗓門地在中軍大帳里直接吼了出來。

“他奶奶的，不出聲別以為咱就不知道，得了軍令不守城池卻來正面搶功，自己拿了頭功，卻丟了廣州城，現在難道讓咱們整個廣東的兄弟們給你們一起陪葬，松門衛出來的，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那人直接一手指向了季金，至于李澹，則是被自動忽略了。

一聽松門衛，其余主將更是七嘴八舌了起來，畢竟這個梗在這時代大明算是很有名了，而且又是軍中的黑料。

古代不比現代，熱梗幾個月或者一兩年就過氣了，這時候交通不發達，沒有那么多渠道接觸新信息，所以松門衛的事兒，即使流傳到這會兒，熱度大概也跟后世某練習生差不多。

季金也是個暴脾氣，雖然他知道自己不是很占理，但那將領故意提了松門衛的茬，顯然是在揭自己的短，心頭的火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廣東都指揮僉事陳璘?！?

李澹側目，心想這又是一個狠人。

不過還不等二人吵起來，身為兩廣總督的殷正茂卻是突然開口，打斷了二人的爭執。

“都別吵了，此前的一戰，確實多賴季游擊及時趕到，不然勝負尚未可知，眼下我們第一要務是奪回廣州城，而不是在這邊相互推諉指摘！”

殷正茂的一席話像是冷水，將所有人的火氣都給澆滅了。

的確，若是不奪回廣州城，所有人都沒好果子吃。

不過，在座眾人之中，只有包括李澹在內的少數人注意到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眼下最岌岌可危的人既不是季金、李澹，也不是在場的諸將，而是身為兩廣總督的主將，殷正茂。

他作為全省最大的官，軍政兩手抓，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廣州城丟了，他的主要責任都跑不脫。

更遑論此次全盤計劃都是他制定的，率先領軍離開廣州的人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