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議繼續，殷正茂給全軍定下了一個調子，那就是奪回廣州城，至于其他的，一切往后擱置。

隨后，廣東總兵官張元勛接過殷正茂的話茬，內容回到了戰事上。

“據探子來報，就在昨天，大海盜林阿鳳率領一共四萬賊兵水陸并進攻襲了廣州城，廣州城城內當時只有三千守軍，都是城防民兵，而且沒有主將，所以很快便失守了，如今林阿鳳倚城堅守，只靠我們手上的兩萬人肯定沒辦法攻下廣州城。

現在我們已經聯絡駐扎在潮州的福建所部往廣州方向集結，你們速速收拾手下人馬，一會兒便全軍拔寨前往廣州城。”

軍議結束，李澹往自己所部的營寨趕去，一路上他都在思索。

居然是林阿鳳偷襲了廣州，這實在是令李澹大跌眼鏡。

可此事回過味兒細想，卻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如今叛軍的兩大主力賴元爵與藍一清所部都已經被官軍消滅，剩余的流寇根本不足以支撐進攻廣州城，眼下能有資本奪下廣州的，也只有林阿鳳了。

而且以林阿鳳的性格，這也的確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作為一個投機主義者，林阿鳳將反復無常與背信棄義可以說是發揮到了極致。

細品他的發家史，林阿鳳十九歲便入綠林，之后接手了海盜泰老翁的船隊，主打的就是一個趁火打劫。

通過不斷兼并小的海盜勢力，勢力擴張很快，再加上林阿鳳這個人非常擅長塑造人設和籠絡人心，這個行為在當下時代可以說是思想非常超前了。

相比于其他海盜的打家劫舍，林阿鳳更喜歡劫殺貪官污吏與無良鄉紳，這使得他在廣東與福建的官紳中名聲極響極臭，但同時，擁有這種“俠盜”、“義賊”特質的林阿鳳又非常受底層老百姓的擁戴。

一手兼并海盜，一手吸納流民，加上林阿鳳本人極富魅力的人設，使得他很快便在沿海的海盜團體中異軍突起。

當時廣東海域最強大的海盜是林道乾，但林阿鳳抓住了林道乾與官兵作戰的時機，不僅抄了對方的老家南澳島，還截斷了林道乾撤退后路。

雖是以寡敵眾，卻是趁亂將林道乾的船隊幾乎打了個團滅，最后逼得林道乾灰溜溜逃到南洋。

諸如綜上所說，林阿鳳的經歷不可謂不傳奇，而這樣的一個人，若說他沒有野心，那絕對是騙鬼。

而且歷史上，林阿鳳也的確在最后的階段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在其攻打了呂宋的西班牙殖民地失敗之后，一度盤踞在呂宋島北部，并且稱王。

也許是自打明朝建立以來，稱王是一個海盜足夠成功的象征。

從永樂年間的陳祖義盤踞舊港的渤林邦國，到嘉靖年里的汪直自稱徽王，對于一個個將畢生夢想寄托于海上的人來說，稱王，也許就是最終極的追求之一。

林阿鳳顯然也未能免俗。

李澹仔細分析了一遍現在的局勢，居然驚奇的發現，林阿鳳現在奪城的時機，簡直恰到好處。

現在的大明朝廷還未經張居正改革，朝廷國庫捉襟見肘，吏治昏庸腐敗，對外更是令人頭疼。

在東，沿海倭寇匪患不斷，浙江福建的沿海從來沒有真正完全安寧過。

在北，建州右衛的女真族首領王杲屢次挑起摩擦，對大明北境虎視眈眈。

在西，此時正是緬甸東吁王朝崛起之時，云南土司在東吁與大明之間來回搖擺，叛亂時有發生。

而在南，這邊賴元爵與藍一清的叛亂才剛剛落下帷幕，還有許多后事需要處理。

正是這樣的時機，林阿鳳奇襲廣州，坐擁四萬大兵手握堅城，從明面上分析，他確實已經有了足夠的籌碼與朝廷談條件。

“李賢弟留步。”

就在李澹在沉默思考的時候，季金叫住了他。

“剛才張總兵說林阿鳳手下有四萬人，你跟他有些交情，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季金顯然心里沒底，若是萬事真如張總兵所說，林阿鳳擁兵四萬堅守廣州，那想短時間奪回城池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但作為軍中老將，季金顯然對林阿鳳的四萬大軍，心存疑慮。

“我與他確有幾分交情，之前我與他在韓江西溪對峙，當時他帶來的人馬，也就是大約四五千人，與這四萬人馬相差甚遠。”

“只有四千？那這四萬人是他虛張聲勢？”

季金喜上眉梢，不禁心里閃出一線希望。

但李澹卻是搖頭，分析道：“未必，之前我在塔山擊潰賴元爵部，更是在蓮陽河對岸阻擊了大批潰兵，但很顯然，還有相當一部分的潰兵是并沒有往潮州方向逃竄，估計這些人不少都被林阿鳳給收編了。

加上藍一清退出惠州城的時候，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沒有跟大部隊走，這一部分人恐怕也有不少被林阿鳳給招攬，加上他原本留在南澳島與澎湖的人手，湊出四萬人馬還是有可能的。”

四萬里面真正核心的部隊可能就四五千，剩下的都是雜牌軍，若是放在平時，季金對這種對手都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

可攻堅則不然。

在堅城的防守戰中，訓練度的不足會被地利優勢大大掩蓋。

再者說廣州是大城，十幾萬戶的人口是肯定有的，林阿鳳若真鐵了心負隅頑抗，從城中強征壯丁堅守，那可是夠城外的官兵喝一壺的。

畢竟按照常理說，攻堅是要死人的，而且是大批大批的人命往上填。

現在殷正茂與劉堯誨乃至李澹自己手上用的都是募兵而來的軍士，這些人陣亡可是要給撫恤金的。

想賴賬？

那是不可能的，人都是有同理心的，兔死狐悲，若是現在的士兵知道死去的士兵家人沒有得到撫恤金，猜他們會不會賣命打仗？

這種釜底抽薪的事情，用在別的地方還好說，用在軍隊上那是給自己掘墳。

知道廣州城這事兒一時半會沒法解決，季金顯得更慌了。

現在他萬分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聽李澹的話，執意要去正面戰場摻一腳。

李澹看出了季金的悔恨，幽幽蹦出一句話：“你有沒有想過讓林海道替你說幾句話？”